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火焚山坳·一箭破先机
朝阳刚爬到箭楼檐角第三层瓦当,吴起已带着三十个墨家弟子踏过南门吊桥。他靴底沾着城西密道的草屑,踏上城楼台阶时,蹭掉了阶缝里半片焦叶——那是昨夜北门伏击战飘来的余烬,边缘还卷着黑,凑近闻能嗅到火硝与桐油混合的刺鼻味。
见墨翟背对着他站在箭窗前,手里捏着张麻纸字条,吴起径直走过去。腰后别着的枣木柄柴斧随脚步晃出细碎的“嗒嗒”声,斧刃上昨夜劈杀暗探的暗红血渍已凝住,在晨光下泛着冷光。“先生,十八个俘虏都审透了!”他声音里带着刚从密道赶来的急促,指尖往字条空白处点了点,“龙贾那十架攻城锤,藏在十里外的青牛坳,坳口扎了五十个魏军哨棚,锤身裹着三层浸过桐油的麻布,就等着后天午时往南门撞——俘虏说,单是锤头上的铁皮,就有三寸厚!”
墨翟缓缓抬眼,将字条递给他。纸上是阿木刚用狼毫抄录的供词,墨字还带着点未干的晕染,末尾用朱砂点了两处:一处是“青牛坳西侧有窄径,仅容一人侧身过”,另一处是“弓箭手每日辰时三刻换哨,换哨间隙约两炷香,坳内无人巡逻”。他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箭窗的榆木棱,目光落在远处起伏的山影上——青牛坳就藏在那片黛色山褶最深处,此刻想必正卧着十架裹着麻布的攻城锤,像十头蛰伏的玄色巨兽,只等号令便扑向邯郸。
“辰时三刻的换哨间隙,是个空当。”墨翟忽然开口,声音被窗缝钻进来的晨风拂得清透,带着点墨家矩尺般的笃定,“咱们得先动手,把攻城锤烧在山坳里——断了这利器,就断了龙贾的锐气。”
吴起凑到箭窗前,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青牛坳方向,眉峰猛地一挑,枣木斧柄被他攥得指节泛白。“我带二十个弟子去!”他话音刚落,身后立刻站出两个墨家弟子——左边是个方脸汉子,名叫石敢,脸上有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刀疤,是上次守密道时留下的;右边是个瘦高个,名叫林仲,手里总攥着把削木刀,擅长做机关陷阱。“走西侧窄径绕进去,每人揣三罐火油弹,再带两把削尖的榆木杆——坳口的哨兵我一刀一个,绝不让他们发出半声动静!”石敢拍着腰间的短刀,刀鞘撞着甲片发出“叮当”响,语气里满是底气。
“我跟你去。”秦华的声音忽然从城楼门口传来。他刚从北门清点完俘虏赶来,肩上扛着的草靶早没了糖葫芦,只剩几根光秃秃的竹签,腰间别着那枚青铜虎符,符身细密的齿纹蹭着玄色皮甲,发出“沙沙”的轻响。见众人都看他,秦华挺了挺脊背,指腹反复摩挲着虎首上“龙贾先锋”四个阴文,眼底带着点不服输的劲:“前几天扮卖糖葫芦的,我把魏地方言练得滚瓜烂熟,万一撞上换哨的魏军,能混过去。再说,这虎符在我身上,真有盘问的,亮出来就能蒙一蒙——总比你们开口露怯强。”
墨翟的目光扫过秦华,又落在身后的弟子们身上——石敢的甲胄胸前还沾着昨夜的暗红血渍,林仲的指尖因攥着削木刀而泛白,还有几个弟子的麻布衣裳磨破了袖口,露出里面结实的腱子肉。他忽然想起昨夜禽滑厘推着木车来送火油弹的模样:空着的左袖管用麻布紧紧绑在腰间,仅靠右手扶着车把,额角的汗珠滚进颈间的麻布,却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比帐里的烛火还亮。
