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陵的晨雾比辰州淡些,却裹着更浓的古意。陈砚踩着青石板路走进古镇时,朝阳刚把屋檐上的露珠晒成水汽,街边的米糕铺子飘出甜香,混着沱江的潮气,漫过斑驳的砖墙 —— 这里比辰州热闹,却也藏着更多旧时光的痕迹,像是一本摊开的老书,每一条巷弄都写着故事。
他要找的民俗馆,在古镇深处的 “老文庙” 旁。来之前他查过资料,这民俗馆是清末民初建的,原是个风水先生的宅院,后来改成了民俗馆,馆长姓周,是本地有名的老学者,据说藏着不少关于湘西民俗的孤本。
顺着巷子里的指路牌,陈砚很快找到了那座青砖灰瓦的院子。院门是朱红色的,漆皮剥落了大半,门楣上挂着一块木匾,刻着 “沅陵民俗馆” 五个字,字体苍劲,透着股年代感。他推了推门,门轴发出 “吱呀” 的轻响,像是在欢迎,又像是在叹息。
院子里种着两棵老桂树,枝叶繁茂,树下摆着几张石桌石凳,桌上放着一个粗瓷茶壶,旁边还摊着一本翻开的线装书,书页上画着些奇怪的符号 —— 像是风水图。
“有人吗?” 陈砚喊了一声。
里屋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的老人走了出来。老人头发花白,梳得整整齐齐,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扇面上写着 “沅陵风水考” 四个字。他的眼神很亮,落在陈砚身上时,带着几分审视,又几分温和。
“你是陈九的孙子?” 老人开口问道,声音清亮,不像普通老人那样沙哑。
陈砚愣了一下:“您怎么知道?”
“昨晚有人给我打了电话,说你今天会来,要问陈九民国三十七年赶尸的事。” 老人笑了笑,走到石桌旁坐下,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坐吧,我是周馆长。你爷爷当年,常来我这里查资料,我们也算老熟人。”
陈砚心里一暖。爷爷当年竟然和周馆长认识,这倒是省了不少功夫。他坐下,从背包里拿出爷爷的铜烟袋、青铜镜碎片,还有那块沾着血的红布,放在石桌上:“周馆长,我这次来,是想问问您,我爷爷当年去乌龙山赶尸,到底遇到了什么?还有这个沈红衣,她到底是谁?”
周馆长拿起铜烟袋,仔细看了看烟杆上的 “九” 字,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这烟袋,是你爷爷四十岁那年,我陪他去辰州老街打的。他说‘赶尸匠的烟袋,要刻上自己的名字,免得走丢了’—— 没想到,现在竟然到了你手里。”
他叹了口气,放下烟袋,拿起青铜镜碎片,对着阳光看了看。碎片上的 “逆水纹” 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绿光,周馆长的脸色沉了下来:“逆水局的镇物…… 你爷爷果然把铜镜砸了。”
“逆水局?” 陈砚赶紧追问,“周馆长,什么是逆水局?我爷爷为什么要砸铜镜?”
周馆长站起身,走到里屋,很快抱出一摞线装书,放在石桌上。最上面的一本,封面上写着《沅陵风水志・卷三・凶局篇》,书页已经泛黄,边缘有些磨损。他翻开书,指着其中一页的插图:“你看,这就是逆水局。”
陈砚凑过去看。插图上画着一座古墓,古墓建在山涧旁,水道从墓前流过,却不是顺流而下,而是逆流而上,朝着古墓的方向 —— 这就是 “逆水” 的由来。插图旁的文字写着:“逆水局者,取‘水逆聚阴’之意,多为镇邪之用。局成需‘活尸镇眼’,辅以青铜镜镇局,镜碎则局破,阴煞外泄,祸及三代。”
“活尸镇眼?” 陈砚皱了皱眉,“是指陪葬尸吗?”
