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兵败顺义,退守雄关
书名:晚明风云 作者:风之流浪 本章字数:7816字 发布时间:2025-10-09

第十八章 兵败顺义,退守雄关

顺义城墙上的号角声,第三次撕裂了清晨的薄雾。那黄铜号角被吹得变了调,带着垂死的嘶哑,绕着土黄色的夯土城墙打了个转,落在吴三桂耳中时,竟比昨夜黑松林里的狼嚎还要刺耳。他扶着垛口,指尖触到的墙砖还沾着夜露的湿冷,指腹摩挲过砖缝里的血痂——那是昨日火铳手王二柱倒下时溅上的,小伙子才十七岁,脸上的绒毛还没褪尽,如今血痂已干硬成黑褐色,像嵌在墙里的碎铁,硌得人手心发疼。

目光越过城外的荒草地,死死钉在远处的官道上。尘土如黄龙般翻滚,从地平线上涌来,遮天蔽日,连朝阳的金辉都被染成了浑浊的土黄色。风裹着沙尘吹过来,带着马蹄声的震动,从地面传到脚底,再顺着甲胄的铁片往上爬,震得他后槽牙都发颤。那不是零星的追兵,是刘宗敏的大军,带着李自成从北京调来的援军,像一块沉重的乌云,正朝着顺义压境而来。城楼下,负责瞭望的斥候李老栓正猫着腰往回跑,他那顶破旧的毡帽被风吹掉,露出光秃秃的后脑勺,上面还留着去年跟后金作战时的刀疤。

“将军!大顺军至少有五万,还带着十门红衣大炮!”李老栓单膝跪在城楼上,甲胄的下摆沾满泥污,膝盖处磨出了破洞,露出里面打补丁的棉裤,声音里带着难掩的颤抖,“他们的先锋是‘踏白营’,营官是李自成的亲信周遇吉,那家伙骑一匹黑马,手里的丈八矛能戳穿三层甲!咱们昨天在落马坡埋下的拒马和绊马索,全被大炮轰成了碎木!还有……还有他们的盾牌阵,蒙了生牛皮,火铳根本打不穿!”

吴三桂的指节攥得发白,甲胄下的后背绷得笔直,连呼吸都带着紧绷的滞涩。他低头看了眼腰间的断水刀,刀柄上的缠绳被汗水浸得发潮,昨日落马坡伏击的喜悦,此刻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马世耀的情报没错,刘宗敏的右翼本是临时收拢的散兵,可李自成的援军一到,局势瞬间逆转——大顺军的兵力是关宁铁骑的三倍,还有红衣大炮这种攻坚利器,顺义城那丈余高的土城墙,在炮口下跟纸糊的没两样。

“吴将军!”张勇提着染血的长枪跑上城来,甲胄的护心镜上还沾着大顺兵的脑浆,凝固成暗紫色的斑块,像块劣质的玛瑙。他刚从左翼防线下来,脸上的汗水混着血,在脸颊上冲出两道沟壑,露出下面黝黑的皮肤,左臂上的伤口还在渗血,粗布绷带被染红了大半,“左翼的弟兄快撑不住了!周遇吉的人借着盾牌推进,弓箭手张老三躲在后面,箭箭都往咱们火铳手的喉咙上射!王铁匠的儿子王虎子,刚把火铳填好药,就被一箭穿喉,药壶都炸了!”

吴三桂回头望去,城内的街道早已没了往日的秩序。伤兵被两个民夫抬着,躺在门板上,那门板还是从城西的药铺拆来的,上面还留着“仁心堂”的木刻字样。伤兵的伤口渗血,绷带拖在地上,划出一道暗红的痕迹;妇孺扶着老人,手里攥着包袱,往城西的方向跑,一个穿蓝布衫的妇人抱着孩子,鞋跑掉了也顾不上捡,哭声和喊叫声混在一起,飘在城上空,像一团化不开的愁云。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断水刀的刀柄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张勇,你带三千骑兵,去左翼支援!让赵德胜的‘破阵营’在前,你亲自断后,务必守住半个时辰!记住,别硬拼,用游击的法子缠着他们,拖到百姓撤完为止!”

