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工作室的玻璃窗,在胡桃木工作台上投下一道斜长的光斑时,苏晓正握着那块从老梧桐树上取下的木料。木料掌心大小,纹理清晰,带着雨后梧桐特有的清苦香气,与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艾草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既安抚又紧绷的气息。
工作台上,两个布偶依旧并排坐着。大布偶的灰棉布已彻底变成淡蓝色,领口绣着的梧桐叶花纹比昨天更清晰,甚至能看清每片叶子的脉络 —— 和苏晓昨天穿的连衣裙领口花纹分毫不差;迷你布偶的头发不知何时从棉线絮变成了深棕色,长度及肩,像极了苏晓扎起又散开的发尾。更让她心头发紧的是,两个布偶的右手都握着一根细棉线,棉线的另一端缠在工作台的铜钉上,像是它们 “自己” 系上去的,防止被风吹倒。
“你们是在等我做纽扣吗?” 苏晓轻声问,指尖拂过梧桐木的纹理,忽然感觉到木料传来一阵微弱的震颤,像是在回应。左耳的童声没再响起,但她能清晰地 “听见” 一个念头 —— 不是声音,而是直接落在脑海里的意念:“快做,妈妈要等不及了。”
她深吸一口气,从工具箱里翻出刻刀和砂纸。这是她第一次做木质纽扣,手指因紧张有些发颤,刻刀刚碰到木料,就听到 “咔嗒” 一声轻响 —— 木料竟自动裂开一道纹路,恰好是纽扣的圆形轮廓。苏晓愣住了,这绝非巧合,是梧桐木在 “配合” 她,或者说,是沈念安的执念在引导她。
她顺着纹路慢慢雕刻,木屑落在工作台上,散发出更浓的梧桐清香。每当刻刀偏离方向,木料就会轻微震颤,像是在纠正她的动作。半小时后,一颗边缘带着梧桐叶纹路的圆形纽扣成型了,纽扣中心能清晰看到 “茹” 字的刻痕 —— 不是苏晓刻的,而是木料本身的纹理自然形成,与档案馆看到的梧桐木纽扣刻字一模一样。
“好了,纽扣做好了。” 苏晓拿起纽扣,转身想缝在布偶左眼上,却发现两个布偶不见了。工作台空空如也,棉线还缠在铜钉上,像是被人猛地扯断。
“嗡 ——” 左耳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耳鸣,比之前的童声更刺耳,苏晓捂住耳朵,眼前闪过一片火光 —— 是阁楼的场景,八岁的沈念安抱着布偶缩在角落,火舌舔舐着棉絮,她哭喊着 “妈妈的纽扣”,手里紧紧攥着一颗烧焦的梧桐木纽扣。
幻视只持续了三秒,苏晓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竟站在工作室的门口,手里还握着梧桐木纽扣,而两个布偶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左眼的眼眶对着她,像是在催促她 “去该去的地方”。
“你们想让我去老宅阁楼,对不对?” 苏晓想起第四章沈曼丽信里提到的 “阁楼藏着最后的线索”,还有昨天在图书馆阁楼闻到的熟悉艾草味。她抱起布偶,将梧桐木纽扣放进兜里,驱车赶往城郊的沈氏老宅 —— 如今的社区图书馆。
图书馆刚开门,管理员李阿姨正在擦书架,看到苏晓抱着布偶进来,有些惊讶:“苏老师,您怎么又来啦?还带着这么个旧布偶。”
“李阿姨,我想再去阁楼看看,昨天好像落下了东西。” 苏晓尽量让语气自然,避免提及布偶的异常。
“阁楼啊,行,钥匙给你,不过上面灰尘大,你小心点。” 李阿姨递过一串生锈的钥匙,眼神落在布偶上时,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这布偶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我小时候在阁楼见过,当时还被它吓哭了。”
苏晓心里一动:“您小时候见过?是什么样子的?”