“是,也不是。” 周馆长解释道,“逆水局的‘活尸’,不是普通的陪葬尸,而是‘自愿殉葬’之人,且需是风水师之后 —— 这样的人,魂魄能与局共鸣,镇住阴煞。乌龙山的那座古墓,当年的‘活尸镇眼’,就是沈红衣。”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沈红衣是民国时期乌龙山地主沈万山的女儿,她的母亲是当时有名的风水师,精通‘聚阴镇煞’之术。沈万山当年建古墓时,怕自己死后阴煞扰宅,就请沈红衣的母亲设了这个逆水局。而沈红衣,是自愿做‘活尸镇眼’的 —— 她母亲去世前告诉她,逆水局若破,乌龙山的阴煞会蔓延到山下的村子,害死很多人。”
陈砚心里一震。原来沈红衣不是被迫陪葬的,而是自愿的?那她为什么说爷爷害了她?
“可沈红衣说,我爷爷打开了她的棺椁,把她的尸身扔在古墓里,破了逆水局。” 陈砚疑惑地说。
周馆长叹了口气,翻开《沅陵风水志》的另一页:“这里记载了民国三十七年的事。那年,有个军阀叫张屠户,听说乌龙山古墓里有财宝,就带着人去盗墓。可他刚挖开墓门,就被阴煞伤了,手下死了十几个。后来他听说逆水局需‘活尸镇眼’,就想把沈红衣的尸身挖出来,用她的魂魄来挡阴煞 —— 可他不知道,沈红衣的尸身一旦离开棺椁,逆水局就会破。”
他指着文字旁的批注:“这是你爷爷当年写的。他说‘张屠户以赶尸村百姓要挟,逼我去古墓赶沈红衣之尸,我知局破则煞泄,故寻陪葬尸代之,却误让沈红衣之血沾尸,破了 “尸不沾红” 之忌’。”
陈砚愣住了。原来爷爷当年是想救沈红衣,用其他陪葬尸代替她,却不小心让沈红衣的血沾到了陪葬尸上,破了忌?
“沈红衣的血为什么会沾到陪葬尸上?” 陈砚问。
“因为张屠户的手下,在挖沈红衣棺椁时,划破了她的尸身,血滴在了旁边的陪葬尸上。” 周馆长解释道,“你爷爷赶尸时,没注意到陪葬尸上的血 —— 那血是沈红衣的,属于‘红衣煞血’,沾到其他尸身上,就等于破了逆水局的‘镇眼’,阴煞外泄,沈红衣的魂魄也因此成了厉鬼。”
他拿起那块沾着血的红布,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变得凝重:“这布上的血,就是沈红衣的‘红衣煞血’。你看,这血的颜色是暗红的,还带着点腥气 —— 普通的血时间久了会发黑,可红衣煞血不会,因为里面裹着怨气。”
陈砚想起第三章时,沈红衣扑过来时带着的胭脂香味,还有她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心里一阵发凉:“那沈红衣的厉鬼,为什么要找我爷爷报仇?她不知道我爷爷是想救她吗?”
“她知道,也不知道。” 周馆长说,“逆水局破后,沈红衣的魂魄被阴煞缠上,记忆变得混乱 —— 她记得自己的棺椁被打开,记得逆水局破了,却不记得你爷爷是为了救她。而且,你爷爷当年砸了青铜镜,让她以为你爷爷是故意破局的。”
“青铜镜是镇局之物,我爷爷为什么要砸了它?” 陈砚问。
“因为阴煞外泄后,青铜镜会‘照出阴煞’,让阴煞附在镜上,跟着镜走。” 周馆长解释道,“你爷爷砸了铜镜,是想把阴煞困在古墓里,不让它跟着自己回赶尸村 —— 可他没想到,铜镜碎了,阴煞反而附在了沈红衣的魂魄上,让她成了更凶的厉鬼。”
陈砚拿起青铜镜碎片,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原来爷爷砸铜镜,是为了保护赶尸村的人?他心里又酸又疼 —— 爷爷当年,一定很为难吧?一边是军阀的威胁,一边是阴煞的危害,还有沈红衣的误解。
“周馆长,那逆水局还能破吗?” 陈砚问,“沈红衣的怨气,能化解吗?”
