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雨幕时,苏晓的眼睛还盯着手机屏幕上那行模糊的新闻。“民国廿七年冬,城郊沈氏宅邸阁楼失火”—— 这行字像烧红的铁丝,在她脑子里反复烫灼。右脸的黑痣整夜都在发疼,伸手摸去,能感觉到皮肤下有细微的凸起,像棉线在皮肤里缠绕,而左手手腕的褐色纹路,已经蔓延到了小臂,纹路的形状和布偶补丁的针脚完全重合。
她起身走到衣柜前,犹豫了很久才拉开一条缝 —— 迷你布偶躺在围巾上,左眼的红纽扣对着柜门,像是整夜都在等她。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布偶身上的灰棉布,不知何时变成了淡蓝色,布料上绣着细碎的梧桐叶图案,和她昨天在档案馆看到的、1930 年代女性旗袍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你是想让我去找妈妈,对不对?” 苏晓对着布偶轻声说,左耳的童声没有响起,只有一阵微弱的艾草香飘过来,像是布偶的回应。她知道,今天去市档案馆,不仅要找沈念安的火灾档案,更要找到沈念安妈妈的信息 —— 这是解开 “为什么选中她” 的唯一钥匙。
出发前,苏晓把两个布偶锁进了阳台的旧铁柜里,铁柜是她爷爷留下的,锁芯生锈,她还特意加了两把挂锁。可锁门时,她分明看到迷你布偶的手指动了一下,像是在抓她的衣角。
市档案馆在老城区的一条巷子里,是栋民国时期的红砖建筑,墙面上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门口的铜牌上刻着 “市级文物保护单位”。苏晓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旧纸霉味、灰尘和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大厅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穹顶回荡。
“请问,您是来查档案的吗?” 柜台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苏晓抬头,看到一个穿藏青色中山装的阿姨,头发梳得整齐,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老花镜,胸前的工作牌写着 “张淑琴”。
“张阿姨您好,我想查民国时期的档案,具体是 1938 年,城郊沈氏宅邸的火灾案,还有沈家人的资料。” 苏晓走到柜台前,声音因为紧张有些发紧,“尤其是一个叫沈念安的小女孩,还有她妈妈的信息。”
张阿姨听到 “沈念安” 三个字,手里的钢笔顿了一下,抬头看了苏晓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沈念安…… 你是沈家人?”
“不是,我是古籍修复师,正在修复沈曼丽女士的旧藏,遇到了一些…… 问题,需要查这些档案。” 苏晓没敢说布偶的事,只含糊地带过。
张阿姨点点头,起身从身后的架子上拿出一本厚厚的登记簿:“民国档案在三楼的特藏室,不过 1938 年的火灾案有点特殊,之前也有人查过。” 她翻开登记簿,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划过,“你看,2000 年的时候,有个叫沈曼丽的女人来查过,留下的地址就是城郊沈氏老宅,也就是现在的社区图书馆。”
沈曼丽!苏晓的心脏猛地一跳,果然沈曼丽早就知道真相,甚至来过档案馆查线索。“张阿姨,您还记得沈曼丽当时查了什么吗?”
“记不太清了,都二十多年了。” 张阿姨合上册登记簿,叹了口气,“不过那时候她看起来不太好,脸色苍白,左耳朵上戴着厚厚的耳罩,说耳朵听不见。我当时还劝她,旧档案别太较真,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
左耳听不见 —— 苏晓瞬间想起自己左耳的幻听,还有沈念安档案里可能藏着的左耳线索。“谢谢您,张阿姨,我现在能去特藏室吗?”
