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苏晓才靠着墙眯了片刻。左耳的童声没再喊 “妈妈”，却改成了反复念叨 “纽扣”，像是有个小石子在耳道里滚来滚去，“找纽扣…… 念安的纽扣……”，每念一次，她右脸的黑痣就隐隐发疼，像是有根细针在痣下面轻轻扎。
窗外的晨光刚漫过窗台，苏晓就猛地惊醒 —— 怀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东西，硬邦邦的，带着熟悉的艾草味。她低头一看，心脏瞬间揪紧：是那个迷你布偶，不知怎么从衣柜里跑了出来，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她怀里，左眼的红纽扣贴着她的锁骨，凉得像块冰。
“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晓的声音发颤，她明明用围巾裹了三层，塞在衣柜最里面的角落，还压了两件厚重的大衣。她慌乱地把迷你布偶扔到沙发上，起身去摸衣柜 —— 柜门关得好好的，没有被撬动的痕迹，围巾也还叠在原处，像是迷你布偶自己 “钻” 出来的。
左耳的童声又响了：“布偶要跟你走…… 跟你走……”
苏晓捂住耳朵，冲进卫生间，对着镜子泼冷水。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眼下的青黑比昨天更重，右脸的黑痣边缘已经完全变成了褐色，和迷你布偶补丁的颜色彻底一致，甚至能看到痣上有细微的棉线纹路，像是布偶的针脚印。她伸手去摸，触感还是皮肤的软弹，可指尖却传来触碰棉布的粗糙感，仿佛那痣不是长在脸上，而是缝上去的。
“不能再等了。” 苏晓对着镜子喃喃自语，她必须弄清楚这个布偶到底是什么做的，为什么会不断变化 ——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抓住的理性稻草，哪怕结果可能印证最恐怖的猜想。
她从沙发上拿起迷你布偶，用密封袋装好，又带上工作室里的大布偶（昨天夜里她不敢再把布偶留在工作台，抱回了家锁在玄关柜里，可早上打开柜子时，布偶正对着柜门，像是在等她开门），驱车赶往市区的 “古物材质检测中心”。
路上，苏晓把车窗开得很大，冷风灌进来，稍微压下了左耳的童声。她看着副驾驶座上的密封袋，迷你布偶的轮廓在袋子里隐约可见，左眼的红纽扣像是隔着塑料在发光。她想起昨天在工作室看到的 —— 大布偶没有左眼，空洞的眼眶对着她，而迷你布偶的左眼，正越来越像她自己的眼睛。
检测中心在一栋老旧的写字楼里，苏晓找到预约好的检测员老周时，对方正在显微镜前观察一块清代布料。老周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戴着手套的手指布满老茧，一看就是常年和旧物打交道的人。
“苏老师，您说的就是这个布偶？” 老周接过密封袋，打开时皱了皱眉，“这布料闻着有点怪，像是…… 艾草混着点别的味。”
苏晓点点头，把大布偶也放在桌上：“周师傅，我想测两个东西：一是布偶主体布料的年份，二是右脸这块补丁的材质和年份，尤其是迷你布偶的补丁，我怀疑它…… 有问题。”
老周没多问，戴上放大镜，先拿起大布偶。他用镊子夹起主体布料的一角，放在显微镜下看了片刻，又取了一点纤维样本放在检测仪里，动作缓慢而细致。
“主体布料是民国时期的细棉布，经纬密度符合 1930 年代的工艺，里面确实掺了艾草纤维，应该是当时为了防潮防虫加的，这个不奇怪。” 老周指着检测仪屏幕上的图谱，“你看，纤维老化程度也对，大概就是 1938 年前后的东西。”
1938 年 —— 正是沈念安在阁楼火灾中去世的年份。苏晓的心跳漏了一拍，又指着大布偶的右脸补丁：“那这块补丁呢？”
老周夹起补丁的一角，刚放在显微镜下，眉头就皱得更紧了：“不对啊…… 这块补丁的棉布纤维很新，老化程度最多只有 5 年，而且工艺是 2010 年后的机器织布，跟主体布料的民国手工布完全不是一个时期的。”
苏晓的心沉了下去：“您确定吗？会不会是我看错了，这补丁不是后来缝的？”
“绝对是后来缝的，你看针脚。” 老周用镊子挑起补丁边缘的线，“主体布料的针脚是民国时期的‘一字缝’，针距宽，线是棉线；补丁的针脚是‘回字缝’，针距细，线是涤纶线，这种线 2000 年以后才普及。而且这块补丁的棉布，我去年检测过类似的，是 2018 年某纺织厂生产的‘复古棉’，专门用来修补旧物的。”
