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山的风比落尸坡更烈,裹着山涧的寒气,刮在脸上像刀割。陈砚站在赶尸村外的 “尸门” 前,看着那道半塌的石门,指节不自觉地攥紧了背包带 —— 石门两侧的石柱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是历代赶尸匠的,最上面一行是爷爷的 “陈九”,刻得很深,却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像是在慢慢消失。
这就是李老拐说的 “尸门”。按赶尸村的规矩,只有赶尸匠能走这道门,普通人走了会沾尸气,轻则生病,重则招邪。陈砚犹豫了一下,从背包里掏出周馆长给的糯米灰,撒在自己的裤脚和鞋上 —— 疯老太后来跟李老拐说过,糯米灰能 “遮生人味”,让尸门认不出他是外人。
他抬脚跨过石门,刚落地,就觉得脚底一凉,像是踩在冰上。村里静得可怕,没有一丝人声,只有风刮过断墙的 “呜呜” 声,像是有人在哭。路边的房屋大多塌了半边,断梁上挂着褪色的蓝布帘,被风吹得飘来飘去,像是鬼影在晃动。院子里的荒草长到半人高,偶尔能看见几只野鼠窜过,惊得草叶 “沙沙” 响。
“有人吗?” 陈砚喊了一声,声音在村里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他按着手电筒的光,顺着石板路往里走 —— 路引上标着 “赶尸村西头,李宅”,李老拐的媳妇应该就住在那里。
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看见一间还算完整的木屋。木屋的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一串干艾草,已经发黑,门环上缠着一根红绳,绳子上系着个小小的桃木牌,上面刻着 “避邪” 二字。这应该就是李老拐的家了。
陈砚轻轻推开门,“吱呀” 一声,门轴的声音在寂静的村里格外刺耳。屋里飘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混着淡淡的霉味,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谁…… 谁来了?” 里屋传来一个沙哑的女声,带着点颤音,像是很久没说话了。
陈砚朝着里屋走去:“婆婆,我是陈九的孙子陈砚,来找您问点事。”
里屋的光线很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一点点微光。一个老太太坐在炕边的小板凳上,头发花白,乱蓬蓬地披在肩上,脸上满是皱纹,手里攥着一块褪色的蓝布,不停地搓着。她的眼睛有点浑浊,却在看到陈砚时,突然亮了一下,接着又黯淡下去,嘴里喃喃自语:“陈九…… 陈九的孙子……”
这就是李老拐的媳妇,疯老太。
“婆婆,我知道李爷爷走了,我很抱歉。” 陈砚放缓了语气,从背包里拿出李老拐给的避尸玉,递到老太面前,“这是李爷爷之前给我的玉,您认得吗?我这次来,是想问问您,我爷爷当年赶尸到乌龙山,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疯老太的目光落在避尸玉上,突然浑身一颤,手里的蓝布掉在地上。她伸手抓住陈砚的手腕,指甲掐得很紧,陈砚能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玉…… 这是九哥的玉!当年他就是戴着这玉,把‘东西’带到村里的!”
“‘东西’?是陪葬尸吗?” 陈砚追问。
疯老太点了点头,眼泪突然流了下来,顺着皱纹往下淌:“那年秋天,雨下得特别大,九哥带着几具尸身来村里,浑身都湿透了。我跟老拐去接他,就看见他身后的尸身…… 裹着红布,布上还滴着血!老拐问他怎么回事,他只说‘破忌了,沾了红衣’,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抓着陈砚手腕的手更紧了:“那天晚上,我听见屋里有女人的哭声!我跟老拐趴在窗根下听,就听见九哥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说‘还我棺,还我镜’!老拐想进去,被九哥拦在门口,九哥说‘别进来,会缠上你们的’!”
陈砚心里一沉。爷爷当年果然在村里遇到了沈红衣的怨气,还跟她对话了。他赶紧问:“那后来呢?我爷爷有没有说铜镜的事?或者碎片?”