“跟我来吧,特藏室的灯不太好,你小心点。” 张阿姨拿起钥匙,领着苏晓走上三楼。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发出 “咯吱咯吱” 的响声,阳光从楼梯间的小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斑,光斑里漂浮的灰尘像是无数个小小的影子在动。
特藏室的门是铁门,打开时发出 “吱呀” 一声刺耳的响声。室内摆满了高大的铁架,铁架上整齐地码着档案盒,每个盒子上都贴着泛黄的标签。空气里的霉味比楼下更浓,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梧桐叶清香 —— 苏晓忽然想起,昨天在图书馆阁楼闻到过同样的味道,当时以为是窗外飘进来的,现在才觉得,这味道或许和沈念安有关。
“1938 年的档案在最里面的铁架上,标着‘民国廿七年・火灾类’。” 张阿姨指了指角落,“我在门口等你,有需要就叫我。”
苏晓点点头,快步走到最里面的铁架前。铁架上的档案盒积着厚厚的灰尘,她轻轻拂去灰尘,找到标着 “民国廿七年・火灾类・沈氏宅邸” 的盒子。盒子是硬纸板做的,已经有些变形,打开时,里面的档案纸发出 “簌簌” 的脆响,像是怕被触碰。
第一份档案是火灾现场的勘验记录,字迹是用毛笔写的,有些地方已经晕开:“民国廿七年十二月初六寅时(凌晨三点),沈氏宅邸阁楼起火,过火面积约十平方米,阁楼内发现一具女童遗体,年龄约八岁,遗体旁有烧焦的棉布玩偶碎片,纽扣一枚(红玻璃材质,刻‘安’字)。起火原因初步判断为烛火引燃棉絮,无他人纵火痕迹。”
凌晨三点 —— 正是苏晓这几天被童声吵醒的时间。她继续翻档案,第二份是沈家人的身份登记:“沈父:沈敬亭,银匠,民国廿五年病逝;沈母:苏玉茹,民国廿七年十月离家,去向不明;女童:沈念安,生于民国廿年,系沈敬亭与苏玉茹独女。”
苏玉茹 —— 苏晓的心脏猛地一缩,和她同姓!她赶紧往下看,档案里还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旗袍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小女孩,女人的右脸颧骨下有一颗黑痣,和苏晓的痣位置一模一样,眼睛是浅棕色的,和苏晓的瞳色几乎没差别。
“妈妈……” 左耳的童声突然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温柔,“她的眼睛,和你一样……”
苏晓拿着照片的手开始发抖,照片上的女人就是苏玉茹,沈念安的妈妈,而自己,不仅和她同姓,连痣的位置、眼睛的颜色都一样 —— 这就是布偶选中她的原因!沈念安的执念是找妈妈,而她,因为长得像苏玉茹,成了沈念安眼中 “妈妈的替代品”。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翻档案,第三份是沈曼丽的证词,写于民国廿七年十二月初七:“念安自母亲离家后,每日抱着母亲缝制的布偶在阁楼等,事发当晚,我听到阁楼有哭声,上楼时已起火,念安在火里喊‘妈妈的纽扣掉了’,我没能救她…… 布偶是玉茹姐(苏玉茹)亲手做的,纽扣是玉茹姐用梧桐木做的,后来念安说梧桐木冷,玉茹姐才换成了红玻璃纽扣。”
梧桐木纽扣!苏晓想起第三章里沈曼丽刻在地板上的字,还有昨天在木箱底找到的烧焦木盒 —— 原来梧桐木和纽扣早就有关联,苏玉茹先用梧桐木做纽扣,后来换成红玻璃,而梧桐木,是沈念安对妈妈的重要记忆。
档案的最后,夹着一张小小的梧桐叶标本,标本已经干枯,边缘有些发黑,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念安喜欢梧桐叶,玉茹姐说,秋天的梧桐叶能留住妈妈的味道。”
“梧桐叶……” 苏晓轻声念着,左耳的童声又响了,这次带着哭腔,“我找不到妈妈,梧桐叶也留不住她……”
忽然,特藏室的灯闪了一下,然后彻底熄灭了。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的阳光透过铁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苏晓赶紧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扫过档案盒时,她看到照片上的苏玉茹,眼睛好像动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对着她笑。
“张阿姨!灯坏了!” 苏晓对着门口喊,却没人回应。她握紧手机,慢慢往门口走,光柱扫过铁架时,看到每个档案盒上都映着一个小小的影子 —— 是布偶的影子,左眼的红纽扣在光柱下泛着光,一排影子整齐地对着她,像是在列队等待。
“别过来……” 苏晓的声音发颤,脚步后退时撞到了铁架,档案盒 “哗啦” 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档案纸散了一地。她蹲下去捡,手指碰到一张纸时,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像是有人在她手背上放了一块暖玉。
她拿起那张纸,是一张没被登记的便签,字迹娟秀,是苏玉茹的笔迹:“念安,妈妈要去很远的地方找爸爸,等梧桐叶再黄的时候,妈妈就回来给你缝新的梧桐木纽扣。民国廿七年十月初五。”
便签的背面,画着一个小小的布偶,布偶的左眼缝着梧桐木纽扣,右脸贴着一块补丁,补丁上绣着梧桐叶 —— 和苏晓现在遇到的布偶几乎一样,只是纽扣材质不同。
“妈妈没回来……” 童声在耳边低语,“她骗我,梧桐叶黄了三次,她都没回来……”
苏晓把便签折好放进兜里,刚想站起来,就看到手电筒的光柱里,飘过来一片新鲜的梧桐叶 —— 特藏室在三楼,窗外没有梧桐树,这叶子是从哪里来的?