2018 年的补丁，缝在 1938 年的布偶上 —— 苏晓想起迷你布偶补丁上的痣，还有袖口的针织花纹，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布偶不仅在模仿她的外貌、习惯，还在 “更新” 自己的材质，用现代的布料修补自己，就像在不断 “生长”。
“那…… 迷你布偶呢？” 苏晓的声音发颤，指了指密封袋。
老周打开密封袋，拿出迷你布偶，刚看了一眼就 “咦” 了一声：“这布偶怎么跟大布偶这么像？连补丁的位置都一样。” 他把迷你布偶放在显微镜下，看了片刻后，脸色也变了：“不对劲，这迷你布偶的主体布料也是民国棉，可补丁……”
他停顿了一下，又换了个检测仪，过了几分钟才抬头，眼神里带着疑惑：“补丁的棉布是 2023 年生产的，比大布偶的补丁还新，而且你看补丁上的这个‘痣’。” 老周用放大镜指着补丁上的黑痣，“这不是绣的，是用一种特殊的染料染的，这种染料叫‘活性黑’，2021 年才研发出来，专门用于棉织物染色。”
2023 年的补丁，2021 年的染料 —— 而苏晓是三个月前才接手沈曼丽的旧藏，迷你布偶是上周才出现在她包里的。这意味着，从她接触布偶开始，布偶就在用 “现在的材料” 不断修补自己，补丁上的痣、袖口的花纹，都是用现代材料 “画” 上去、“绣” 上去的。
“苏老师，你这布偶是从哪来的？” 老周放下放大镜，语气严肃，“我做了三十年材质检测，从没见过旧物会自己‘更新’布料的，这不符合物理规律。”
苏晓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 总不能说布偶是活的，在模仿她吧？她只能勉强笑了笑：“可能是之前的主人用现代布料修补的，谢谢您，周师傅，检测费我转给您。”
离开检测中心时，老周还在对着布偶皱眉，嘴里念叨着 “奇怪”。苏晓抱着两个布偶，坐在车里，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摸着大布偶的主体布料 ——1938 年的棉布，凉得像冰，而补丁的 2018 年棉布，却带着一丝微温，像是人的体温。
左耳的童声又响了，这次不再是模糊的念叨，而是清晰的句子：“补丁要新的，眼睛要像妈妈的……”
苏晓猛地踩下油门，她要回工作室，再仔细看看布偶，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线索。她想起昨天在图书馆阁楼找到的碎纽扣，还有沈曼丽信里写的 “布偶的眼睛在发光”，或许布偶的眼睛，才是关键。
回到工作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天色阴沉下来，像是要下雨，工作室里没开灯，只有窗外的余光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苏晓把布偶放在工作台上，刚想开灯，就看到大布偶的左眼位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她停下动作，凑近了看 —— 大布偶原本空洞的左眼眼眶里，不知何时缝上了一颗新的纽扣！那颗纽扣不是之前的红玻璃纽扣，而是一颗棕色的纽扣，大小、形状和苏晓自己衬衫上的纽扣一模一样，甚至连纽扣上的纹路都分毫不差。
苏晓猛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衬衫 ——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米色衬衫，领口的纽扣是棕色树脂扣，上面有螺旋状的纹路。而大布偶左眼的纽扣，正是这样的纽扣！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去碰那颗纽扣，指尖刚碰到，就听到 “咔嗒” 一声，纽扣竟然掉了下来，滚落在工作台上。苏晓捡起纽扣，翻过来一看，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 “晓” 字 —— 是她的名字，用激光刻的，这种刻字工艺只有近几年才普及。
“不…… 不可能……” 苏晓的手指发抖，纽扣掉在地上，滚到了童谣本下面。她弯腰去捡，手指碰到了童谣本，忽然发现童谣本下面的地板，好像有一道缝隙。
她之前从没注意过工作台下的地板有缝隙，或许是刚才弯腰时角度不对，才看到的。苏晓起身，搬开工作台，蹲在地上，用手电筒照着地板缝隙 —— 缝隙里有一道浅浅的刻痕，像是用指甲或小刀刻的。