“镜…… 铜镜碎了!” 疯老太突然提高了声音,指着炕角的一个木盒子,“九哥把碎片藏在那里了!他说‘镜分四片,藏在四尸,这一片,放在村里,安全’!老拐想帮他找其他碎片,九哥不肯,说‘这是我的劫,不能连累你们’!”
陈砚赶紧走到炕角,拿起那个木盒子。盒子很旧,上面刻着简单的云纹,锁早就锈死了。他用随身携带的螺丝刀撬开盒子,里面铺着一层油纸,油纸下面,放着一块青铜镜碎片 —— 碎片比之前找到的两块都大,边缘沾着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
他拿起碎片,对着微光看 —— 上面刻着 “逆水” 二字,和之前的碎片一模一样!而且碎片边缘的血渍,颜色和爷爷烟袋上的血迹很像,应该是爷爷的血。
“这碎片上的血,是我爷爷的?” 陈砚问。
疯老太点了点头,擦了擦眼泪:“那天晚上,九哥的手被尸身咬了,流了很多血。他用自己的血抹在碎片上,说‘赶尸匠的血,能镇住怨气’。后来他走的时候,把碎片留给我们,说‘要是有一天,我孙子来要,就给他,让他去补局’。”
陈砚的心里一阵发酸。爷爷当年不仅藏了碎片,还早就料到他会来,特意托付给疯老太。他把碎片放进背包里,和另外两块放在一起 —— 三块碎片拼在一起,已经能看出铜镜的大半轮廓了。
“婆婆,我爷爷当年有没有说,古墓的入口在哪里?” 陈砚问。
疯老太的目光飘向窗外,嘴里喃喃自语:“龙脊崖…… 棺材洞…… 尸身从那里来,也要回那里去……”
“龙脊崖的棺材洞?” 陈砚赶紧记下来,“那棺材洞是什么地方?”
“是放尸身的地方。” 疯老太解释道,“当年九哥赶的陪葬尸,就是从棺材洞运出来的。洞门口堆着七口空棺,是九哥用来放尸身的。他说‘棺材洞连着古墓,里面有她的棺椁’——‘她’,就是那个穿红衣的女人!”
陈砚心里一喜。终于知道古墓入口在哪里了!只要找到棺材洞,就能找到最后一块铜镜碎片,还有沈红衣的棺椁。
他刚想再问些细节,突然觉得口袋里的避尸玉变冷了 —— 不是温润的凉,而是像冰一样的冷,贴在皮肤上,让他打了个寒颤。
“不好!她来了!” 疯老太突然大喊,抓着陈砚往炕底下推,“快躲起来!亥时到了,她要留痕了!”
陈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疯老太推到炕底下。炕底下很暗,满是灰尘,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突然,屋里的温度骤降,一股熟悉的胭脂香味飘了进来,越来越浓。陈砚透过炕缝往外看 —— 只见窗纸上,慢慢映出一个红色的人影,人影很高,穿着长长的红衣,头发垂在胸前,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
是沈红衣!