叶子慢慢落在她的手背上,带着一丝微温,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她抬头,看到铁架的顶端,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淡蓝色的旗袍,和迷你布偶身上的花纹一模一样,身影的脸被阳光挡住,只能看到左眼有一颗红纽扣在发光。
“念安?” 苏晓轻声问,身影没有回应,只是慢慢举起手,手里拿着一颗梧桐木纽扣,纽扣上刻着一个 “茹” 字 —— 是苏玉茹的 “茹”。
“找到它,缝在布偶眼睛上……” 身影的声音很轻,像是风吹过梧桐叶,“妈妈就会回来了……”
话音刚落,特藏室的灯突然亮了,顶端的身影消失了,只有那片梧桐叶还躺在苏晓的手背上,慢慢变得干枯,最后碎成了粉末。
“苏老师,你没事吧?刚才灯跳闸了。” 张阿姨走进来,看到地上散落的档案,赶紧帮忙捡,“是不是吓到你了?这老房子总这样。”
“我没事,张阿姨,谢谢您。” 苏晓把粉末吹掉,心跳还没平复,“对了,您知道哪里有梧桐树吗?沈氏宅邸附近的。”
“梧桐树啊……” 张阿姨想了想,“沈氏老宅后面有个小花园,以前种满了梧桐树,后来改成图书馆,就剩下一棵老梧桐了,听说还是当年沈玉茹种的。”
苏玉茹种的梧桐树!苏晓的眼睛亮了 —— 这就是对抗布偶的关键,用那棵老梧桐的木头做纽扣,缝在布偶眼睛上,或许能安抚沈念安的执念。
她谢过张阿姨,把档案整理好放回盒子,带着便签和照片离开档案馆。走到楼下时,张阿姨叫住她,递过来一个旧信封:“差点忘了,这是 2000 年沈曼丽留下的,说如果以后有人来查沈念安的档案,就把这个交给她。”
苏晓接过信封,信封上没有邮票,只写着 “给找到念安的人”。她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沈曼丽的字迹:“玉茹姐当年不是离家,是生了重病,怕拖累念安,才躲起来的,她去世前让我把梧桐木纽扣交给念安,可我晚了一步,火灾把纽扣烧了。后来布偶缠上我,我用梧桐木碎片做了个小纽扣,缝在布偶身上,它才安静了几年。记住,布偶怕火,但更怕梧桐木的味道,它会想起妈妈的好。”
纸上还附着一张小地图,标注着老梧桐树的位置,就在社区图书馆后面的花园里,地图的角落画着一个小小的布偶,左眼缝着梧桐木纽扣,旁边写着:“凌晨四点,梧桐叶上的露水没干时,取木才有用。”
凌晨四点 —— 又是那个时间。苏晓把地图折好放进兜里,心里既紧张又有了一丝希望。她知道,明天凌晨四点,必须去那棵老梧桐树下取木,否则,她身上的纹路会蔓延得更快,布偶会彻底变成她。
驱车回家的路上,苏晓把车窗开得很大,风里带着雨后的清新,左耳的童声没再响起,反而有一阵淡淡的梧桐叶清香飘进来,像是沈念安在给她指引方向。她摸了摸兜里的便签,苏玉茹的字迹温柔,能想象出她当年抱着念安缝布偶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点发酸 —— 沈念安不是恶意的,只是个想找妈妈的孩子。
回到家,苏晓先去阳台看铁柜 —— 两把挂锁都好好的,可透过铁柜的缝隙,她看到迷你布偶身上的淡蓝色旗袍,竟然多了一颗梧桐叶形状的纽扣,纽扣是木质的,和地图上画的一模一样。
她打开铁柜,拿起迷你布偶,发现纽扣上刻着一个小小的 “安” 字,是用指甲慢慢刻出来的,边缘还有些毛糙。布偶的左眼红纽扣旁边,用棉线绣了一行小字:“明天四点,我等你。”
苏晓把布偶放回铁柜,没有再锁,而是在旁边放了一片从档案馆带回来的干枯梧桐叶。她知道,沈念安不会伤害她,只是需要她帮忙找到 “妈妈的纽扣”。
晚上,苏晓没有再失眠,反而睡得很安稳。梦里,她看到一个小女孩坐在梧桐树下,抱着布偶哼童谣,小女孩的左眼有一颗红纽扣,右脸有块补丁,看到她来,小女孩笑着递过来一片梧桐叶:“姐姐,帮我找妈妈好不好?”
