李宗誉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这演的是哪一出?到访不遇?不是刚刚才通过电话确认好的吗?
他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苏梅大夫的电话,语气里满是郁闷:“喂,苏大夫!您快帮我核对下电话号码,我这边怎么显示欠费停机了啊?”
“不可能啊!”苏梅大夫的声音也透着诧异,“我再报一遍,您仔细核对下!”她心里也犯嘀咕,早上明明和客户张霞再三确认了时间,对方特意说会在家等着送药,怎么转眼就欠费停机了,这也太蹊跷了!
站坐办公桌在对面的杜龙好奇地看着这一幕,觉得今天这事格外有意思。客户这是在玩捉迷藏吗?他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很想看看这个初出茅庐的李宗誉会怎么应对这个突发状况。
“号码是对的啊……一个数字都不差,怎么会这样?”李宗誉对着手机无奈地叹了口气,感觉一阵挫败。
“李经理,会不会是客户临时反悔了,又不好意思明说?”苏梅大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要不您先回来吧,这么一直站在那里等着也不是办法。”
“行,既然号码没问题,我再想想别的办法。您先忙吧,苏大夫。”挂了电话,李宗誉在公交车站的站牌下来回踱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里的地名叫做“大梁桥”,真是名副其实。一座巨大的钢筋混凝土桥梁像一道厚重的房梁,横跨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一直延伸向远方。桥下没有鳞次栉比的居民区,只有一座墙皮斑驳的破旧厂房,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荒地上,仿佛被时光遗忘,静静等待着未知的改造命运。
桥梁的两侧要走很远才有零星的居民区,可这茫茫一片,往哪找才对?难道真要像大海捞针一样找上两天,最后只等来客户一句轻飘飘的“我不要了”?那也太让人泄气了。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出来送药,就遇到这种事,李宗誉烦躁地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告诉自己,人遇到问题,首先要做的就是冷静,然后认真分析对方的心理和拒绝的成本。
首先,判断对方是不是恶意骚扰。以苏梅大夫多年的职业经验,从昨天的接诊沟通到今天的预约确认,张霞言谈间都透着真诚和急切,不像是那种无聊的恶作剧者。谁会拿孩子的病这么开玩笑呢?
其次,客户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比如家庭突遭变故,或者购买力出了问题?可就算如此,接个电话说明情况,应该也没什么麻烦吧?总比这样失联要好。
等等,对方的孩子是自闭症,家里肯定有很多事让她分身乏术。会不会是她忙着照顾孩子,或者处理其他紧急事务,忙得晕头转向,忘了给手机充话费?对!这很有可能!
赌一把!李宗誉下定决心。如果充了话费客户还是拒绝,那这5块钱就当是捐助给自闭症儿童了,也算是积德行善。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立刻打开手机里的运营商APP,找到充值入口,输入张霞的手机号,果断地充了5块钱。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登记信息:患者宗浩,联系人母亲张霞,手机号1XXXXXXXX。深吸一口气,他按下了拨号键。听筒里传来熟悉的等待音,一声,两声……就在他快要放弃时,电话被接通了。
“喂?哪位啊?”一个略带疲惫但很客气的女声传来。
“您好,请问是张霞女士吗?我是‘王氏清神’门诊的李宗誉,受苏梅大夫的委托,来给您送药的。”李宗誉连忙回答,心里的石头稍稍落地。
“哎呀,是李大夫啊!辛苦你了,这么远跑一趟!”对方的声音立刻热情起来,应该就是张霞,“快过来吧,你现在在哪个位置?”
“我在大梁桥的桥下,靠近公交车站这里。”
“你往西走,大概10分钟路程,那里有个‘宏发烟酒店’,我就在店门口等你!”张霞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注意安全啊,这边的货车比较多,交通有点乱。”
放下手机,李宗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看来张霞并不知道刚才电话停机的事,真的是忘了充话费,真是虚惊一场!