“刘忠!”他又喊了一声,目光落在刚从医帐赶来的刘忠身上。刘忠的后背刚重新敷了金疮药,粗布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却依旧能看见渗出的血,把绷带染成了暗红色。他走路时肩膀微微倾斜,那是上个月跟大顺兵厮杀时,被刀砍伤了肩胛骨留下的旧伤。

“你率五千步兵断后,让炊事营的孙老厨带着民夫,先把城内的粮草、火药往山海关撤!”吴三桂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告诉孙老厨,带不走的粮草,一把火烧了,绝不能留给大顺军!还有,让他多带些饼,弟兄们路上要吃。”

“将军,那你呢?”刘忠急了,往前迈了一步,声音里带着恳求,他那把佩刀的刀鞘都磨出了包浆,此刻正握在手里,“你不跟我们一起撤?顺义城守不住了,你留在这里太危险!昨天马将军还说,您的右腿旧伤不能再受创……”

“我得在这儿盯着。”吴三桂拔出断水刀,刀身映着朝阳的光,闪过一道冷冽的弧线,将城楼上的慌乱都劈成了两半。他的声音很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不走,弟兄们才有底气撑到百姓撤完。要是我先撤了,军心一散,咱们连潮白河都过不了。你忘了去年在宁远,咱们是怎么守住城的?”

张勇和刘忠不再多言,他们知道吴三桂的性子——一旦做了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两人对着吴三桂抱了抱拳,张勇的长枪还在滴着血,溅在城楼上的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血花。“将军保重!”张勇沉声道,转身就往城下跑,马靴踏在石阶上,发出“噔噔”的响,像是在跟时间赛跑。刘忠也跟着跑下去,路过医帐时,还不忘回头叮嘱医官李大夫:“李大哥,记得把马将军的金疮药带上,他那伤口不能沾水!”

城墙上的火铳手重新架起武器,“砰砰”的铳声此起彼伏,却像投入洪水中的石子,连一点浪花都掀不起来。大顺军的盾牌阵推进得极快,数百面盾牌连成一片,像一堵移动的墙,朝着城墙逼近。盾牌后面的弓箭手张老三,正眯着眼睛瞄准,他那把牛角弓拉得满圆,箭杆上还刻着一个“张”字。每隔三步,他就喊一声“放”,箭雨密密麻麻地落在城墙上,有的钉在垛口上,有的穿透了士兵的甲胄,火铳手王二柱的同乡赵小四,刚要抬手装弹,就被一箭射穿了喉咙,鲜血喷在火铳上,溅得满脸都是。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轰隆”的巨响——那是红衣大炮开火的声音!声音震得城墙都在颤抖,城楼上的瓦片“哗哗”往下掉,砸在李老栓的肩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远处的炮阵。一颗炮弹砸在城墙的东南角,墙砖飞溅,烟尘弥漫,几个正在装弹的火铳手瞬间被埋在碎石下,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只露出一只还在抽搐的手,手指紧紧攥着火铳的扳机,那是火铳手刘铁蛋的手,他昨天还跟吴三桂说,等打完仗就回老家娶媳妇。

“将军!左翼快守不住了!张将军被周遇吉围在中间,冲不出来了!”一个名叫陈小五的亲兵连滚带爬地跑上来,他才十五岁,是去年从流民里招来的,身上插着两支箭,箭杆还在摇晃,箭头穿透了他的左臂,鲜血顺着胳膊流进袖口,“张将军让您赶紧撤,再晚就被大顺军包饺子了!他还说……还说要是他走不了,让您照顾好他的老娘!”

吴三桂抬头望去,左翼的防线已经出现了一道丈余宽的缺口。大顺兵像潮水般从缺口涌进来,周遇吉骑着黑马,手里的丈八矛挑飞了一个关宁兵,那士兵的尸体在空中翻了个跟头,重重摔在地上。张勇提着长枪,在乱军中厮杀,他的长枪已经断了一截,却依旧死死挡在缺口前,像一棵不肯倒下的青松。他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赵德胜的“破阵营”已经伤亡过半,赵德胜本人也被周遇吉的矛划破了大腿,正单膝跪地,用刀支撑着身体。

吴三桂咬了咬牙,举起断水刀,朝着城墙上的士兵大喊:“弟兄们,跟我冲!把左翼的口子堵上!咱们关宁铁骑,没有丢城弃地的道理!”

城墙上的关宁兵跟着他冲下去,刀光剑影里,吴三桂的断水刀舞得密不透风。他右腿的旧伤还没好,那是去年跟后金作战时被流矢射中的,跑起来一瘸一拐,却依旧冲在最前面。一个大顺兵举着弯刀朝他砍来,那人脸上有一道刀疤,从眼角划到嘴角,看着格外狰狞。吴三桂侧身躲开,断水刀顺势往上一挑,刺穿了对方的喉咙,血喷在他的脸上,热乎乎的,带着铁锈味。可大顺兵太多了,杀了一个,又冲上来两个,他的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混着脸上的血,模糊了视线,只能凭着感觉挥舞着刀。