第二天凌晨三点半,苏晓准时醒来,右脸的黑痣不疼了,手腕的纹路也停止了蔓延。她穿上外套,拿起地图和工具箱,驱车赶往社区图书馆。路上很安静,只有路灯的光在车窗外闪过,像是无数个小小的眼睛在看着她。
到达图书馆后面的花园时,正好凌晨四点,露水还挂在梧桐叶上,晶莹剔透。老梧桐树很高大,树干要两个人才能抱住,树皮粗糙,上面有很多划痕,像是被人刻过字。苏晓走到树下,按照地图上的标注,在树干的东侧,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树洞,树洞里放着一个旧布包,里面是一把小小的木刻刀,还有一张纸条:“用这个刀取木,别伤了树,妈妈会难过的。”
是沈曼丽的字迹。苏晓拿起木刻刀,轻轻在树洞旁边取了一小块梧桐木,大小刚好能做一颗纽扣。取木时,没有想象中的阻力,反而像是树干自己 “愿意” 给出这块木,木屑落在地上,带着淡淡的清香。
就在这时,左耳的童声响起,带着喜悦:“找到了!妈妈的木头!”
苏晓抬头,看到花园的入口处,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淡蓝色旗袍,怀里抱着布偶,身影慢慢转过身,露出一张稚嫩的脸,左眼是红纽扣,右脸有块补丁,正是沈念安。
“姐姐,谢谢你。” 沈念安笑着说,手里拿着一颗烧焦的红玻璃纽扣,“我们现在回去,把梧桐木纽扣缝在布偶眼睛上,妈妈就会回来了,对不对?”
苏晓点点头,心里没有了恐惧,只有心疼。她走过去,想牵沈念安的手,可手指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 沈念安只是一个执念形成的影子,不是真实的存在。
“我知道我已经死了。” 沈念安的声音有些低落,“但我想让布偶替我等妈妈,等梧桐叶再黄的时候,妈妈一定会回来的。”
苏晓把梧桐木放进工具箱,对沈念安说:“我们回去缝纽扣,不管妈妈会不会回来,我都会陪着你,直到你安心。”
沈念安笑着点点头,身影慢慢消失在晨雾里,只留下一阵梧桐叶的清香。苏晓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心里忽然明白,布偶的诅咒不是恶意,只是一个孩子对妈妈的执念,而她,需要做的不是对抗,而是完成这个执念,让沈念安安心离开。
她转身离开花园,驱车回工作室。路上,太阳慢慢升起,金色的阳光照在车身上,温暖而明亮。苏晓摸了摸兜里的梧桐木,知道今天,她终于能解开这个从民国延续到现在的执念,让那个叫沈念安的小女孩,不再在黑暗里等待妈妈。
而此刻,工作室的工作台上,大布偶和迷你布偶并排坐着,左眼的眼眶都对着门口,像是在等她回来,缝上那颗能 “唤回妈妈” 的梧桐木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