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巴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三个小时，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响像钝刀在磨骨头，林晚攥着手机的手心早沁出了汗。屏幕停留在堂叔发来的消息上：“奶奶昨晚又昏过去了，村口等你。” 窗外的天色渐渐沉下来，初秋的雨丝裹着寒意砸在车窗上，把远处的青山晕成一片模糊的灰绿，倒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只是画里藏着说不出的压抑。
“清溪村到了！” 司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中巴车吱呀停在路边。林晚拎着行李箱跳下车，冷风瞬间灌进衣领，带着河泥的腥气扑面而来。村口没有堂叔的影子，只有棵歪脖子老槐树杵在路边，枝桠上挂着几个褪色的红布条，风一吹就晃得厉害，像有人在暗处挥着手。
她正掏出手机要打给堂叔，忽然听见河那边传来细碎的响动。清溪村依着一条河建，村口的石板路往下走几步就是河滩，此刻河滩上站着几个穿黑布衫的村民，背对着她，手里都捧着什么东西。林晚眯着眼睛看过去，雨雾里隐约能看见他们手里的物件是纸做的，方方正正，像是…… 纸人？
好奇心推着她往河滩走了两步，脚下的石子硌得鞋底发疼。离得近了，她才看清那些纸人的模样 —— 都是女子的身形，穿着艳红色的纸裙，脸上用朱砂画着眉眼，嘴角却咧着个诡异的弧度，不是笑，倒像是被人强行扯开的口子。领头的是个佝偻的老头，手里拿着三炷香，嘴里念念有词，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只听清 “水神”“平安” 几个字。
接着，那老头把香插在河滩的泥地里，抬手示意其他人把纸人往河里丢。纸人落水的瞬间，雨好像下得更急了，河面上泛起一圈圈浑浊的涟漪，红裙纸人在水里泡得发胀，慢慢往下沉，露出的纸脸朝着林晚的方向，朱砂画的眼睛像是活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她。
林晚心里一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行李箱的轮子撞到石头，发出 “咔嗒” 一声响。这声响在寂静的河滩上格外刺耳，那几个村民猛地转过身来。
领头的老头她认得，是村里的村长，按辈分该叫三叔公。三叔公的脸皱得像晒干的橘子皮，此刻眉头拧成一团，眼神里带着审视的冷意，扫过她的行李箱，又落到她脸上：“晚丫头？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我奶奶病了，堂叔说她……” 林晚刚开口，就被三叔公打断了。他往前迈了一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厉色，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什么听见：“回来就回来，别多问，也别多瞧。入秋了，别往河边凑，更别提‘阿秀’的名字，记住了？”
“阿秀是谁？” 林晚追问，话刚出口就看见三叔公的脸沉了下来，手里的拐杖往地上顿了一下，“咚” 的一声，像是敲在人心上。旁边的村民也都低着头，没人敢看她，脸色在雨雾里显得惨白，像河滩上泡发的纸人。
“不该问的别问！” 三叔公的语气硬了起来，“赶紧回你奶奶家去，夜里别出门。” 说完，他不再看林晚，转身对着村民摆手：“走了，别在这儿待着。” 几个村民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脚步匆匆，像是在躲避什么，转眼就消失在村口的巷子里，只留下河滩上没燃尽的香头，在雨里冒着微弱的青烟。
林晚站在原地，手里的行李箱把儿都快被捏变形了。三叔公的警告像块石头压在心里，“阿秀” 这个名字，还有那些诡异的红裙纸人，让这熟悉的村子突然变得陌生又可怕。她定了定神，拎着箱子往奶奶家走。
奶奶家在村子深处，是座老旧的青砖房，院门上的铜环生了锈，推开门时发出 “吱呀” 的惨叫。院子里的石榴树叶子落了一地，没人打扫，墙角堆着几个破陶罐，里面积着雨水，映着灰蒙蒙的天。
“奶奶？” 林晚喊了一声，屋里没动静。她走进堂屋，昏暗中看见奶奶躺在里屋的土炕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脸色蜡黄，呼吸微弱。炕边坐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是堂婶，看见林晚进来，赶紧站起身：“可算回来了，你奶奶昨天昏过去后就没怎么醒，嘴里一直念叨着话。”
林晚走到炕边，握住奶奶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她心里一酸。奶奶的眼睛闭着，嘴唇却在轻轻动，她凑过去听，断断续续的声音飘进耳朵：“该换了…… 该换了…… 红裙子…… 河边……”
“奶奶，您说什么？” 林晚追问，奶奶却没了反应，头往旁边歪了歪，又昏了过去。堂婶叹了口气，递过一杯热水：“别喊了，她这几天总这样，一会儿醒一会儿昏，醒了就说这些胡话，问她什么也说不清。”
林晚接过水杯，指尖传来的暖意没驱散心里的寒意。奶奶说的 “该换了” 是什么意思？红裙子又和河滩上的纸人有什么关系？她越想越乱，索性站起身，想在屋里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
堂屋的柜子上摆着个旧相框，里面是奶奶年轻时的照片，旁边还贴着几张林晚小时候的照片。她伸手拂去相框上的灰尘，忽然看见相框后面夹着一张纸。抽出来一看，是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有个穿红裙的女孩，梳着两条麻花辫，站在河滩的老槐树下，笑得眉眼弯弯。女孩的脸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这是谁啊？” 林晚拿着照片问堂婶。堂婶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突然变了，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有些发颤：“你…… 你从哪儿找着的？赶紧收起来！”