周馆长沉默了片刻,翻开《沅陵风水志》的最后一页,指着上面的文字:“这里写着,逆水局破后,需‘原局之物归位,赶尸匠血祭镜’—— 原局之物,就是完整的青铜镜和沈红衣的棺椁;赶尸匠血,就是你爷爷的血,或者他后代的血,因为你们的血里,有赶尸匠的‘镇魂气’。”
他看着陈砚:“你是陈九的孙子,你的血也能用来祭镜。只要找到剩下的青铜镜碎片,把铜镜拼完整,再把沈红衣的棺椁放回古墓的‘镇眼’位置,用你的血祭镜,逆水局就能恢复,沈红衣的怨气也能化解。”
陈砚心里一喜。原来还有破解的办法!他赶紧问:“那剩下的青铜镜碎片在哪里?我爷爷的路引上写着‘镜分四片,藏于四尸’,是不是藏在陪葬尸身上?”
“是。” 周馆长点了点头,“你爷爷当年把铜镜砸成四片,一片自己带着,另外三片藏在了三具陪葬尸身上,让它们跟着陪葬尸散落在赶尸路上 —— 他是想等风头过了,再找齐碎片,重新镇局。可后来阴煞缠身,他没来得及找,就去世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已经有了一片碎片,是从你爷爷的桐木棺里找到的吧?剩下的三片,应该藏在落尸坡、赶尸村和古墓里 —— 落尸坡是你爷爷当年丢尸的地方,很可能有一具陪葬尸在那里。”
陈砚想起路引上标着 “落尸坡”,心里有了方向:“周馆长,我明天就去落尸坡找碎片。”
周馆长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陈砚:“这里面是‘糯米灰’和‘辰州符’,糯米灰能挡阴煞,辰州符能镇住陪葬尸的煞气。你去落尸坡的时候,一定要带上 —— 那里阴煞重,很危险。”
陈砚接过布包,心里一阵感激:“谢谢您,周馆长。”
“不用谢。” 周馆长笑了笑,“你爷爷当年帮过我很多 —— 我年轻时去乌龙山查风水,迷路了,是你爷爷救了我,还帮我挡了阴煞。我现在帮你,也是在还他的人情。”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里屋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深蓝色的对襟衫,腰间系着红绳,挂着青铜镜,笑容爽朗 —— 正是年轻时的爷爷。照片旁边,还有一个年轻人,穿着灰布长衫,戴着眼镜,正是年轻时的周馆长。
“这是民国三十五年,我和你爷爷在乌龙山拍的。” 周馆长看着照片,眼神里满是怀念,“那时候,他还没遇到沈红衣的事,还是个爱笑的赶尸匠。”
陈砚接过照片,手指轻轻抚摸着爷爷的笑脸。他从来没见过爷爷年轻时的样子,没想到爷爷当年这么爽朗。他把照片放进背包里,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找齐青铜镜碎片,化解沈红衣的怨气,完成爷爷的心愿。
就在这时,陈砚口袋里的避尸玉突然变温了,而且温度越来越高,带着点烫手的感觉。他赶紧把玉拿出来,玉的颜色变得有些发红,像是被火烤过一样。
“不好!” 周馆长的脸色突然变了,“阴煞来了!是沈红衣的怨气跟着你来了!”
