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停了,却把山里的雾气全勾了出来。陈砚走在辰州往沅陵的山道上,脚下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滑,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夜色像墨一样浓,只有手里的手电筒能照出一小块光亮,光柱里飘着细密的水珠,把路边的灌木丛照得鬼影幢幢,像是蹲在暗处的人影。
这条山道,就是爷爷当年赶尸走的路。路引上标着 “辰州至沅陵,经落马坡、停尸坪”,陈砚按着手电筒的光,能看见石板路旁边偶尔出现的浅痕 —— 是赶尸队留下的 “尸脚印”,两排整齐的小坑,间距均匀,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他在民俗资料里见过,赶尸时尸身会被绑着脚踝,用 “赶尸绳” 牵引,走出来的脚印就是这样的,浅而规整,没有一丝偏差。
“爷爷当年,就是沿着这条路,赶着重尸去的乌龙山。” 陈砚摸着口袋里的避尸玉,温润的触感让他稍微安心。玉还没有变温,说明沈红衣的怨气暂时没跟上来,可他总觉得背后发凉,像是有双眼睛躲在雾气里,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山道两旁的树木枝繁叶茂,枝叶交错着挡住了夜空,连星星都看不见。风一吹,树叶 “沙沙” 作响,混着远处不知名的虫鸣,在寂静的山里显得格外清晰。陈砚走得很慢,手电筒的光扫过路面,偶尔会照到路边的石碑,上面刻着模糊的字,大多是 “此路通辰州”“前方停尸坪” 之类的,石碑上长满了青苔,摸上去滑溜溜的,带着潮气。
走了大概两个时辰,手电筒的光突然照到前方一处石屋。石屋不大,用青石块砌成,屋顶铺着茅草,已经有些腐烂,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刻着 “停尸坪” 三个字 —— 这就是路引上标的 “停尸坪”,赶尸队夜里落脚的地方。
陈砚松了口气。按爷爷说的赶尸规矩,“鸡鸣不驻尸”,也就是说,天亮前必须找到停尸坪落脚,不能让尸身在野外过夜。他加快脚步走到石屋前,推了推木门,“吱呀” 一声,门开了。石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几根石凳,墙角堆着些干草,墙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大多是赶尸匠的名字和日期,比如 “民国二十五年,王三到此”“民国三十三年,李四驻尸”,最上面的一行,是爷爷的名字 ——“民国三十七年九月,陈九驻尸”。
“民国三十七年九月…… 就是爷爷赶那趟陪葬尸的时候。” 陈砚摸着墙上的字迹,指尖能感觉到刻痕的深浅,爷爷当年刻字时,一定用了很大的力气。他走到石屋角落,把背包放在干草上,刚想坐下歇口气,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 “叮铃、叮铃” 的声音。
是赶尸铃的声音。
陈砚的身体瞬间僵住了。这深山半夜,怎么会有赶尸铃的声音?赶尸这行当早就断了,现在哪还有赶尸匠?
他屏住呼吸,仔细听着。铃声很轻,像是从山道的尽头传来,沙哑而沉闷,不像普通铜铃那么清脆,反而带着点像是被水浸过的滞涩感。铃声的节奏很慢,“叮铃 —— 叮铃 ——”,每响一声,间隔大概两秒,正好是尸身走一步的时间 —— 这是赶尸铃的规矩,“铃响一步,尸随铃动”。
陈砚悄悄走到石屋门口,探出头往山道尽头看。雾气更浓了,手电筒的光只能照出十米远,远处的雾气里,隐约出现了一个人影。
人影很高,穿着深褐色的短褂,手里拿着一根长杆,杆头挂着一个铜铃 —— 正是赶尸匠的打扮。在他身后,跟着几具 “尸身”,都用黑布裹着,并排走在山道上,脚步整齐,没有一丝偏差。
“真的是赶尸队?” 陈砚心里疑惑。他按了按口袋里的避尸玉,玉还是温润的,没有变温,说明这些 “尸身” 没有阴气?可赶尸队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赶尸队已经走近了。陈砚赶紧缩回石屋里,躲在门后,透过门缝往外看。
走近了才发现,那赶尸匠有点不对劲。他的身形很单薄,像是纸糊的一样,走路没有声音,脚像是飘在地上,手电筒的光扫过他的脸,竟然看不见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白,像是蒙了一层纸。他手里的赶尸铃,铃身是黑色的,上面锈迹斑斑,铃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沉闷,像是敲在人的心上。
更诡异的是他身后的 “尸身”。那些 “尸身” 裹的不是黑布,而是红布,鲜红的布,在夜色里格外扎眼,像是刚染过血。红布裹得很紧,能看出里面是人的形状,可走起来却没有一点重量感,红布偶尔被风吹起,露出里面的东西 —— 不是人的皮肤,而是枯黄色的骨头。
是枯骨!
陈砚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些根本不是活尸,而是裹着红布的枯骨!那赶尸匠,也不是真人!