不过,像这样在街头巷尾和客户“接头”,像个地下工作者一样交易,李宗誉还是头一回。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他甚至下意识地提了提药品的包装袋,感觉手心都有些出汗。
他按照张霞说的方向,沿着马路快步向西走去。秋日的风有些凉,吹在脸上带着萧瑟的感觉。他走的比较快,大约走了五分钟,就看到了一片老旧的居民区出现在前方。在居民区的路口,一座灰扑扑的二层小楼格外显眼——在南洲这座新旧交替的城市里,这样的老房子还有不少,像一个个沉默的老人,见证着城市的变迁。
小楼的一层挂着一块褪色的木质招牌,上面用红漆写着“宏发烟酒店”,字迹有些模糊。一名穿着深色外套的中年女子正站在店门口,不停地朝他来的方向张望着,脸上带着一丝焦虑。
李宗誉见状,立刻加快脚步走了过去,隔着几步远就客气地问道:“请问是张霞女士吗?我是‘王氏清神’门诊的李宗誉,苏梅大夫让我给您送药来。”
“嘘!”张霞连忙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拽到烟酒店的屋檐下,压低声音说,“李大夫,别大声说‘送药’这两个字!快,把东西给我!”她的眼神有些警惕,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才从李宗誉手中接过药袋,迅速塞进随身带着的一个黑色布包里,动作麻利得像在完成什么秘密任务。
李宗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她可能是不想让邻居知道家里有自闭症的孩子,怕招来不必要的议论。他理解地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拿出发票递过去:“这是发票,您收好。”他不好意思直接提药款的事,只能用递发票来暗示。
“哎呀,你看我,一着急差点忘了!”张霞拍了下额头,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然后冲着楼上喊道,“宗浩!快把楼上那个黄色的信封拿下来!顺便下来见见李大夫!”
不一会儿,楼梯上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个男孩从楼上跑了下来。他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长得很文静,皮肤白净,个头也不算矮,眉眼间透着一股秀气,看起来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只是他的眼神有些闪躲,不太敢与人对视。
“快,宗浩,过来见见李大夫。”张霞拉了拉男孩的胳膊,笑着说,“这是李大夫,特意给你送提高免疫力的补品来的。把钱给李大夫。”
宗浩低着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双手递向李宗誉,脸上始终带着一抹浅浅的、有些僵硬的微笑。李宗誉接过信封,能清晰地感觉到里面一沓厚厚的纸币,他却没好意思当场打开清点。他觉得这样当面数钱很尴尬,显得自己很小气。接过信封时,他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
这细微的变化被张霞敏锐地看在眼里,她忍不住笑了出来:“李大夫,一看您就是坐科室的读书人,还挺不好意思的。放心吧,钱一分不少,都是按苏大夫说的数准备的。”她顿了顿,又对宗浩说:“宗浩,你不跟李大夫说句话吗?谢谢人家啊。”
宗浩抬起头,看了李宗誉一眼,依旧只是微笑着,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然后又迅速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子。
“你叫宗浩是吧?”李宗誉试着打破沉默,想模仿苏梅大夫和患者建立良好沟通的方式,温和地问道,“平时在家里喜欢做什么呀?比如看看书,或者听听音乐?”
可是,宗浩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言不发,只是嘴角的微笑似乎更僵硬了些。
李宗誉心里有些纳闷: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苏梅大夫的孩子也是自闭症,之前接触过的溧水那个小患者也是,他们虽然话少,但多少能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或者在感到压力时会哭泣、发脾气。这个宗浩怎么一直笑个不停呢?
他的思绪在飞速运转着,努力回想着门诊室的病例。这种情况在常见的病例里并不多见,苏梅大夫之前也建议过,先让患者服药稳定病情,后续再寻找沟通的机会。但今天,他看着宗浩那双充满不安的眼睛,突然想试一试。他记得在《精神病临床医学》的书上,曾经提到过,某些自闭症患者会表现出强迫性的讨好行为,以此来应对社交焦虑,保护自己免受伤害。宗浩一直保持微笑,会不会就是这种情况?他在强迫自己讨好陌生人,以此来确认对方是否友好,是否会对他造成威胁。
“宗浩,”李宗誉放缓了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而真诚,他半蹲下身子,试图与宗浩平视,“我知道你叫宗浩,你的名字很好听。”他指了指自己,“我叫李宗誉,你可以叫我李大哥。你看,我不是坏人,我是来帮你的,我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咱们可以做个朋友吗?以后我可以经常来看你,陪你一起玩。”
宗浩脸上的微笑明显僵滞了,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似乎维持这个表情让他很疲惫。他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好奇,有不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他沉默着,小小的脑袋里似乎在飞速分析着李宗誉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判断着眼前这个陌生人是否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善良,是否真的不会对他造成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