陈砚赶紧看向院子门口,只见院门外的巷子里,飘着一缕淡淡的红雾,红雾里传来一阵女人的笑声,像是哭,又像是笑,听得人头皮发麻。
“快!进里屋!” 周馆长拉起陈砚,往屋里跑。里屋的门上挂着一块桃木牌,上面刻着辰州符的图案,是用来挡阴煞的。
他们刚跑进里屋,关上房门,就听见院门外传来 “哐当” 一声响 —— 是石桌上的茶壶掉在了地上。接着,是一阵 “沙沙” 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院子里走动,脚步声很轻,却很清晰,一步步朝着里屋走来。
避尸玉越来越烫,陈砚的手心都被烫红了。他从背包里拿出周馆长给的糯米灰,撒在门缝里 —— 糯米灰一碰到门缝,就发出 “滋滋” 的声音,像是在烧什么东西,门缝里飘出一缕黑烟,带着股焦糊味。
“她进不来,糯米灰能挡她一会儿。” 周馆长喘着气说,“她现在的怨气还没完全恢复,不敢硬闯桃木牌和糯米灰的屏障。”
陈砚松了口气,靠在门上,看着窗外。院门外的红雾慢慢散了,脚步声也消失了,只有那阵淡淡的胭脂香味,还留在空气里。
“她为什么会跟着我来这里?” 陈砚疑惑地问。
“因为你身上有她的煞血和铜镜碎片,她能感应到你的位置。” 周馆长解释道,“而且,她知道你要找齐碎片,恢复逆水局 —— 她现在记忆混乱,以为你要伤害她,所以才跟着你,想阻止你。”
陈砚沉默了。沈红衣其实很可怜,她自愿做 “活尸镇眼”,却被军阀利用,被阴煞缠身,还误解了爷爷的好意。他一定要尽快找齐碎片,化解她的怨气,让她安息。
过了一会儿,避尸玉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恢复了温润。周馆长打开房门,院子里一片狼藉 —— 石桌被掀翻了,《沅陵风水志》散落在地上,桂树的枝叶掉了一地,像是被人踩过。
“她走了。” 周馆长捡起地上的书,叹了口气,“你明天去落尸坡,一定要小心。落尸坡是赶尸队丢尸的地方,阴煞重,还有很多陪葬尸的煞气,很容易遇到危险。”
陈砚点了点头:“我会小心的。周馆长,谢谢您今天告诉我的这些 —— 如果没有您,我还不知道爷爷当年的苦衷。”
“你爷爷是个好人,只是命苦。” 周馆长拍了拍陈砚的肩膀,“你能替他完成心愿,他在天有灵,也会很高兴的。”
陈砚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是下午了。他收拾好背包,把《沅陵风水志》借了过来 —— 周馆长说这本书对找碎片有帮助,让他带着。他跟周馆长道别后,走出了民俗馆。
巷子里的阳光很暖,却照不进陈砚心里的阴霾。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 —— 落尸坡的阴煞、沈红衣的追杀、还有未知的危险。可他不能退缩,为了爷爷,为了赶尸村的人,也为了沈红衣的清白。
他摸了摸背包里的青铜镜碎片、爷爷的铜烟袋,还有那张黑白照片。爷爷的笑容像是在鼓励他,让他有了更多的勇气。
“爷爷,我会找到碎片的,会化解沈红衣的怨气的。” 陈砚对着空气轻声说。
他加快脚步,朝着落尸坡的方向走去。沅陵古镇的炊烟慢慢升起,混着沱江的潮气,飘向远方。而在他身后的巷子里,一缕淡淡的红雾又出现了,慢慢跟着他的脚步,像是一道影子,甩也甩不掉。
走到古镇口时,陈砚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一条陌生短信,发件人还是之前那个号码,内容只有一句话:“落尸坡的溶洞里,有你要找的东西,但小心‘尸煞’—— 别碰那些白骨的手。”
陈砚心里一紧。这个陌生号码是谁?为什么会知道他要去落尸坡?而且还提醒他小心尸煞?
他想给对方回短信,却发现对方已经关机了。他看着手机屏幕,心里充满了疑惑 —— 这个陌生号码,到底是敌是友?落尸坡的溶洞里,又藏着什么危险?
他握紧了背包里的糯米灰和辰州符,加快了脚步。落尸坡就在前面,那里有第二块青铜镜碎片,也有未知的危险。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不管前面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