“记不清了,就记得左眼是颗红纽扣,右脸有补丁,那时候阁楼还没清理,布偶就放在一个旧木箱里。” 李阿姨摆摆手,“快去吧,中午记得把钥匙还我。”
苏晓接过钥匙,快步走向阁楼楼梯。木质楼梯比上次更晃,每走一步都发出 “咯吱” 的呻吟,像是随时会坍塌。阁楼的门虚掩着,推开时,一股混合着灰尘、霉味和艾草的气息扑面而来,比工作室浓数倍。
阁楼比她上次来的时候更 “整洁”—— 原本堆在角落的旧桌椅被挪到了墙边,中间空出一块区域,地上铺着一块褪色的蓝布,蓝布上放着一个深棕色的木箱,正是沈曼丽装旧藏的那个木箱的 “双胞胎”,只是这个木箱的铜锁上刻着 “苏玉茹” 三个字。
“这是玉茹姐的箱子……” 苏晓走到木箱前,手指刚碰到铜锁,锁就 “咔嗒” 一声开了,像是早就等着她来。木箱里铺着一层油纸,油纸下面,放着一本线装日记,封面写着 “沈曼丽日记・1998-2000”,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朱砂盒,盒盖敞开,里面的朱砂已经结块,但依旧透着鲜红的色泽。
她拿起日记,翻开第一页,字迹是沈曼丽的,娟秀却带着颤抖:“1998 年 3 月 15 日,我从旧货市场买回老宅,收拾阁楼时发现这个木箱,里面有玉茹姐的布偶和日记。布偶的左眼是空的,我试着用红玻璃纽扣缝上,当晚就听到了童声,是念安的声音,她说‘纽扣不是妈妈的’。”
苏晓继续往后翻,日记内容逐渐清晰地揭露了诅咒的压制方法:“1998 年 4 月 2 日,我在玉茹姐的日记里看到‘梧桐木可安魂,朱砂可镇怨’,就从老梧桐树上取了木片,磨成粉混在朱砂里,在布偶背画了符。童声消失了,布偶也不再动,只是每次下雨,布偶的补丁都会变深,像是在哭。”
“1999 年 12 月 6 日,朱砂符开始褪色,布偶的手指又开始动了。我左耳开始听不见声音,医生说没毛病,我知道是念安在提醒我 —— 朱砂快失效了。玉茹姐的日记里说,‘怨起于火,也可灭于火’,但我不敢试,我怕烧了布偶,念安就彻底没念想了。”
“2000 年 1 月 10 日,我去档案馆查玉茹姐的下落,原来她当年是得了肺痨,怕传染给念安才躲去了疗养院,1939 年就去世了,死前还在缝梧桐木纽扣。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布偶,它哭了一整夜,艾草味浓得让人喘不过气。”
日记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沈曼丽坐在老梧桐树下,怀里抱着那个布偶,布偶的左眼缝着梧桐木纽扣,右眼贴着眼罩,照片背面写着:“2000 年 5 月,布偶又安静了,我把它锁在阁楼木箱里,希望再也没人找到它。如果有人看到这本日记,记住,朱砂要混梧桐木粉,画符时要念‘念安,妈妈在’,别让她再等了。”
“念安,妈妈在……” 苏晓轻声念出这句话,左耳的耳鸣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温暖的触感,像是有人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她抬头,看到阁楼的窗户开着,一片新鲜的梧桐叶飘进来,落在日记上,正好盖住沈曼丽的签名。
她拿起朱砂盒,里面还剩小半盒朱砂,旁边放着一支狼毫笔,笔杆上刻着 “苏玉茹” 的名字。苏晓想起日记里 “朱砂混梧桐木粉” 的说法,赶紧从兜里拿出梧桐木纽扣,用刻刀刮下一点木粉,混进朱砂里,又加了几滴从老梧桐树上接的露水,慢慢搅拌 —— 朱砂瞬间从结块变成了细腻的膏体,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不再有刺鼻的矿物味。