人影在窗纸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抬起手,指尖在窗纸上划过。陈砚看见,窗纸上慢慢渗出黑褐色的痕迹,像是血,很快就组成了四个字 ——“还差一块”。
是沈红衣的血字!她在提醒他,还少最后一块铜镜碎片。
血字停留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然后慢慢消失,窗纸上的人影也跟着不见了。胭脂香味渐渐淡了,屋里的温度也慢慢回升。
陈砚从炕底下爬出来,身上沾满了灰尘。疯老太坐在地上,脸色苍白,还在不停地发抖:“她…… 她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村里留痕,说‘还差一块’…… 老拐说,她在等铜镜拼完整,等她的棺椁回古墓。”
陈砚走到窗前,摸了摸窗纸上的痕迹 —— 已经干了,摸上去有点粗糙,像是树皮的纹理。他知道,沈红衣虽然是厉鬼,却没有真的伤害疯老太,只是在传递信息。她要的,从来都不是杀人,而是找回自己的棺椁,让逆水局恢复,让自己的魂魄安息。
“婆婆,谢谢您告诉我这么多。” 陈砚扶起疯老太,“我明天就去龙脊崖的棺材洞,找最后一块碎片,还有沈红衣的棺椁。我会帮爷爷完成他的心愿,也会让沈红衣安息的。”
疯老太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陈砚:“这里面是糯米灰和辰州符,是老拐生前准备的,说‘要是九哥的孙子去棺材洞,就给他’。棺材洞里阴煞重,还有‘尸煞’,你一定要小心。”
陈砚接过布包,心里一阵温暖。李老拐和疯老太,虽然只是爷爷的朋友,却一直记着爷爷的托付,还在帮他。他把布包放进背包里,又看了一眼屋里的陈设 —— 墙上挂着李老拐和疯老太的合照,照片里的李老拐虽然瞎了一只眼,却笑得很开心。
“婆婆,您多保重。等我回来,再来看您。” 陈砚说。
疯老太点了点头,送他到门口。看着陈砚的背影消失在尸门外,她突然对着空气说:“老拐,九哥的孙子去了,他会完成你们的心愿的。”
风刮过尸门的石柱,发出 “呜呜” 的声音,像是李老拐的回应。
陈砚走出赶尸村,站在尸门外,看着远处的龙脊崖。崖壁在夜色里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黑漆漆的,看不到尽头。棺材洞就在那崖壁上,里面有最后一块铜镜碎片,有沈红衣的棺椁,还有爷爷当年留下的最后秘密。
他摸了摸背包里的三块青铜碎片,碎片上的 “逆水” 二字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绿光。避尸玉已经恢复了温润,胭脂香味也消失了,可他知道,沈红衣还在跟着他,像一道影子,在暗处看着他,等着他找到最后一块碎片。
“爷爷,我快找到全部碎片了。” 陈砚对着龙脊崖的方向轻声说,“您放心,我会把沈红衣的棺椁放回古墓,恢复逆水局,让她安息的。”
他握紧了背包里的糯米灰和辰州符,朝着龙脊崖的方向走去。夜色越来越浓,风也越来越烈,可陈砚的脚步却很坚定 —— 他知道,离真相越来越近了,离爷爷的心愿越来越近了。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他突然看见前面的山道上,有一串脚印。脚印很小,像是女人的,而且脚印旁边,还有一缕红色的布条,像是从红衣上掉下来的。
是沈红衣的脚印!她在为他引路?
陈砚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脚印往前走。脚印一直朝着龙脊崖的方向,很整齐,像是特意留下的。他不知道沈红衣为什么要帮他,可他知道,这是找到棺材洞的最快方式。
又走了半个时辰,龙脊崖终于出现在眼前。崖壁很高,直插云霄,崖壁上有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洞口堆着七口空棺,棺身已经发黑,上面刻着辰州符的图案 —— 这就是棺材洞!
陈砚走到洞口前,停下脚步。洞口飘出一股浓烈的阴煞味,还有淡淡的胭脂香味。他从背包里拿出糯米灰,撒在洞口周围,又点燃一张辰州符,扔在洞口 —— 符纸烧起来,发出 “滋滋” 的声音,冒出一缕白烟,阴煞味淡了些。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手电筒,朝着洞口走去。棺材洞的通道很窄,只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墙壁上湿漉漉的,水珠顺着石缝往下滴,“滴答、滴答” 的声音在通道里回荡,像是有人在暗处滴水。
走了大概十几步,通道突然变宽,眼前出现一个宽敞的空间 —— 空间中央,放着一口巨大的石棺,石棺上刻着复杂的花纹,像是龙的图案。石棺旁边,放着七口空棺,和洞口的一样,只是上面的辰州符已经模糊了。
陈砚的心跳加快了。这口石棺,应该就是沈红衣的棺椁!
他慢慢走近石棺,手电筒的光扫过棺盖 —— 棺盖上刻着 “沈氏红衣之柩” 六个字,字体工整,像是沈红衣的父亲沈万山刻的。
就在他准备查看石棺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 “叮铃” 的声音 —— 是赶尸铃的声音!