“怎么了？这到底是谁？” 林晚追问，堂婶却摇着头，眼神躲闪：“我不知道，你别问了，赶紧把照片放回去，别让三叔公看见。” 说完，堂婶匆匆走出了屋，像是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
林晚握着照片，心里的疑惑更重了。这女孩难道就是三叔公不让提的 “阿秀”？她正盯着照片看，院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谁啊？” 林晚走到门口，打开门一看，是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脸上带着几分局促。是阿强，她儿时的玩伴，小时候两人总在河边摸鱼捉虾，后来阿强家搬去了镇上，就没怎么联系了。
“晚丫头，你回来了？” 阿强的声音有些低，眼神往屋里瞟了一眼，又快速移开，“我听说你奶奶病了，过来看看。” 他手里拿着个布包，递到林晚面前：“这是我妈煮的红糖粥，给你奶奶补补身子。”
林晚接过布包，说了声谢谢。阿强站在门口，脚在地上蹭着，像是有话要说，又不敢说。林晚看出他的犹豫，拉着他走到院子角落：“阿强，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村里到底怎么了？三叔公不让我提‘阿秀’，还有河滩上的纸人……”
阿强的身子颤了一下，压低声音：“晚丫头，你别问那么多，听三叔公的话，别往河边去，也别查阿秀的事。村里不对劲，你赶紧带你奶奶走，越远越好。”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晚追问，阿强的眼圈红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塞到林晚手里：“你自己看，这是…… 这是我爸当年偷偷拍的。”
林晚接过照片，借着屋里透出来的光一看，照片上是河滩的场景，几个村民围着一个绑在槐树上的女孩，女孩穿着红裙，正是她刚才在相框后找到的那张照片上的女孩 —— 阿秀！阿秀的脸上满是恐惧，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而三叔公正举着一把匕首，朝着阿秀的方向，旁边的村民都低着头，没人敢看。照片的背景里，河水泛着浑浊的浪，像是要涌上岸来。
“这…… 这是怎么回事？” 林晚的手开始发抖，照片上的场景像一把刀，扎得她心里发疼。
“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阿强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爸说，那年发洪水，村里淹了好多房子，后来来了个老道士，说要献祭一个‘干净’的处子给水神，不然河会淹了整个村子。三叔公信了，就选了阿秀…… 我爸当时不敢拦，只能偷偷拍了这张照片。”
林晚的脑子 “嗡” 的一声，难怪三叔公不让提阿秀，难怪河滩上会有红裙纸人，原来都是因为这个！她攥着照片，指节都泛了白：“那现在呢？村里最近是不是也有人失踪了？我堂叔说…… 说堂妹林晓去年不见了。”
阿强的脸色更白了，他点了点头，声音压得更低：“晓丫头去年秋天不见的，村里都说她是被水神收走了，没人敢报警。晚丫头，你听我的，赶紧走，别待在村里，三叔公他…… 他不对劲，你小心他。” 说完，阿强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猛地抬起头，朝着村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得走了，要是被三叔公看见我来找你，他会生气的。” 他匆匆跑出院子，转眼就消失在巷子里。
林晚站在院子里，手里攥着两张照片，一张是阿秀笑着的样子，一张是阿秀被绑在槐树上的样子，两张照片在手里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雨还在下，风从巷子里吹进来，带着河滩的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哼唱声，像是女人的声音，细细软软的，飘在雨雾里：“红裙子，飘啊飘，河水凉，等你到……”
林晚打了个寒颤，这声音是从河边传来的？她走到院门口，往河边的方向看，只能看见一片漆黑，只有河滩上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在风里晃来晃去，像个站在河边的人，正朝着她的方向招手。
她赶紧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心脏跳得飞快。奶奶还在里屋昏睡着，嘴里依旧念叨着 “该换了”，阿强的警告在耳边回响，三叔公冰冷的眼神，还有那张恐怖的献祭照片，像无数根线，缠得她快要窒息。
夜深了，村里静得可怕，连狗叫声都没有。林晚坐在奶奶的炕边，握着奶奶冰凉的手，眼睛盯着窗外的黑暗。她知道，这个看似平静的村子里，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可能和奶奶的病、堂妹的失踪，还有那个叫阿秀的女孩，都紧紧连在一起。她不能走，她要找出真相，不管这个真相有多可怕。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 “咚” 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院子里。林晚屏住呼吸，慢慢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院子里的石榴树下，放着一个纸人，穿着艳红色的纸裙，脸上画着朱砂眉眼，嘴角咧着诡异的笑，正对着她的窗户，像是在看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