“该给布偶画符了。” 苏晓转身去找布偶,却发现两个布偶正坐在蓝布上,背对着她,像是在等她。大布偶的后背光秃秃的,没有任何痕迹,迷你布偶的后背上,有一道浅浅的符痕,已经快褪成白色,正是沈曼丽画的朱砂符。
她走到布偶面前,拿起狼毫笔,蘸了朱砂膏,刚要往大布偶背上画,笔突然顿住了 —— 布偶的后背,慢慢浮现出一行字,是用棉线绣的,和日记里的字迹一样:“别画在背上,画在左眼纽扣上,那是我的心。”
是沈念安的声音,直接落在苏晓的脑海里。她犹豫了一下,把笔转向大布偶的左眼眼眶,刚碰到边缘,布偶突然动了 —— 不是之前的轻微移动,而是猛地抬起头,左眼的空洞眼眶对着苏晓的眼睛,一股冰冷的气息从眼眶里喷出来,像是寒冬的风。
“你不是妈妈……” 布偶的声音不再是童声,而是带着哭腔的女声,像是苏玉茹的声音,“你只是长得像她,你骗我……”
苏晓被吓得后退一步,手里的朱砂膏洒了一点在布偶的领口,布偶瞬间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得像是玻璃破碎,领口的梧桐叶花纹开始发黑,像是被火烧过。苏晓这才发现,朱砂混了梧桐木粉后,竟带着微弱的灼热感,像是小火苗。
“别叫!” 苏晓大喊一声,“我不是骗你,我知道你妈妈在哪里,我帮你把梧桐木纽扣缝上,你就能见到她的念想了!”
布偶的尖叫停了,空洞的眼眶里,慢慢渗出一滴透明的液体,落在蓝布上,变成了一颗小小的露珠。苏晓慢慢走近,发现那液体带着艾草的味道,像是布偶的眼泪。
她重新拿起笔,蘸了朱砂膏,在梧桐木纽扣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符 —— 不是复杂的咒语,只是一个 “安” 字,和沈念安名字里的字一样。画完后,她小心翼翼地把纽扣缝在大布偶的左眼眼眶里,针穿过棉布时,没有任何阻力,反而像是在缝一片柔软的羽毛。
缝到最后一针时,阁楼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窗外的太阳被乌云遮住,艾草味浓得让人窒息。大布偶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左眼的梧桐木纽扣发出淡淡的红光,像是在发热。苏晓的左手手腕上,那些褐色的纹路开始慢慢变淡,右脸的黑痣也不再发疼,反而有种轻松的感觉,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妈妈的味道……” 布偶轻声说,声音又变回了童声,带着满足的笑意,“纽扣是热的,和妈妈的手一样……”
苏晓松了口气,以为诅咒终于要结束了。可就在这时,迷你布偶突然跳了起来,扑向大布偶的左眼,嘴里发出 “嘶嘶” 的声音,像是在阻止什么。苏晓伸手去拦,却被迷你布偶的手指抓住了手腕 —— 布偶的手指冰冷刺骨,指甲像是细针,扎进了她的皮肤里。
“别信它!” 迷你布偶的声音尖锐,像是另一个沈念安,“它不是念安,它是火里的怨!”
苏晓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布偶发出 “愤怒” 的声音。她低头,看到被迷你布偶抓住的手腕上,褐色纹路不仅没有变淡,反而更快地蔓延,已经爬到了手肘,纹路里还夹杂着黑色的细线,像是烧焦的棉线。
大布偶的左眼纽扣红光越来越亮,阁楼里的温度开始升高,像是有火在燃烧。苏晓看到大布偶的身体慢慢膨胀,棉布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后背的蓝布开始冒烟,像是被高温烤焦了。
“你是谁?” 苏晓对着大布偶大喊,手腕被迷你布偶抓得更紧,“你不是念安!”
“我是念安,也不是念安……” 大布偶的声音变得沙哑,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我是她的怨,是火里的恨,是等不到妈妈的苦!”
