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计深婚约锁韶华,浮世沉浮叹生涯
书名:残梦:上海滩 作者:黑字头上三把刀 本章字数:4515字 发布时间:2025-10-09

梁太太一出去,就去打电话找乔琪·乔,叫他来商议要紧的话。乔琪·乔知道东窗事发了,一味地推托,哪里肯来。梁太太便把话吓他道:“苏雯丽哭哭啼啼,要回江南去了,她父母如何肯罢休,江南方面自然要找律师来和你说话,这事可就闹大了!你老子一生气,管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我是因为苏雯丽是在我这里认识你的,说出去,连我面子上也不好看,所以忙着找你想补救的方法。谁知道你倒这么舒坦——皇帝不急,急煞了太监!”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威胁与嘲讽,步步紧逼,不给乔琪·乔退路。

乔琪·乔虽来了,依然笑嘻嘻地,道:“我虽然不是中国通,对于中国人这一方面的思想习惯倒下过一些研究。苏雯丽的家庭如果找我说话,无非逼着我娶她罢了!他们决不愿意张扬出去的。”他的笑容中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精明,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梁太太盯了他一眼道:“娶她!你肯娶她么?”

乔琪·乔道:“你别说,苏雯丽有苏雯丽的好处。”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却又迅速掩藏。

梁太太道:“你老老实实答一句罢:你不能够同她结婚。”她的声音中充满了肯定,如同宣告审判。

乔琪·乔笑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我没有婚姻自主权。我没有钱,又享惯了福,天生的是个招驸马的材料。”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自嘲与无奈,却又带着几分现实的清醒。

梁太太把指尖戳了他一下,骂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拜金主义者!”她的语气中充满了鄙夷,却又带着几分默许。

两人商议如何使苏雯丽回心转意。乔琪·乔早猜着这件事引起法律纠葛的危机,一大半是梁太太故甚其辞。若要釜底抽薪,第一先得把自己的行动对梁太太略加解释,剖明心迹。两人谈了一晚上,梁太太终于得到了她认为满意的答复,她的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仿佛又打赢了一场仗。

第二天乔琪·乔接二连三地向苏雯丽打电话,川流不息地送花,花里藏着短信,攻势猛烈,如同猛虎下山。

苏雯丽忙着下山到城里去打听船期,当天就买了票,仿佛在逃离什么,急切而仓皇。

梁太太表示对她的去留抱不干涉态度,因此一切都不闻不问,只作壁上观,冷眼旁观着这场命运的挣扎。

苏雯丽没有坐家里的汽车,走下山去搭了一截公共汽车。回来的时候,在半山里忽然下起倾盆大雨来。陡峭的煤屑路上,水滔滔地直往下冲,苏雯丽一面走一面拧她的旗袍,绞干了,又和水里捞起的一般,狼狈不堪。她前两天就是风寒内郁,再加上这一冻,到家就病倒了,由感冒转了肺炎;她发着烧,更是风急火急地想回家,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渴望回到巢穴,寻找一丝温暖与庇护。

在家里生了病,房里不像这么堆满了朋友送的花,可是在她的回忆中,比花还美丽的,有一种玻璃球,是父亲书桌上面着来镇纸的,家里人给她捏着,冰那火烫的手。扁扁的玻璃球里面嵌着细碎的红的蓝的紫的花,排出俗气的齐整的图案,却带着一种温暖的慰藉,如同童年的记忆,弥足珍贵。

那球抓在手里很沉。想起它,便使她想起人生中一切厚实的,靠得住的东西——她家里,她和妹妹合睡的那张黑铁床,床上的褥子,白地、红柳条;黄杨木的旧式梳妆台;在太阳光里红得可爱的桃子式的瓷缸,盛着爽身粉;墙上钉着的美女月份牌,在美女的臂上,母亲用铅笔浓浓地加上了裁缝,荐头行,豆腐浆,舅母,三阿姨的电话号码……她把手揪着床单,只想回去,回去,回去……越急,病越好的慢。等到这病有了起色,上海那霪雨绵绵的夏季早已结束,是萧爽的秋天了,如同她心中的希望,也慢慢枯萎。

苏雯丽突然起了疑窦——她生这场病,也许一半是自愿的;也许她下意识地不肯回去,有心挨延着……说着容易,回去做一个新的人……新的生命……她现在可不像从前那么思想简单了,她的心,已经变得复杂而矛盾,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

