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残敌授首·密道截粮
晨光如融化的金液,顺着邯郸城头雉堞的沟壑漫溢而下,将城外三里的杨树林染得一片炽烈。沾着晨露的白杨叶上,血珠顺着叶脉滚落,在枯黄的草叶上洇出深褐的印子,风一吹,林间飘着淡淡的血腥气,混着泥土与草木的腥甜,格外刺鼻。
苏厉的青铜剑“当啷”一声脱手,剑穗上的红缨还在剧烈震颤,像濒死的红蝶扑扇翅膀。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左手死死捂住左臂——吴起那柄枣木斧刚猛无匹,斧刃擦着剑脊劈下时,斧柄的木刺划破了他的锦袍,鲜血顺着指缝渗出,在月白色的布料上晕开,暗红的痕像极了深秋枯树上的疤。苏厉的脸色比锦袍还白,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砸在马鞍上,溅起细小的灰。
“苏厉,你已无路可逃!”吴起上前一步,枣木斧的刃口稳稳抵在苏厉咽喉,斧面被晨光打磨得发亮,清晰映出他涨红的脸——鼻翼翕动,眼底满是惊惶,连唇上的胡茬都在微微颤抖。苏厉胯下的黑马受了惊,前蹄扬起时差点将他掀翻,他死死攥着缰绳,指节泛白,余光扫过四周:五百魏军或被捆在树干上、或中箭倒在草窠里,有的还在呻吟,有的早已没了声息。只剩十几个残兵举着戈矛负隅顽抗,却被石敢的弟子们用长戟圈在中间,为首的弟子叫陈七,生得膀大腰圆,长戟的尖刃离魏军小卒的胸口不过半尺,吓得那小卒连呼吸都不敢重些。
“降还是不降?”吴起的声音又沉了几分,斧刃微微用力,苏厉的脖颈立刻泛起一道红痕,渗出血珠。
苏厉喘着粗气,喉结上下滚动,忽然扯出一抹冷笑。他左手捂着流血的左臂,右手猛地探入怀中,摸出个三寸长的青铜哨——哨身上刻着细密的云纹,是魏军将领召唤援军的信物,哨口还沾着他衣襟上的棉絮。“想让我降?”他将哨子凑到唇边,声音嘶哑如破锣,“墨家的人,别做梦了!龙将军……”
“住手!”墨翟的声音从老槐树下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穿着一身灰布短褐,腰间系着黑色腰带,透甲匕的铜环随着动作轻响,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跟在身后的禽滑厘,左袖管空荡荡的——以前守南门时,他为了拽回坠城的弟子,被魏军的箭射穿了左臂,不得不截肢——此刻空袖管藏在身后,右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短刀,指节攥得发白。那把刀是墨翟亲手为他打造的,刀柄缠着防滑的麻绳,上次守密道时,他就是用这把刀削断了魏军的绳梯,此刻他紧盯着苏厉的手,生怕那枚铜哨真的吹响。
墨翟盯着苏厉手里的铜哨,指尖按在透甲匕的刀柄上,语气平静却字字戳心:“这哨子是唤龙贾来救你?你以为他还会来?”
苏厉的动作顿住,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他确实与龙贾约定,若烧粮得手,龙贾便率三万大军从北门攻城接应;若事败,便吹哨为号,让龙贾带五千精锐来救。可墨翟的话像根针,刺破了他最后的侥幸,他握着哨子的手指微微发颤。
“你派去联络龙贾的亲信李三,昨夜就被我们擒了。”墨翟往前挪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慢,“他熬不住刑,早就招了——你与龙贾约定,烧粮成功便北门攻城。可你不知道,北门那处密道,我们三天前就派了二十名弟子驻守,连弩都架在了通道口,箭镞上还涂了见血封喉的草药。”他顿了顿,看着苏厉骤变的脸色,继续道,“龙贾的先头部队寅时刚进密道三丈,就被连弩射退,死了十几个卒子,此刻怕是还在城外十里坡徘徊,连邯郸城的影子都不敢靠近。”
这话像重锤砸在苏厉心上,他手里的青铜哨“啪嗒”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吴起脚边。吴起趁机上前,左手揪住他的后领,右手按在他的肩窝,猛地将他按在老槐树上——树干粗糙的皮蹭得苏厉脸颊生疼,他想挣扎,却被吴起按得动弹不得。两名墨家弟子立刻上前,一个叫赵二,一个叫王六,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手里拿着浸过桐油的困绳,熟练地缠上苏厉的手腕,绳结打得紧实,勒得他手腕发麻。
“还想顽抗?”吴起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溅在苏厉的锦袍上,他将枣木斧往地上一拄,震得草叶上的露珠都掉了下来,“押回箭楼,让城里百姓看看,这就是想烧咱们粮草的奸贼!”