“将军!快撤!”张勇冲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哭腔,他的嗓子已经喊哑了,说话时带着沙哑的破音,“刘忠已经带着百姓和粮草出发了,孙老厨的炊事营都快到潮白河了,再不走,咱们就真的走不了了!”他指着城西的方向,那里已经能看见百姓的队伍,像一条长长的蛇,正朝着潮白河的方向移动,孙老厨正背着一个生病的老婆婆,手里还提着一个装饼的布袋子。

吴三桂回头看了一眼顺义城——曾经的军营已成火海,帐篷的帆布烧得“噼啪”响,黑色的浓烟冲天而起,遮住了半个天空;街道上满是尸体,有大顺兵的,也有关宁兵的,还有来不及撤退的百姓,一个穿碎花袄的小姑娘,手里还攥着一个布娃娃,脸上满是恐惧,她的母亲趴在她身上,背上插着三支箭。大顺兵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见周遇吉在喊:“抓活的吴三桂!谁抓住他,赏白银五百两!”

他知道,顺义守不住了。再坚持下去,只会让更多的弟兄送命。“走!撤往山海关!”他松开断水刀的手,任由刀身垂在身侧,血顺着刀尖滴在地上,溅起小小的血花,落在一个关宁兵的尸体上——那是他的亲兵赵六,昨天还给他擦过甲胄。

两人带着残余的骑兵,朝着城西突围。大顺兵在后面紧追不舍,周遇吉骑着黑马,手里的丈八矛几乎要戳到吴三桂的后背。箭如雨下,不少关宁兵中箭落马,骑兵李铁柱的马被射中了眼睛,发狂似的往前跑,把李铁柱甩在地上,马蹄踏过他的尸体,发出“噗嗤”的闷响,像踩碎了熟透的果子。吴三桂一边跑,一边回头砍杀追上来的大顺兵,断水刀每挥一次,就有一个大顺兵倒下,可追兵却像永远也杀不完,从顺义城一直追到潮白河边。

跑了约莫一个时辰,前面出现一片杨树林,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在为他们指引方向。张勇突然勒住马,缰绳在手里绕了两圈,他的马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嘴角流着白沫,声音里带着一丝喘息:“将军,前面是潮白河,河上有座浮桥,是去年咱们修的,能过骑兵!咱们从浮桥过去,再把浮桥拆了,能挡住大顺军一阵!”

吴三桂顺着张勇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座浮桥横跨在潮白河上。那浮桥用粗壮的圆木和铁链连接,上面铺着木板,木板之间留着缝隙,能看见下面湍急的河水。几个民夫正站在桥边,其中一个是孙老厨的徒弟马小三,他正帮着一个老婆婆往桥上走,老婆婆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几个鸡蛋。

“快!过桥!”吴三桂大喊一声,带着队伍往浮桥方向跑,马蹄声“哒哒”地落在地上,惊飞了树林里的麻雀,它们扑棱着翅膀,朝着远方飞去。

浮桥上的百姓看见他们过来,纷纷往桥的另一侧挪,给骑兵让出通道。一个穿青布衫的老婆婆抱着孙子,站在桥边,那孩子睡得正香,嘴角还流着口水。老婆婆看见吴三桂,眼里满是感激,她那双手布满老茧,还沾着面粉,想来是刚从炊事营帮忙过来的:“吴将军,多亏了您,咱们才能活着逃出来。您快过桥,后面的大顺兵快追来了!”

吴三桂没说话,只是对着老婆婆点了点头,心里却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没能守住顺义,让百姓受了这么多苦。他抬手帮老婆婆把怀里的孩子往上托了托,孩子被惊醒,揉了揉眼睛,对着他笑了笑,露出两颗刚长出来的门牙。

关宁兵刚全部过了浮桥,远处就传来了大顺兵的喊杀声。周遇吉带着人追到了河边,他看见浮桥,立刻朝着桥上射箭,箭杆“嗖嗖”地飞过河面,钉在桥的木板上,有的甚至射中了还没来得及下桥的民夫。马小三的胳膊被射中了,他却咬着牙,依旧帮着老婆婆往岸边走,嘴里还喊着:“孙师傅,快把饼收好了!”

“快拆桥!”吴三桂大喊一声,几个士兵立刻拿起斧头,朝着浮桥的木梁砍去。领头的是火铳手赵小四的哥哥赵大三,他的脸上还带着泪痕,斧头落在木梁上,发出“咚咚”的响,木屑飞溅。大顺兵的箭越来越密,赵大三的肩膀被射中了,他却没停下,依旧用力砍着木梁,嘴里喊着:“二柱、小四,哥给你们报仇了!”