就在这时,那赶尸匠突然停下了脚步,铜铃也不响了。他缓缓转过身,朝着石屋的方向 “看” 过来 —— 虽然没有五官,可陈砚能感觉到,他在 “看” 自己。
石屋里的温度突然降了下来,陈砚的后颈开始发凉,一股熟悉的胭脂香味,慢慢飘进了鼻腔。
是沈红衣!
他赶紧摸口袋里的避尸玉 —— 玉已经变温了,而且温度还在慢慢升高,带着点烫手的感觉。
“出来。”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不是赶尸匠的声音,而是女人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雾气里钻出来的。
陈砚握紧了背包里的艾草和辰州符,手心全是汗。他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只能硬着头皮出去。
他慢慢走出石屋,手电筒的光对准了赶尸匠和那些枯骨。“你是谁?这些枯骨是怎么回事?”
赶尸匠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里的长杆,指向那些裹着红布的枯骨。红布突然被风吹得飘了起来,露出里面的枯骨 —— 每具枯骨的手腕上,都刻着一个小小的符号,和他手里青铜镜碎片上的 “逆水纹” 一模一样!
“这些枯骨…… 是古墓里的陪葬尸!” 陈砚心里一震。爷爷当年赶的陪葬尸,难道就是这些?可为什么会变成枯骨,还被裹上红布?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红布突然全部飘了起来,在空中打了个转,然后朝着他的方向飞过来!陈砚赶紧往后退,躲开红布,红布落在地上,露出里面的枯骨,枯骨的手指突然动了动,像是要抓什么。
那个女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近了,像是在他耳边:“还我棺…… 还我棺……”
陈砚猛地回头,只见雾气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身影很高,穿着长长的红衣,裙摆飘在雾气里,头发很长,遮住了脸,只能看见一缕缕黑发垂在胸前。她的手臂很细,皮肤苍白得像纸,指甲很长,涂着红色的蔻丹,像是染了血。
是沈红衣的厉鬼!
避尸玉突然变得滚烫,陈砚赶紧把玉从口袋里拿出来,玉的温度几乎要烫伤他的手。“你…… 你是沈红衣?”
红衣厉鬼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陈砚的背包。陈砚突然想起,背包里还有爷爷留下的那半块青铜镜碎片 —— 刚才情急之下,他把碎片放在了背包里。
“你想要铜镜碎片?” 陈砚问。
红衣厉鬼的身体轻轻晃了晃,黑发下面,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像是哭,又像是笑,听得人头皮发麻。“镜…… 合…… 还我棺……”
她突然朝着陈砚扑过来,带着一股浓烈的胭脂香味,还有一股冰冷的阴气,像是要把他冻住。陈砚赶紧从背包里拿出爷爷留下的镇魂符 —— 虽然李老拐烧了一张,但他背包里还有一张,是从桐木棺里拿出来的那张沾着黑血的符。
他想起爷爷说过的镇魂符用法,赶紧咬破手指,把血滴在符纸上。符纸瞬间发出一阵淡淡的金光,陈砚把符纸往前一推,金光正好挡住了红衣厉鬼的去路。
红衣厉鬼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音尖锐得像是要刺破耳膜,她往后退了一步,红衣裙摆被金光烧得冒出一缕黑烟。“陈九的符…… 你为什么有陈九的符?”
“这是我爷爷的符!” 陈砚握紧符纸,“你当年为什么要跟着我爷爷?为什么要害他?”
“害他?” 红衣厉鬼的声音变得尖锐,“是他害我!是他把我的棺椁打开,把我的尸身扔在古墓里!是他破了逆水局,让我魂无归处!”
陈砚愣住了。爷爷当年,竟然打开了沈红衣的棺椁?这和李老拐说的不一样 —— 李老拐说爷爷是去赶陪葬尸,没说打开沈红衣的棺椁。
“你胡说!我爷爷不是那样的人!” 陈砚反驳。
“胡说?” 红衣厉鬼突然飘到一具枯骨面前,抬起手,枯骨的手腕突然断裂,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的 “逆水纹”。“你看!这些陪葬尸的逆水纹,是陈九刻的!他用这些陪葬尸来补逆水局,却把我的棺椁移走,让我成了孤魂野鬼!”
陈砚心里一沉。他不知道该相信谁 —— 李老拐说爷爷是被逼的,沈红衣说爷爷害了她。到底哪个是真的?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红衣厉鬼突然又扑了过来,这次她的手里多了一块红布,红布朝着陈砚的脸蒙过来。陈砚赶紧用符纸挡住,金光再次亮起,红布被烧得缩了回去。可这次,符纸的金光弱了很多,边缘开始发黑 —— 看来这张符只能用一次。
“你的符快没用了。” 红衣厉鬼的声音带着嘲讽,“陈九欠我的,你要还!今天,你别想走!”