赵二和王六架着苏厉起身,他垂着头,锦袍上的尘土与血迹混在一起,原本束得整齐的发冠歪在一边,几缕头发垂在脸前,遮住了他眼底的绝望,再也没了昨日率军偷袭时的嚣张。远处,最后几名魏军见主将被擒,手里的戈矛“哐当”落地,纷纷跪地投降。石敢走过去,他生得满脸络腮胡,声音像打雷:“都老实点!谁再动一下,我就把他绑在箭楼柱子上晒一天!”说着,他让人用困绳将魏军串在一起,像串粽子似的往箭楼方向押去,走的时候还不忘踹了一脚最前头那个想偷摸逃跑的魏军小卒——那小卒叫孙五,个子瘦小,被踹得一个趔趄,再也不敢乱动。
林仲带着五名连弩手清点战场,他生得文质彬彬,脸上还带着书卷气,手里拿着一块白布巾,蹲下身擦了擦一支魏军箭的箭头。擦干净后,他起身走到墨翟身边,递过三支箭:“先生,您看。这些箭的箭杆是老槐木做的,比咱们用的柳木更坚韧,不容易折断;箭头是铁铸的,磨得比咱们的青铜箭锋利三倍,刚才陈七的皮甲,就被这箭射穿了,幸好没伤到要害。”
墨翟接过箭,指尖摩挲着箭头的寒光,眉头微蹙。他将箭举到晨光下,能看见箭头边缘的淬火痕迹——魏军的冶铁术,确实比墨家强些,这让他心里多了几分忧虑。“强也没用。”他轻轻叹了口气,将箭递给身后的赵二,“失了人心,再强的军备也守不住城池。秦华呢?粮草营那边怎么样?有没有百姓受惊?”
话音刚落,秦华就从粮草营方向跑来。他个子不高,脸上带着几颗雀斑,额角还沾着点干草屑,裤腿上蹭了不少泥土,显然是刚在粮草堆里忙活过。“先生放心!”他跑得气喘吁吁,弯腰扶着膝盖缓了缓,说话都带着颤音,“百姓都知道是抓奸细,没受惊。张老汉的胡饼铺今早照常开门,刚才还让他儿子张小满送了十几个胡饼给守营的弟子,说谢谢咱们护着粮草,让大家能安稳吃口热的。”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揉皱的竹简,竹简边缘还沾着点油渍——显然是苏厉揣在怀里时,蹭到了衣襟上的食物残渣。“对了先生,刚才搜苏厉身的时候,从他内袋里摸出这个,像是龙贾给他的信。竹简是新削的,墨字还没干透,应该是昨天刚送来的。”
墨翟眼睛一亮,连忙接过竹简。竹片带着新鲜的竹屑味,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用的是魏军常用的隶书,写着:“明日辰时,遣三百卒,从城西密道运粮,接济苏厉部。若苏厉事败,便将粮运入东门,供攻城之用。切记,密道只容两人并行,勿要惊动墨家弟子。”落款是“龙贾”二字,旁边还盖了个小小的铜印。
“城西密道……”墨翟指尖重重按在这四个字上,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这密道是去年魏军攻城时偷偷挖的,深三丈,宽不足五尺,出口在城外的枯井里,后来被墨家弟子用石块堵了大半,只留了个一人宽的窄口——原以为魏军早忘了这处,没想到龙贾还想从这里做文章。
“原来龙贾还想从密道运粮!”吴起立刻凑过来,枣木斧柄往地上一敲,震得草叶上的露珠都掉了下来,“先生,我带五十名弟子去密道设伏!咱们机关盒里的弹丸还有不少,再在密道里堆上干草和硫磺,等魏军运粮进来,先用弹丸打他们的腿,让他们跑不动,再点火烧干草,断他们的退路!保管一个都跑不了!”
禽滑厘也往前一步,空袖管在风里飘着,语气坚定:“我也去!密道里黑暗,我熟得很。上次守北门密道时,我在里面装了几个‘落石机关’,只要魏军踩中踏板,上面的石头就会掉下来,正好能堵死通道。这次去城西密道,我还能再补几个机关,用的是新做的木楔子,比上次的更结实,保准让魏军有来无回!”