“轰隆”一声,浮桥的中间段掉进河里,溅起巨大的水花,溅湿了河边的大顺兵。剩下的桥身失去了支撑,也跟着垮塌,掉进湍急的河水里,被水流冲得无影无踪。周遇吉站在河对岸,看着湍急的河水,气得把丈八矛往地上一戳,矛尖插进了泥土里,他对着吴三桂的方向大喊:“吴三桂!你有种别跑!咱们山海关见!”

吴三桂松了口气,勒住马,回头望着河对岸的大顺兵,他们的身影在河雾中渐渐模糊,可那愤怒的喊杀声,却依旧能飘过来。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却发现根本擦不掉——那是弟兄们的血,是顺义百姓的血,已经渗进了他的皮肤里。“弟兄们,”他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咱们虽然丢了顺义,但只要咱们还在,只要山海关还在,就还有机会打回来!”

士兵们纷纷点头,眼里的绝望渐渐被坚定取代。赵大三捂着肩膀,对着吴三桂抱了抱拳:“将军,您说怎么打,咱们就怎么打!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把大顺兵赶出去!”

他们跟着吴三桂,继续朝着山海关的方向前进。一路上,不断有溃散的关宁兵加入队伍——有的是从左翼防线逃出来的,有的是被大顺军打散后找不到队伍的。其中一个是“破阵营”的士兵李小二,他的胳膊被砍伤了,却依旧提着一把断刀,看见吴三桂的“吴”字旗,就像看见了希望,策马跟了上来:“将军!我还能打!赵德胜将军让我告诉您,他已经带着剩下的弟兄往山海关赶了,让您别担心!”

等他们到山海关下时,太阳已经西斜,金色的阳光洒在山海关的城楼上,将城楼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城楼是用青砖砌成的,上面刻着“天下第一关”五个大字,在夕阳下泛着古朴的光。原本的五万大军,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千人,而且大多带着伤,甲胄破碎,武器上还沾着血和泥。可他们的脊梁依旧挺直,手里的刀枪依旧握紧,没有一个人掉队。

山海关的守将赵率教早就得到了消息,亲自带着一队士兵在城门下等候。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铠甲,上面的铜钉擦得发亮,手里握着一把虎头刀,脸上的络腮胡修剪得整整齐齐,看着格外精神。他看见吴三桂的队伍,立刻迎了上去,脸上满是担忧:“长伯(吴三桂字长伯),你们可算回来了!城内的百姓都在盼着你们,粮草还够支撑一个月,孙老厨已经把带来的饼分给弟兄们了。只是……”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凑到吴三桂耳边,气息里带着淡淡的酒气,“后金的多尔衮,派使者来了,就在驿馆等着。使者是多尔衮的亲信范文程,那人戴着一顶瓜皮帽,留着八字胡,说话文绉绉的。他说,多尔衮愿意出兵帮咱们打大顺军,条件是……让您归降后金,还要剃发易服,跟着后金一起打李自成。”

吴三桂的身体一僵,手里的断水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刀身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一块石头砸在所有人心上。周围的士兵瞬间安静下来,连风吹过城楼的声音都变得清晰。他抬头望着山海关的城楼,上面的“明”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红色的旗面被夕阳染得愈发鲜艳,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归降后金?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是大明的总兵,是关宁铁骑的将领,身上流着汉人的血,怎么能归降异族?当年在宁远,他跟着袁崇焕抗击后金,多少弟兄死在八旗兵的刀下,那些血仇,他还没来得及报。

可现在,大顺军势大,崇祯皇帝已经在煤山自缢,大明亡了。除了后金,还有谁能帮他打败刘宗敏,为死去的弟兄们和百姓报仇?顺义城的惨状还在眼前晃——穿碎花袄的小姑娘、被箭射穿喉咙的王虎子、还有那些倒在街道上的百姓,他们的脸一张张在他脑海里闪过。他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得为他们报仇。

“将军,您别冲动。”张勇弯腰捡起断水刀,递给吴三桂,刀身上的血已经干硬,在夕阳下泛着暗褐色的光,像一层老锈。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安抚的力量,“咱们先守住山海关,再从长计议。范文程还在驿馆等着,您可以先见见他,听听他的条件,要是太过分,咱们再另想办法。城里还有不少火铳和火药,实在不行,咱们就跟大顺军拼了!”