念了书,到社会上去做事,不见得是她这样的美而没有特殊技能的女孩子的适当的出路。她自然还是结婚的好。那么,一个新的生命,就是一个新的男子……一个新的男子?可是她为了乔琪·乔,已经完全丧失了自信心,她不能够应付任何人,她的心,已经被他彻底摧毁,碎裂成片。

乔琪·乔一天不爱她,她一天在他的势力下,像被诅咒了一般。她明明知道乔琪·乔不过是一个极普通的浪子,没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他引起的她不可理喻的蛮暴的热情,那份热情,将她灼伤,体无完肤。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子外面的天。中午的太阳煌煌地照着,天却是金属品的冷冷的白色,像刀子一般割痛了眼睛,带着一种冷酷的警示,预示着她的命运。

秋深了。一只鸟向山巅飞去,黑鸟在白天上,飞到顶高,像在刀口上刮了一刮似的,惨叫了一声,翻过街那边去了,带着一种绝望的哀鸣,如同苏雯丽内心的悲鸣。

苏雯丽闭上了眼睛。啊,乔琪·乔!有一天他会需要她的,那时候,她生活在另一个家庭的狭小的范围里太久了;为了适应环境,她新生的肌肉深深地嵌入了生活的栅栏里,拔也拔不出。那时候,他再要她回来,太晚了。她突然决定不走了——无论怎样不走。从这一刹那起,她五分钟换一个主意——

走!

不走!

走!

不走!

在这两个极端之间,她躺在床上滚来滚去,心里像油煎似的,痛苦不堪。因为要早早结束这苦痛,到得她可以出门了,就忙着去定船票,仿佛在逃离什么,急切而茫然。

定了船票回来,天快晚了,风沙啦沙啦吹着矮竹子,很有些寒意。竹子外面的江,江海外面的天,都已经灰的灰,黄的黄,只有那丈来高的象牙红树,在暮色苍茫中,一路上高高下下开着碗口大的红花,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带着一种凄艳的美,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苏雯丽正走着,背后开来一辆汽车,开到她跟前就停下了。

苏雯丽认得是乔琪·乔的车,正眼也不向他看,加紧了脚步向前走去。乔琪·乔开着车缓缓地跟着,跟了好一截子。苏雯丽病才好,人还有些虚弱,早累出了一身汗,只得停下来歇一会儿脚,那车也停住了。

苏雯丽猜着乔琪·乔一定趁着这机会,有一番表白,不料他竟一句话也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复杂而深邃。她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他把一只手臂横搁在轮盘上,人就伏在轮盘上,一动也不动,像一座雕塑,带着一种冰冷的魅力。苏雯丽见了,心里一牵一牵地痛着,泪珠顺着脸直淌下来,连忙向前继续走去,乔琪·乔这一次就不再跟上来了。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离去,眼神复杂,像在目送一个即将远去的背影。

苏雯丽走到转弯的地方,回头望一望,他的车依旧在那儿,像一个无声的注视,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孤独。天完全黑了,整个世界像一张灰色的圣诞卡片,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真正存在的只有一朵一朵挺大的象牙红,简单的,原始的,碗口大,桶口大,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带着一种原始的野性与倔强。

苏雯丽回到了梁宅,问知梁太太在小书房里,便寻到书房里来,心头涌起一丝绝望,仿佛走入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

书房里只在梁太太身边点了一盏水绿小台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了一方天地。苏雯丽离着她老远,在一张金漆椅子上坐下了,两人隔了好些时都没有开口,气氛沉闷而压抑,仿佛空气都要凝固。房里满是那类似杏仁露的强烈的蔻丹的气味,梁太太正搽完蔻丹,尖尖地翘着两只手,等它干,动作优雅而又带着几分诡异。

两只雪白的手,仿佛才上过拶子似的,夹破了指尖,血滴滴的,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令人不寒而栗。

苏雯丽脸不向着梁太太,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痛苦:“姑妈,乔琪·乔不结婚,一大半是因为经济的关系吗?”她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疑问,如同在黑暗中摸索。

梁太太答道:“他并不是没有钱娶亲。乔家虽是不济,也不会养不活一房媳妇。就是乔琪·乔有这心高气傲的毛病,总愿意两口子在外面过舒服一些,而且还有一层,乔家的家庭组织太复杂,他家的媳妇岂是好做的?若是新娘子自己有些钱,也可以少受些气,少看许多怪嘴脸。”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对现实的洞察,以及对金钱与地位的精准评估。