墨翟点头,目光扫过围过来的弟子们,声音清晰有力:“好!就这么定。吴起,你带五十名弟子,包括陈七和赵二,携带连弩、弹丸和硫磺,随禽滑厘去城西密道,务必在今日申时前布置好陷阱,注意别伤了自己人;林仲,你带二十名弟子,守在密道出口的杨树林里,那处有口枯井,是密道的出口,你让弟子们在枯井周围撒上石灰,若魏军从里面逃出来,就用网将他们困住,别让一个人跑了;石敢,你带三十名弟子,在东门附近巡逻,重点盯着东门的粮道,那处有个磨坊,魏军可能会从那里经过,若看见魏军运粮的队伍,先派人回箭楼报信,别贸然动手,免得打草惊蛇;秦华,你继续守好粮草营,让王六帮你,再派几名弟子去城里通知百姓,说奸细已擒,魏军不会再来捣乱,让大家安心过日子。”
“是!”众人齐声应和,声音震得树叶沙沙作响。吴起率先转身,招呼着陈七和赵二去兵器库取连弩和弹丸,走的时候还不忘拍了拍禽滑厘的肩膀:“这次咱们再联手,定要让魏军吃个大亏!”禽滑厘笑着点头,从怀里掏出纸笔,蹲在地上画着密道的地形图,嘴里还念叨着“落石机关要装在拐弯处,那里光线暗,魏军不容易发现”;石敢拍了拍林仲的肩膀,笑着道:“兄弟,守出口的事就交给你了,别让魏军跑了,不然今晚的胡饼你请客!”
林仲笑着应下:“放心,跑不了!我让弟子们把网都准备好了,就等他们自投罗网。”说完,他转身去召集弟子。墨翟看着他们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竹简,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苏厉被擒,龙贾的运粮计划被识破,邯郸城这一次,总算能安稳些了。
临近午时,城里的炊烟渐渐升起,从城头望去,像一条条灰白的带子飘在半空。墨翟走到箭楼边,扶着木质的栏杆往下看——街道上的百姓渐渐多了起来,有的提着菜篮去集市,篮子里装着刚从地里挖的萝卜;有的扛着锄头去城外种地,肩上还搭着擦汗的毛巾;几个孩子追着蝴蝶跑,笑声传到箭楼上,清脆得像风铃。张老汉的胡饼铺前围了不少人,刚出炉的胡饼香味飘得老远,连守城的弟子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先生,该吃午饭了。”秦华端着一碗粟米粥和一块胡饼走过来,碗是粗陶做的,边缘还有个小缺口,“张老汉刚送来的,还热着呢。他说这胡饼里加了芝麻,比平时的更香。”
墨翟接过胡饼,咬了一口——外皮酥脆,里面夹着芝麻和盐,香得很。他想起昨晚守粮草营时,弟子们啃着干硬的粟米饼,就着冷水下咽,却没人抱怨一句,心里顿时暖烘烘的。“城里的百姓,比咱们还不容易。”他轻声道,目光落在街道上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身上,“去年魏军围城三个月,百姓们把存粮都捐给了守城的弟子,自己却吃树皮草根,好多老人都没熬过去。现在总算能安稳些,得让大家好好吃口饭。”
秦华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远处有个弟子骑着马飞快跑来,那弟子叫刘八,骑术极好,手里举着一面红色的旗子——这是墨家报捷的信号,只有打了胜仗才会用。“先生!是城西密道的人!”秦华指着刘八,语气激动,手里的碗都差点晃倒。
墨翟立刻放下胡饼,快步走下箭楼。刘八翻身下马,跑得满头大汗,衣襟都湿透了,对着墨翟躬身道:“先生!吴起师兄和禽滑厘师兄成功了!三百名运粮的魏军,全被咱们擒了,一个都没跑!粮草也全缴获了,足足有五百石粟米和两百石麦子,还有十几车咸菜和干肉,都是魏军准备的军粮!”
“好!好!”墨翟连说了两个“好”,眼眶都有些发热。五百石粟米,够邯郸城的百姓和墨家弟子吃一个月了,再也不用省着口粮过日子,再也不用看着孩子们饿肚子。
正说着,吴起和禽滑厘就带着弟子押着魏军回来了。魏军们被捆着双手,低着头走在中间,有的腿上还沾着陶土屑——那是吴起的弟子用机关盒打的弹丸,弹丸是用陶土做的,烧得坚硬,打在腿上只会疼不会伤筋动骨,却能让人跑不动路。禽滑厘推着一辆木车,车上放着几袋粟米,空袖管在风里飘着,脸上却笑开了花:“先生,您不知道,那密道里的魏军,刚进来就被咱们的落石机关堵在中间,前不能进后不能退,陈七带着连弩手一射,他们就全慌了,有的还想往回跑,结果被赵二用长戟拦住,没半个时辰就全投降了!”