话音刚落,大布偶的左眼纽扣突然炸开,朱砂膏溅了一地,梧桐木纽扣碎成了小块。阁楼的窗户 “砰” 地一声关上,角落里的旧桌椅开始摇晃,灰尘簌簌落下,像是地震了一样。
苏晓被吓得浑身发抖,迷你布偶突然松开她的手,跳到大布偶身上,用身体挡住炸开的纽扣碎片,嘴里喊着:“姐姐,快拿火!日记里说,怨怕火!”
火!苏晓想起沈曼丽日记里 “怨起于火,也可灭于火” 的话,赶紧摸向口袋 —— 昨天取梧桐木时,她顺手带了一个打火机,放在兜里备用。她掏出打火机,按下开关,一团小小的火苗窜了出来,瞬间照亮了阁楼。
火苗刚亮起,大布偶的蠕动就停了,沙哑的声音变成了尖叫:“别用火!别烧我!”
苏晓鼓起勇气,把打火机举到大布偶面前。火苗的光芒照在大布偶的棉布上,那些黑色的纹路开始退缩,冒烟的蓝布也停止了燃烧。她看到大布偶的身体慢慢缩小,后背的怨气化作一缕黑烟,被火苗吸了进去,消失不见。
“谢谢你……” 迷你布偶的声音变得虚弱,身体也开始变淡,“我是念安的念想,它是念安的怨,现在怨没了,我也要走了……”
“等等!” 苏晓伸手想去抓迷你布偶,却只碰到了一片冰凉的空气,“你还没见到妈妈的念想,我还没告诉你,你妈妈很想你!”
迷你布偶的身体已经快透明了,它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窗外 —— 老梧桐树的叶子正在发光,一片叶子飘进来,落在苏晓的手里,叶子上出现了一行字:“我知道,妈妈在梧桐树下等我,姐姐,谢谢你。”
叶子慢慢变得干枯,迷你布偶也彻底消失了,只留下一股淡淡的艾草香。大布偶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灰棉布,红玻璃纽扣,右脸的补丁,安静地躺在蓝布上,像是从来没有动过。
苏晓关掉打火机,阁楼的光线慢慢恢复正常,乌云散去,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大布偶上,像是给它镀上了一层金边。她走到大布偶面前,拿起它,发现布偶的后背上,多了一行绣上去的小字:“梧桐叶落时,妈妈会来接我。”
她翻开日记,最后一页空白处,也多了一行字,是沈曼丽的笔迹:“谢谢你,让念安找到了妈妈,也让我终于能安心了。”
苏晓把日记和朱砂盒放回木箱,锁好铜锁,又把大布偶抱在怀里,慢慢走下阁楼。李阿姨看到她,笑着问:“找到东西了吗?看你脸色好多了。”
“找到了,谢谢李阿姨。” 苏晓笑着点头,怀里的布偶很轻,不再有冰冷的触感,反而带着阳光的温度。
驱车回工作室的路上,苏晓打开车窗,风里带着梧桐叶的清香,左耳的童声再也没有响起。她摸了摸手腕,褐色的纹路已经完全消失,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像是被阳光晒过的印记。
回到工作室,她把大布偶放在工作台上,旁边放着那颗碎掉的梧桐木纽扣和沈曼丽的日记。阳光照在布偶上,艾草味慢慢散去,只剩下梧桐叶的清香。苏晓知道,沈念安的执念终于解开了,那个等了妈妈八十多年的小女孩,终于在梧桐树下和妈妈团聚了。
可就在她转身去倒茶时,工作台上传来 “咔嗒” 一声轻响 —— 她回头,看到大布偶的左眼纽扣掉了下来,露出里面的棉絮,棉絮里,藏着一颗小小的、完整的梧桐木纽扣,纽扣上刻着 “安” 和 “茹” 两个字,紧紧靠在一起。
苏晓拿起那颗纽扣,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知道,这是沈念安和苏玉茹的念想,是她们终于团聚的证明。她把纽扣放在日记里,夹在沈曼丽最后一页的字迹旁,轻轻合上 —— 这场跨越八十年的等待,终于有了圆满的结局。
窗外的老梧桐树叶,在阳光下轻轻摇晃,像是在哼着一首温柔的童谣,一首属于沈念安和妈妈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