她朝着那些枯骨挥了挥手,枯骨突然动了起来,朝着陈砚围过来。枯骨的手指抓在地上,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音,像是要把他撕碎。
陈砚赶紧往后退,退到石屋门口,手里的符纸已经快完全发黑了。他看了一眼石屋里的干草,突然想起李老拐给的干艾草 —— 艾草能驱邪,说不定能挡住枯骨。
他赶紧从背包里拿出干艾草,用打火机点燃。艾草烧起来,发出一阵淡淡的香味,还有一股白烟。白烟飘到枯骨面前,枯骨突然停住了,像是被烫到一样,往后退了几步。
“艾草……” 红衣厉鬼的声音变得愤怒,“你竟然有艾草!”
陈砚手里拿着燃烧的艾草,慢慢往后退,退进石屋里。他把艾草放在石屋门口,白烟飘在门口,形成一道屏障,枯骨不敢靠近。红衣厉鬼站在白烟外面,黑发飘了起来,露出一点点苍白的脸 —— 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看得人心里发毛。
“今天算你走运。” 红衣厉鬼的声音冰冷,“下次再让我遇到你,我不会放过你!”
她说完,突然飘了起来,朝着山道尽头飞去,红布裹着的枯骨也跟着飘了起来,跟在她身后。很快,雾气里就看不见她的身影了,只有那阵淡淡的胭脂香味,还留在空气里。
陈砚松了口气,瘫坐在石屋里的干草上,手里的艾草已经烧完了,只剩下一堆灰烬。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避尸玉,玉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恢复了温润。
他看了一眼石屋门口的红布 —— 刚才红衣厉鬼飘走时,落下了一块红布,红布上沾着点黑褐色的东西,像是血。他走过去,捡起红布,突然发现红布的角落里,用黑褐色的东西写着两个字 ——“还我棺”。
是沈红衣写的。她要的,不仅仅是铜镜碎片,还有她的棺椁。
陈砚把红布放进背包里,又走到石屋外面,看了看那些枯骨留下的痕迹。枯骨已经跟着红衣厉鬼走了,只留下几串脚印,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很快就被雾气掩盖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赶紧从背包里拿出青铜镜碎片,对着月光看。碎片上的 “逆水纹” 在月光下,竟然发出一点点淡淡的绿光,像是有生命一样。他又看了看枯骨手腕上的逆水纹,和碎片上的一模一样 —— 这说明,这些枯骨,确实和铜镜碎片有关,和逆水局有关。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 山里信号不好,之前一直没信号,现在竟然有了一格。他赶紧拿出手机,是一条短信,发件人是一个陌生号码,内容只有一句话:“李老拐死了,死在吊脚楼里,手里攥着一块红布。”
陈砚的心脏猛地一缩。李老拐死了!是沈红衣杀的!她杀了李老拐,因为李老拐知道太多关于她的事。
他赶紧给那个陌生号码回短信,问对方是谁,可对方再也没有回复。他看着手机屏幕,心里又酸又怒 —— 李老拐那么大年纪,还瞎了眼,沈红衣竟然连他都不放过!
“爷爷,你到底当年做了什么?为什么沈红衣要这么狠心?” 陈砚对着石屋墙上爷爷的字迹,轻声说。他现在越来越觉得,爷爷当年的那趟赶尸,藏着很多秘密,李老拐知道的,可能只是一部分。
他看了一眼天色,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天快亮了。按赶尸规矩,“鸡鸣不驻尸”,天亮前必须离开停尸坪。他收拾好背包,把青铜镜碎片、红布、艾草灰烬都放进背包里,又看了一眼石屋墙上的字迹,然后转身,朝着沅陵的方向走去。
山道上的雾气已经散了些,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石板路上,形成一片片光斑。可陈砚的心里,却比夜里还要凉 —— 沈红衣已经开始杀人了,下一个,会不会是他?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避尸玉,又看了看背包里的青铜镜碎片。他知道,他不能回头,必须继续往前走,去沅陵,找民俗馆的老馆长,问清楚逆水局的事,问清楚沈红衣的棺椁到底在哪里。
只有这样,才能替爷爷了了心愿,才能保住自己的命,才能不让 “祸及三代” 的批注成真。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他突然看见山道旁边的草丛里,有一个东西在闪光。他走过去,捡起来一看,是一个铜烟袋 —— 烟锅是铜的,烟杆是木头的,上面刻着一个 “九” 字。
是爷爷的烟袋!
爷爷当年赶尸的时候,把烟袋掉在了这里。他赶紧把烟袋放进背包里,烟袋上还沾着点泥土,像是刚掉在这里没多久。
“爷爷,你是不是在跟着我?” 陈砚对着山道说。风一吹,树叶 “沙沙” 作响,像是爷爷的回答。
他握紧了背包里的烟袋,加快了脚步。沅陵就在前面,老馆长还在等着他,逆水局的秘密,沈红衣的棺椁,爷爷当年的真相,都在沅陵等着他。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的雾气里,一个红色的身影又出现了,她手里拿着一块青铜镜碎片,碎片上的 “逆水纹” 在月光下,发出淡淡的绿光。她看着陈砚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然后慢慢消失在雾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