吴起也笑着补充,手里还拿着一个魏军的头盔,头盔是铁做的,上面有个凹痕:“有个魏军小卒,长得人高马大,还想反抗,被我用枣木斧柄敲了一下头盔,立马就怂了,跪在地上求饶,还把藏在怀里的半块饼子都交了出来,逗得弟子们直笑!”
弟子们听着,都忍不住笑起来,连押着的魏军都有些羞愧地低下头。石敢从东门巡逻回来,正好撞见这热闹的场面,他手里还拿着一个魏军探子的匕首,快步走过来拍着吴起的肩膀,大声道:“好啊!你们截了粮草,我也没闲着!东门附近抓了五个魏军探子,经审问,龙贾见运粮队到了时辰还没回去,又听说苏厉被擒,今早巳时就带着残部退回魏国边境了,连营寨都没来得及拆,只留下了不少空帐篷!”
墨翟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满是欣慰。他转头看向城里——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洒在街道上,百姓们渐渐多了起来,孩子们围着押解魏军的队伍,好奇地伸着脖子看,有的还指着魏军小声议论;张老汉提着一篮胡饼,分给守城的弟子,嘴里还念叨着“辛苦了,多吃点”;几个妇人端着热水,递给被捆着的魏军——不是同情,是怕他们渴死了,没人给城里的百姓赔罪,没人给去年饿死的亲人偿命。
“走,”墨翟率先迈步,往粮仓的方向走去,脚步比平时轻快了不少,“咱们去粮仓看看,把缴获的粮草卸了,好好清点清楚。明天一早,就让百姓们来领粟米,每户两斗,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禽滑厘推着木车跟在后面,车轮转动的“咕噜”声,混着弟子们的谈笑声,还有远处百姓的吆喝声,在邯郸城的暮色里,谱成了一曲安宁的歌。墨翟走在最前面,看着天边的晚霞——红得像火,却暖得像棉絮,轻轻裹着这座刚度过危机的城池。他想起刚来邯郸时,这里还是一片残破,城墙塌了大半,百姓们面黄肌瘦,眼里满是绝望;如今城墙修好了,粮仓满了,百姓们脸上有了笑,眼里有了光,这就是他和墨家弟子们拼尽全力守护的东西——不是城池,是这城里活生生的人,是这人间烟火气。
粮仓在城西南角,是上个月墨家弟子和百姓一起重修的,屋顶盖着新的茅草,墙面上还能看见新夯的黄土痕迹。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沙沙”的声响——是弟子们正在卸粮草,麻布口袋摩擦着木架,粟米从袋口的缝隙里漏出来,落在地上积成小小的堆。
“先生来了!”负责卸粮的弟子见墨翟过来,连忙停下手里的活,齐声问好。为首的弟子叫周九,胳膊上有块疤痕,是上次守密道时被魏军的箭划伤的,此刻他正扛着一袋粟米,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却笑得格外灿烂:“先生,这粟米可饱满了,您摸摸!”
墨翟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麻袋里的粟米——颗粒圆润,带着阳光的温度,比城里百姓自己种的还要好。他点点头,眼里满是笑意:“好,好粮。卸的时候轻着点,别把袋子磨破了,粮食可不能浪费。”
“哎!知道了先生!”周九应着,又扛着麻袋往粮仓里走。禽滑厘推着木车过来,车里放着几袋麦子,他空着的左袖管被风吹得鼓起来,却依旧麻利地将麦子搬下来:“先生,这些麦子可以磨成面粉,给弟子们和百姓们做饼吃,比粟米饼更软和。”
墨翟刚要说话,就看见秦华领着几个百姓走来,为首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手里拄着拐杖,是住在粮仓附近的王老汉。王老汉看见墨翟,连忙上前作揖,声音有些发颤:“墨先生,听说咱们缴获了魏军的粮草,还让百姓们领粟米?老身……老身替街坊们来谢谢您!”