她找来一把小螺丝刀，顺着缝隙撬开地板 —— 地板是实木的，已经有些朽了，一撬就开了。下面的水泥地上，刻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是用硬物刻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还能看清：
“别让它看到你的眼睛，
念安的纽扣在火里，
1938 年冬，
沈曼丽记。”
沈曼丽刻的！苏晓的心脏狂跳，1938 年冬，正是沈念安火灾去世的时间，“念安的纽扣在火里”，指的就是昨天在图书馆阁楼找到的碎纽扣，那颗烧焦的红纽扣。而 “别让它看到你的眼睛”，和沈曼丽信里的涂鸦、童谣本最后一页的字一模一样，这是沈曼丽反复强调的危险提示。
她终于明白，沈曼丽当年也经历了和她一样的事，布偶模仿她，想变成她，所以她才会刻下这些字，提醒后来的人 —— 而她，就是那个 “后来的人”。
苏晓蹲在地上，看着水泥地上的刻字，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她之前还抱有一丝希望，觉得是霉菌、是幻觉，可现在，材质检测报告、沈曼丽的刻字、布偶不断变化的特征，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她不敢相信的事实：这个布偶里，真的附着沈念安的执念，而沈念安，正通过布偶，一步步 “变成” 她。
“轰隆隆 ——” 窗外响起一声惊雷，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 “噼里啪啦” 的声音。工作室里的灯光忽然闪烁起来，忽明忽暗，艾草味变得格外浓重，像是有无数个布偶藏在房间里，散发着味道。
苏晓猛地抬头，看向工作台上的布偶 —— 大布偶和迷你布偶都不见了！
她慌了，站起来四处张望，目光扫过书架时，看到两个布偶正并排坐在书架顶层，对着她 “笑”。布偶的脸还是没有五官，可苏晓却清晰地感觉到它们在笑，左眼的纽扣（大布偶的棕色纽扣，迷你布偶的红纽扣）在灯光下泛着光，像是在盯着她的眼睛。
“别让它看到你的眼睛……” 沈曼丽的话在耳边回响，苏晓赶紧低下头，捂住眼睛，后背靠在墙上，浑身发抖。
“苏晓姐姐，你为什么不看我？” 左耳的童声带着委屈，“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找纽扣，找妈妈……”
苏晓咬着牙，不敢说话，也不敢睁眼。她能听到布偶 “走路” 的声音 —— 是棉布摩擦地板的 “沙沙” 声，从书架那边慢慢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纽扣在火里，在阁楼的火里……” 童声又响了，像是在提示她，“找到纽扣，就能见到妈妈了……”
脚步声停在了她的脚边，苏晓能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脚底往上窜，还有艾草味，浓得让她快要窒息。她慢慢睁开眼，看到迷你布偶正躺在她的脚边，左眼的红纽扣对着她的眼睛，而大布偶，正站在迷你布偶旁边，右手举着一颗碎掉的红纽扣 —— 正是她昨天在图书馆阁楼找到的那颗烧焦的纽扣！
“这是念安的纽扣……” 大布偶的 “嘴” 虽然没有动，可苏晓却听到了声音，像是从布偶身体里传出来的，“你帮我把它缝回去，我就不烦你了……”
苏晓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盯着大布偶手里的碎纽扣，又看了看布偶空洞的左眼，忽然想起沈曼丽信里写的 “布偶的眼睛在发光，红色的，像炭火”—— 沈念安火灾去世时，纽扣应该是在火里烧过，所以布偶的眼睛需要用那颗烧焦的纽扣缝回去。
可她不敢碰布偶，也不敢碰纽扣。她慢慢后退，想远离布偶，却撞到了工作台，身后传来 “哗啦” 一声 —— 是昨天掉在地上的童谣本，被她碰倒了，书页散开，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又多了一行红墨水字：“1938 年冬，阁楼火里，纽扣在木箱底。”
木箱底 —— 苏晓想起沈曼丽的旧木箱，就是她装旧藏的那个深棕色木箱，昨天她在夹层里找到过信，或许木箱底还有东西？