吴三桂接过断水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刀身在掌心硌得生疼。他看着城下的关宁兵,赵大三捂着受伤的肩膀,眼神坚定地望着他;李小二提着断刀,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还有那些刚归队的士兵,一个个面带疲惫,眼里却布满血丝,等着他的命令。这些弟兄跟着他出生入死,从宁远到顺义,再到山海关,他们信任他,愿意跟着他赴汤蹈火。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好,我去见范文程。但记住,咱们是大明的兵,就算要借力,也绝不能丢了汉人的骨气!要是范文程提出让咱们背弃大明、残害百姓的条件,就算战死在山海关,我也绝不会归降!”

“将军英明!”士兵们齐声喊道,声音在城楼下回荡,震得城墙上的旗帜都微微晃动。

赵率教松了口气,上前一步,对着吴三桂抱了抱拳:“长伯,驿馆我已经安排好了,范文程身边只带了两个随从,很安全。我让亲兵跟着你,有什么事,你随时吩咐。”

吴三桂点了点头,转身朝着驿馆走去。张勇和几个亲兵跟在他身后,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响起,格外沉重。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却照不进他眼底的迷茫。山海关的风很大,吹得他的甲胄“哗哗”作响,也吹乱了他的心——他不知道,这个决定,会让他背负千古骂名,会让“汉奸”两个字刻在他的墓碑上,也会改变整个天下的格局,让中原大地陷入更深的战火。

驿馆里,范文程正坐在八仙桌旁,手里捧着一杯热茶。他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戴着一顶瓜皮帽,留着八字胡,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丝毫没有异族使者的戾气。看见吴三桂进来,他立刻站起身,对着吴三桂拱了拱手,语气恭敬:“吴将军,久仰大名。老夫范文程,奉摄政王(多尔衮)之命,特来与将军商议联手之事。”

吴三桂没有回礼,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断水刀放在桌案上,刀刃对着范文程。他的目光锐利,像一把出鞘的剑:“范先生,明人不说暗话。你说多尔衮愿意帮我打大顺军,条件是什么?”

范文程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将军果然爽快。摄政王说了,只要将军愿意归降后金,剃发易服,承认后金对中原的统治,他就立刻派十万八旗兵,随将军一起攻打刘宗敏。而且,事成之后,将军依旧可以统领关宁铁骑,镇守山海关,还能获得封地,子孙后代永享富贵。”

“剃发易服?归降后金?”吴三桂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手按在断水刀的刀柄上,指节发白,“我是大明的将领,岂能做这种背弃祖宗的事?范文程,你回去告诉多尔衮,想要我归降,除非我死!”

范文程脸上的笑意不变,却微微叹了口气:“将军,事到如今,您还固执什么?崇祯已死,大明已亡,您就算守住山海关,又能撑多久?刘宗敏的大军很快就会到,到时候,不仅您会丧命,您手下的弟兄、城里的百姓,都会跟着您一起死。摄政王也是一片好意,想给将军一条活路,也给天下百姓一条活路。”

吴三桂沉默了。范文程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他想起了顺义城的百姓,想起了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他不能让他们白白送命。可归降后金,剃发易服,又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那是对祖宗的背叛,是对大明的背叛。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夕阳。夕阳已经落到了山后面,只留下一片淡淡的霞光。“范先生,”他的声音很沉,带着一丝疲惫,“这件事,我需要考虑。你先在驿馆住下,明天我再给你答复。”

范文程点了点头,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好,老夫等将军的消息。希望将军能认清形势,做出正确的选择。”

吴三桂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驿馆。张勇和亲兵跟在他身后,谁也没有说话。夜色渐渐降临,山海关的街道上亮起了灯笼,昏黄的灯光照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吴三桂走在前面,背影显得格外孤独。他知道,这个晚上,他注定无法入眠——他要在气节和生存之间,做出一个改变一生的决定。

而此时,潮白河的对岸,刘宗敏正站在河边的一块巨石上,看着湍急的河水。夜色已深,只有天上的星星发出微弱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甲胄上沾着顺义城的血,已经干硬,手里的弯刀还在滴血,刀刃上的“顺”字被血染得通红。“吴三桂,你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他拔出腰间的弯刀,指着山海关的方向,声音里满是愤怒和杀意,在夜色中格外刺耳,“传令下去,大军在河边休整三日,三日之后,架浮桥,强攻山海关!我要亲手砍下吴三桂的脑袋,挂在山海关的城楼上,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大顺兵齐声应和,喊杀声震得河水都仿佛在颤抖,顺着河面飘向远方,落在山海关的城楼上。城楼上的士兵听见声音,握紧了手里的武器,警惕地望着远方。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山海关酝酿,而吴三桂,正站在风暴的中心,面临着他人生中最艰难的抉择——是为了气节战死,还是为了生存归降?这个决定,将影响他一生的命运,也将影响整个天下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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