“老人家快起来。”墨翟连忙扶起王老汉,语气温和,“这是应该的,守护百姓本就是我们墨家的本分。明天一早,您就让街坊们带着布袋来,每户两斗粟米,不够了再补。”
王老汉眼里泛起泪光,连连点头:“好!好!有先生在,咱们邯郸城就安稳了!去年魏军围城的时候,老身家的小孙子差点饿死,是先生您派弟子送了半袋粟米,才熬过来的……”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几个干硬的粟米饼,“这是老身自己做的,先生您尝尝,虽然不好吃,却是老身的一点心意。”
墨翟接过粟米饼,咬了一口——确实干硬,却带着一股朴实的米香。他心里一暖,轻声道:“谢谢您,老人家。这饼很好吃,我会分给弟子们一起尝。”
王老汉笑了,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盛开的菊花。周围的百姓也跟着笑起来,有的说要帮着卸粮,有的说要回家烧热水给弟子们喝,粮仓门口顿时热闹起来,连押在一旁的魏军,看着这场景,眼里都露出了几分羡慕——他们在家乡,也有这样的亲人,也有这样的烟火气,却因为战事,不得不远离故土,来到这里与墨家为敌。
禽滑厘看着眼前的景象,悄悄拉了拉墨翟的衣角,指了指不远处的陶锅——锅里正煮着粟米粥,冒着袅袅的热气。“先生,粥快好了,您喝一碗暖暖身子吧。”他说着,转身去拿陶碗,空袖管在风里轻轻晃着,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有力量。
墨翟走到陶锅边,禽滑厘已经盛好了一碗粥,递到他手里。温热的粥滑进喉咙,带着淡淡的米香,混着刚才王老汉给的粟米饼的味道,比任何山珍海味都好吃。他抬头看向远处的箭楼,夕阳的余晖洒在上面,镀上了一层金边,像给这座城池镶了一道守护的光。城门外,杨树林里的血迹已经被弟子们用新土盖好,草叶上的晨露换成了晚霞的光,风一吹,还能闻到青草的味道,再也闻不到血腥气。
“明天,”墨翟轻声道,目光扫过粮仓里忙碌的弟子和百姓,像是对禽滑厘说,又像是对自己说,“让弟子们多煮点粥,给城里的老人和孩子都送一碗。再把缴获的咸菜分一分,让大家的饭桌上也能多一口滋味。”
禽滑厘点头,眼里闪着光:“好!我这就去告诉秦华,让他明天多准备点柴火,再让周九他们把咸菜分好,一户一小坛。”说着,他转身就往秦华的方向跑,空袖管飘在身后,像一只展翅的鸟。
墨翟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喝了一口粥。夜色渐渐漫上来,像一块柔软的黑布,轻轻盖在邯郸城上。城里的灯火次第亮起,从粮仓门口望去,像星星落在了人间,一盏盏,映着百姓们的笑脸。张老汉的胡饼铺还没关门,香味飘得更远了,几个孩子围着铺子,踮着脚等着最后一炉胡饼出炉,掌柜的笑着给每个孩子递了一小块,孩子们捧着胡饼,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吴起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块刚从胡饼铺买来的胡饼,递给墨翟:“先生,您尝尝,刚出炉的,还热乎着。张老汉说,今晚多烤了两炉,给守夜的弟子们送点,让大家也能吃口热的。”
墨翟接过胡饼,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在嘴里化开,芝麻的香味弥漫开来。他看向远处的城墙,守城的弟子们正举着火把巡逻,火光在城墙上跳动,像一条守护的火龙。他忽然想起苏厉被押走时的眼神,满是不甘与绝望,而此刻身边的弟子和百姓,眼里满是希望与安稳——这两种眼神的对比,就是他坚守的意义。
“吴起,”墨翟轻声道,“今晚守夜的弟子,多派些人手,让大家轮流休息,别累着了。”
“哎,知道了先生。”吴起点头,又咬了一大口胡饼,“有了这些粮草,咱们接下来就能安心加固城墙,再训练些新弟子,下次魏军再来,咱们定能打得他们再也不敢来犯!”
墨翟笑了,点了点头。夜色渐深,粮仓里的粮草已经卸完,弟子们正清点数量,百姓们也渐渐散去,回家准备明天来领粟米。墨翟站在粮仓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切——灯火、笑脸、胡饼的香味、弟子们的谈笑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声,这平凡而热闹的景象,比任何胜利都让他安心。
他知道,战争或许还没结束,危险或许还在暗处,但只要他和墨家弟子们还在,只要百姓们还在,这座城池就不会倒,这人间烟火气,就不会灭。他握紧手里的透甲匕,刀柄的温度传来,像一股力量,支撑着他继续走下去——为了这邯郸城,为了这城里的人,为了这生生不息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