苏雯丽道:“那么,他打算娶个妆奁丰厚的小姐。”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嘲,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悲凉。

梁太太不做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复杂,仿佛在看一场好戏。

苏雯丽垂着头,声音更小,带着一丝绝望的哀求:“我没有钱,但是……我可以赚钱。”她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梁太太向她飘了一眼,咬着嘴唇,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充满了讥讽与不屑,像一把无形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苏雯丽的心口。

苏雯丽被她激红了脸,声音带着一丝愤怒与不甘:“怎么见得我不能赚钱?我并没问司徒协开口要什么,他就给了我那只手镯。”她试图证明自己的价值。

梁太太格格地笑将起来,一面笑,一面把一只血滴滴的食指点住了苏雯丽,一时却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瞧你这孩子!这会子就记起司徒协来了!当时人家一片好意,你那么乱推乱搡的,仿佛金钢钻要咬手似的,要不是我做好歹,差一些得罪了人。现在你且试试看开口问他要东西去。他准不知道送你糖好还是玫瑰花好——只怕小姐又嫌礼太重了,不敢收!”她的笑声中充满了嘲讽与不屑,将苏雯丽的自尊彻底碾碎。

苏雯丽低着头,坐在暗处,只是不言语,心头一片冰凉,如同坠入冰窟。梁太太又道:“你别以为一个人长的有几分姿色,会讲两句场面上的话,又会唱两句洋文歌,就有人情情愿愿的大把的送钱给你花。我同你是自家人,说句不客气的话,你这个人呀,脸又嫩,心又软,脾气又大,又没有决断,而且一来就动了真感情,根本不是这一流的人材。”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冷酷的现实,将苏雯丽的“不适格”判得死死的。

苏雯丽微微地吸了一口气道:“你让我慢慢地学呀!”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屈,却也带着一丝绝望。

梁太太笑道:“你该学的地方就多了!试试也好。”她的笑容中带着一丝玩味,仿佛在看一个有趣的玩具。

苏雯丽果然认真地练习起来,因为她一心向学的缘故,又有梁太太在旁随时地指拨帮衬,居然成绩斐然。圣诞节前后,乔琪·乔和苏雯丽正式订婚的消息,在《申报》上发表了,震惊了整个上海滩,仿佛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

订婚那天,司徒协送了一份隆重的贺礼不算,连乔琪·乔的父亲乔诚爵士也送了苏雯丽一只白金嵌钻手表。苏雯丽上门去拜谢,老头儿一高兴,又给她买了一件玄狐披风。又怕梁太太多了心去,买了一件白狐的送了梁太太,一派皆大欢喜的景象,表面上的和睦,掩盖着深层的交易与算计。

乔琪·乔对于这一头亲事还有几分犹疑,梁太太劝他道:“我看你将就一点罢!你要娶一个阔小姐,你的眼界又高,差一些的门户,你又看不上眼。真是几千万家财的人家出身的女孩子,骄纵惯了的,哪里会像苏雯丽这么好说话?处处地方你不免受了拘束。你要钱的目的原是玩,玩得不痛快,要钱做什么?当然,过了七八年,苏雯丽的收入想必大为减色。等她不能挣钱养家了,你尽可以离婚。在租界的法律上,离婚是相当困难的,唯一的合法的理由是犯奸。你要抓到对方犯奸的证据,那还不容易?”她的声音中充满了世故与阴谋,将婚姻的本质揭露得赤裸裸。

一席话说得乔琪·乔心悦诚服,他眼中闪烁着一种看透世情的精明,像一个终于找到同类的恶魔。他们很快地就宣布结婚,在上海大饭店招待来宾,自有一番热闹,充满了虚假的繁华,掩盖着一场无情的交易。上海的公寓极少,两个人租一幢房子嫌太贵,与人合住又嫌耳目混杂。梁太太正舍不得苏雯丽,便把乔琪·乔招赘了进来,拨了楼下的三间房给他们住,倒也和独门独户的公寓差不多,却也意味着,苏雯丽彻底被梁太太掌控,失去了最后的自由。

从此以后,苏雯丽这个人就等于卖了给梁太太与乔琪·乔,整天忙着,不是替梁太太弄钱,就是替梁太太弄人,她的生命彻底失去了自由,沦为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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