他猛地转身,手电筒的光对准身后 —— 只见通道口,站着一个红色的身影,穿着长长的红衣,头发垂在胸前,手里拿着一根长杆,杆头挂着一个铜铃。
是沈红衣!
“你终于来了。” 沈红衣的声音响起,轻飘飘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最后一块碎片,就在石棺里。”
陈砚握紧了背包里的青铜碎片,警惕地看着沈红衣:“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是要报仇吗?”
沈红衣轻轻笑了笑,笑声里带着点悲伤:“我从来都不是要报仇,我只是要回我的棺椁,要回我的镜。九哥当年是为了救赶尸村的人,我知道。可他把我的棺椁留在古墓里,让阴煞缠上我,我只能跟着他,等着有人能帮我补局。”
她朝着石棺指了指:“碎片在棺椁里,你打开吧。只有拼完整铜镜,用你的血祭镜,我的魂魄才能安息,逆水局才能恢复。”
陈砚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石棺前。他伸出手,刚想推开棺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 “咯吱” 的声音 —— 是空棺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只见那七口空棺的盖子,竟然慢慢打开了,里面伸出一只只枯瘦的手,朝着他的方向抓来!
“小心!是尸煞!” 沈红衣大喊。
陈砚赶紧往后退,躲开枯手的攻击。他从背包里拿出糯米灰,撒向空棺 —— 糯米灰落在枯手上,发出 “滋滋” 的声音,枯手缩了回去。
可没等他松口气,石棺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棺盖 “咔嚓” 一声,裂开一道缝,从缝里飘出一股浓烈的阴煞味,还有淡淡的胭脂香味。
“快!打开棺盖,拿出碎片!” 沈红衣大喊,“阴煞要出来了!”
陈砚没有犹豫,他走到石棺前,用力推开棺盖 —— 棺盖很重,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推开一条缝。缝里,放着一块青铜镜碎片,碎片上刻着 “逆水” 二字,和之前的三块正好能拼在一起!
他伸手去拿碎片,就在指尖碰到碎片的瞬间,石棺里突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沈红衣的手!
“你……” 陈砚愣住了。
沈红衣的脸从棺盖的缝隙里露出来,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却带着点释然:“谢谢你,九哥的孙子。终于…… 可以安息了。”
她的手慢慢松开,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石棺里。石棺里的阴煞味也淡了,只剩下淡淡的胭脂香味。
陈砚拿起碎片,走出棺材洞。洞口的七口空棺已经合上了,辰州符的图案变得清晰了些。他把四块碎片拼在一起,组成了一面完整的铜镜 —— 铜镜上的 “逆水” 二字合在一起,发出淡淡的金光,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爷爷,我做到了。” 陈砚对着铜镜轻声说。
铜镜突然发出一阵强烈的金光,金光朝着龙脊崖的方向飞去,落在古墓的位置。陈砚能感觉到,周围的阴煞味消失了,空气变得清新起来。
他知道,逆水局恢复了,沈红衣的魂魄安息了。爷爷的心愿,终于完成了。
他收起铜镜,朝着赶尸村的方向走去。夜色渐渐淡了,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石板路上,形成一片片光斑。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他突然看见前面的山道上,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 一个穿着深蓝色的对襟衫,腰间系着红绳,是爷爷;一个穿着灰色的短褂,拄着拐杖,是李老拐。
“爷爷!李爷爷!” 陈砚大喊着跑过去。
可就在他靠近时,两个身影突然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阳光里。只留下一阵淡淡的胭脂香味,还有一句轻飘飘的声音:“好好活下去。”
陈砚站在原地,眼泪突然流了下来。他知道,爷爷和李老拐的魂魄,终于安息了。
他擦干眼泪,继续往前走。赶尸村的方向,传来疯老太的笑声,还有鸡鸣声 ——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在乌龙山的古墓里,那口石棺上的辰州符,发出淡淡的金光,守护着这片土地,再也不会有阴煞出来作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