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苏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勾起唇角：“急什么？我说的是‘权当’，可没说‘就此两清’，救命之恩，山高海深，妱女娘日后但有所需，只要不违侠义本心，不伤天害理，云苏力所能及之处，定当倾力相助。”他顿了一顿，眼中带着一丝戏谑，“当然，要我性命可不行。”
“切！”慕容妱澕翻了个俏生生的白眼，“谁稀罕你的命？难不成还能当饭吃？留着自己慢慢享用吧！本小姐行事光明磊落，要取人性命也是堂堂正正！”她啃着桃子，望着两岸不断后退的如画美景，忽然侧过头，眸中带着一丝好奇与探究，“喂，云苏郎君，话说回来……你当初，为何愿意随我离开洛阳？”
慕容妱澕此刻回想当初，自己仗着初通武艺，恰似莽撞稚子得了利器，满心以为有了避开朝廷赐婚这等棘手陷阱的依仗，行事不免鲁莽。彼时她心急火燎，竟像抓救命稻草般，“强拉”了这半路救回的云苏同行。如今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劲儿早凉了半截，稍微细想便知，他确有拒绝的权利。
云苏着实未曾料到妱澕会冷不丁抛出这么一句，随即唇边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哦？妱女娘，你我二人千里迢迢奔赴桃花谷，又跋山涉水行至此处，几近舟车劳顿无歇，你才想起问这个？是否迟了些？”他目光落在妱澕脸上，带着几分探究，“莫不是……此刻心生悔意？”
“那倒没有。”慕容妱澕答得干脆。
既然云苏真的避而不答，妱澕倒也洒脱的不再追问，总是这般刨根问底探人隐私，终究不太妥当，心知晓谁人心中没点不愿道出的隐秘？强求无益，顺其自然便好，或许待到时移世易，答案自现，亦或彼时自己早已不在意了。
云苏正抬眼望了望河道，凝神观察着愈发浑浊拥急的河水，心中默算航程，知晓差不多要变换河道，将入险段，刚欲开口提醒妱澕——
骤然间，船身猛地一震，仿佛撞上水下巨兽。原本还算平缓的河面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浊浪翻滚如沸汤，湍急的水流裹挟着大量泥沙枯枝，若万马奔腾的浊浪排空，似要将这轻舟一举吞噬。
“速速扶住船栏架！”云苏厉声示警，声未落，人已如鹞鹰般腾身而起，足尖在剧烈颠簸的船舷上连点数下，瞬息间便牢牢扣住船头一根粗壮的系缆桩。
慕容妱澕反应亦是极快，自从有了武艺，反应更是迅速，此时闻声而动，娇叱一声，身形化作一道轻烟，在剧烈摇摆的船板上几个闪转，便寻到最近的固定之物，纤手如铁钳般死死抓住了船舱门框的坚实木棱。
她紧抓着门框，感受着船体近乎倾覆的剧烈摇晃，扬声问道：“这……这是怎么了？！这河水怎会突然如此动荡？”声音在风浪中有些变调。
“‘此乃浊河本色！”云苏的声音穿透风浪，带着凝重，“此河素有‘善淤、善决、善徙’之名，十分凶险，泥沙沉积，河床日高，水流便会如无缰野马，肆意冲撞改道，尤其下游，河床宽浅，沙洲密布，水流散乱无定！”他指向风雨中模糊的岸影，“你看两岸那些犬牙交错的崖壁滩嘴，河道之中暗藏诸多节点，对河势略有控导，水流就是受其逼迫，忽左忽右，主河道摇摆不定，方才定是主槽骤然摆动，冲塌了某处滩岸，才引得浊浪倒卷，涡旋丛生。”
慕容妱澕往前方瞧，眼下水色确实已渐趋浑黄，水势也变得汹涌起来，浊河的咆哮声隐隐可闻。
“我们的沙艇虽好，但也不是没有短处，舟师与我不讳言，道这船平底扁浅，破浪之能终究稍逊，若遇滔天巨浪，则颠簸剧烈，凶险异常，所以多行于内河近海，唯有在风信平稳的时节，才敢作远海补给之用，这沙艇虽度过了平缓的川流，但能否安然渡过那“一碗水，半碗沙”的浊河天险，才是真正的考验，此等境况，舟师多半喝令全船戒备，故而你我同行此道。”云苏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继续道：“莫慌！此段虽凶险，但非最恶处，熬过这片‘游龙摆尾’的水域，前方河道会稍敛狂性，水流渐趋深稳。”
“什么？你是说这‘游龙摆尾’的惊险刺激戏码就要完了？”慕容妱澕抓紧木棱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在颠簸中竟还扬起了声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犹未尽，“那可不成，本小姐还没瞧够这浊河发威的模样呢！”
云苏初时满心茫然，不明就里，分神少顷，抬眼望去，就见妱澕竟松开紧抓门框的手，踉跄着攀住船舷栏杆。
慕容妱澕一步一滑地奋力向船头挪去，船体仍在浊河汹涌的浪涛中，如一片飘零的落叶，剧烈地颠簸摆动，时而如被抛上浪尖，时而又似要坠入漩涡。
她的身躯在甲板上随之剧烈高低起伏，险象环生，时而因船身猛倾，被浪头高高抛起而发出一声短促清叱，似要与这惊涛骇浪一较高下；时而又被扑面而来的浑浊浪头灌了满口黄汤，呛咳着狼狈吐水，狼狈中又透着几分不羁。
云苏瞧着，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那叫一个心惊肉跳，再顾不得许多，足下发力稳住身形，也急忙向船头方向抢去，口中疾呼：“妱女娘！回来！太危险了！”就在此时，一阵沉闷而急促的撞击声自船底传来，咚咚作响，如有巨物在不断叩击。
如此在惊涛骇浪中挣扎了约莫一刻，前方河道豁然开阔。两岸可见数条清冽的溪涧自山间汇入，奔腾的黄汤被这活水一冲，竟也显出了几分澄澈之意，水色由浊黄渐转为浑黄，往后也逐渐变得澄澈了几分。
慕容妱澕瞥见身旁的云苏，不由得放声大笑：“哈哈哈！云大郎君，瞧瞧你，如今可真是‘跳进浊河也洗不清’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