她顾不上害怕，转身就去翻那个旧木箱。木箱放在工作室的角落，她搬开木箱，用螺丝刀撬开箱底的木板 —— 里面铺着一层油纸，油纸下面，放着一个小小的烧焦的木盒，木盒里，装着一颗完整的红玻璃纽扣，纽扣上刻着一个 “安” 字，和之前掉下来的那颗碎纽扣一模一样！
“找到纽扣了……” 左耳的童声带着喜悦，“缝回去，缝回布偶的眼睛里……”
苏晓拿起那颗完整的红纽扣，指尖触到纽扣时，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感觉，不像之前的冰冷，反而像人的体温。她回头看向布偶 —— 两个布偶已经回到了工作台上，并排坐着，左眼的眼眶都对着她，像是在等她缝纽扣。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雷声不断，工作室的灯光忽然熄灭了，只剩下窗外的闪电，一次次照亮布偶的脸。闪电亮起时，苏晓看到布偶的补丁上，那颗痣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像她自己的痣，袖口的针织花纹也越来越清晰，甚至能看到花纹里的线头。
“快缝回去……” 童声变得急切，“不然，布偶就要变成你了……”
苏晓的左手开始发抖，指尖的皮肤隐隐发痒，她低头一看，左手手腕上，竟然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褐色纹路，和布偶补丁的颜色一模一样，像是补丁的纹路 “印” 在了她的皮肤上。
她知道，自己没时间犹豫了。她拿起针线，走到工作台前，颤抖着把红纽扣放在大布偶的左眼眼眶里，开始缝纽扣。针穿过布偶的棉布时，没有阻力，像是在缝自己的皮肤，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仿佛针也扎在了她的眼睛上。
缝到第三针时，闪电再次亮起，苏晓通过工作台的镜子，看到了一个让她头皮发麻的景象 —— 镜中的自己，左眼的瞳孔变成了红色，和布偶的红纽扣一模一样，右脸的黑痣上，竟然出现了一道浅浅的针脚，和她缝布偶的针脚完全一致。
“啊 ——” 苏晓尖叫一声，扔掉针线，后退几步，摔倒在地上。镜中的自己，左眼还在发红，针脚还在慢慢变深，而工作台上的布偶，左眼的红纽扣已经缝好了，正对着镜子，镜中的布偶左眼，也在发红，和她的眼睛一模一样。
“你看，我们越来越像了……” 布偶的声音从镜子里传来，不是左耳的童声，而是她自己的声音，“很快，我就会变成你，你就会变成布偶……”
苏晓爬起来，不敢再看镜子，也不敢再看布偶。她抓起桌上的红纽扣和烧焦的木盒，还有童谣本，冲进车里，发动汽车，疯狂地往家开。雨刮器不停地摆动，却刮不干净车窗上的雨水，像是有无数个小小的手印，印在车窗上。
后视镜里，工作室的灯光亮了起来，一闪一闪的，像是布偶在向她挥手。左耳的童声又响了，这次是她自己的声音，轻轻唱着：“一二三四五，布偶等我数，六七八九十，布偶变成我……”
苏晓把车开得飞快，眼泪混着雨水流下来。她知道，缝上纽扣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布偶已经开始和她 “同步”，她的眼睛、她的痣、她的皮肤，都在变成布偶的样子。她必须尽快找到沈念安的死因，找到 “别让它看到你的眼睛” 的真正含义，否则，她真的会变成下一个 “布偶”。
回到家，苏晓把自己锁在卧室里，用被子蒙住头，可还是能听到童声，能感觉到皮肤在发痒。她拿出手机，搜索 “1938 年 沈氏宅邸 火灾”，屏幕上跳出几行模糊的新闻 ——“民国廿七年冬，城郊沈氏宅邸阁楼失火，年仅八岁的沈念安不幸遇难，起火原因不明，现场发现烧焦的布偶碎片……”
沈念安的布偶碎片 —— 苏晓想起工作室里的两个布偶，或许，这两个布偶，就是用当年的碎片 “拼” 出来的，沈念安的执念，就藏在这些碎片里，等着找一个 “像妈妈的人”，重新活过来。
窗外的雨还在下，童声还在耳边回响。苏晓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一夜无眠。她知道，明天，她必须去市档案馆，找到 1938 年沈念安火灾的全部档案，找到沈念安妈妈的信息，只有这样，才能知道布偶为什么选中她，才能找到摆脱布偶的方法。
而此刻，卧室的衣柜里，那个被她用围巾裹起来的迷你布偶，正慢慢从围巾里钻出来，左眼的红纽扣在黑暗中泛着光，右脸的补丁上，那颗痣又深了一点，和苏晓的痣，越来越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