“不行。”墨翟轻轻摇了摇头,指尖朝城楼下指了指——禽滑厘正站在瓮城的土坡上,指挥着十几个百姓往城门后搬巨石。他单腿蹬着车辕,右手攥着根粗麻绳,把磨盘大的青石往石堆上拉,空袖管随着动作轻轻飘动,像面小小的白旗。“你留下帮禽滑厘加固南门,顺便盯着俘虏营里的赵朔——那小子眼神不定,别让他耍什么花样。”
顿了顿,墨翟的目光落在阿木和阿石身上。阿木是个圆脸少年,约莫十六七岁,总爱把墨家矩尺别在腰后,虽年纪小,却擅长辨路识踪;阿石比他大两岁,方下巴上刚冒出点胡茬,手里总拎着把透甲匕,是墨家弟子里短打术最厉害的。“青牛坳那边,我带吴起去,再叫上阿木、阿石——你俩熟机关陷阱,能帮着处理哨兵的尸体,别留下半点痕迹。”
秦华还想争辩,嘴唇刚动了动,却见墨翟已转向立在帐侧的李信。李信刚从箭楼调过来,脸颊还沾着点钉箭靶时蹭的铁屑,左手虎口处的老茧因常年握戈而泛着紫红,甲胄上的铁鳞在晨光下闪着冷光。“我们走后,你把南门的二十架连弩机再校一遍,箭尖都淬上蛇毒——就用城西密道陷马坑泡的那种,见血封喉。”墨翟的语气带着不容错漏的凝重,“擂石机的绳索全换成粗麻的,每架再配两个弟子守着,一个看机关,一个备巨石,防止魏军提前派探子来查。”
“得令!”李信立刻挺直脊背,甲胄上的铁鳞摩擦着发出“窸窣”响,他双手抱拳行了个军礼,转身就往城楼下发令。靴底踏过木板的“噔噔”声混着他的吆喝:“张三、李四!带五个弟兄去校连弩机,箭尖都给我淬足了毒!王五、赵六!去换擂石机的绳索,粗麻的不够就去库房搬!”
不多时,墨翟已换了身灰布粗短打,腰间除了墨家矩尺,还揣了把削薄的青铜透甲匕——刃身窄如手指,是墨家铸剑坊特制的,能刺穿三层皮甲。吴起也卸了沉重的甲胄,只留件靛蓝劲装,柴斧斜插在背后的皮鞘里,斧柄被汗水浸得油光发亮,手里拎着个装满火油弹的麻布囊,沉甸甸的压得布带勒进肩肉,留下道红痕。
阿木背着捆麻绳,绳头系着三指宽的铁钩,是用来攀窄径岩壁的;阿石则拎着个木盒,里面装着火折子和备用的透甲匕,两人站在南门瓮城的阴影里,像两株蓄势待发的青松。禽滑厘推着辆装满夯土的木车从旁边经过,车轱辘碾过石缝发出“吱呀”的呻吟,他抬头瞥见墨翟,咧嘴一笑,空袖管挥了挥,像在说“放心去”,又指了指车辕上绑着的水罐,眼神里满是叮嘱。
墨翟对着他点了点头,率先迈出瓮城。四人沿着官道旁的田埂往青牛坳走,晨露打湿了裤脚,沾着些青绿色的麦叶——田里的麦子刚抽穗,穗子饱满得像一串串绿珍珠,被风一吹,掀起层层绿浪,混着泥土的腥气和麦叶的清香扑面而来。阿石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根折来的柳树枝,时不时拨开路旁的狗尾巴草,忽然停住脚步,树枝往左边一扬:“先生,西侧窄径就在那儿!”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道藏在酸枣树丛后的山缝,窄得只能看见一线天光,缝口长着几丛带刺的酸枣树,枝桠上还挂着昨夜的露水,晶莹剔透的,像缀着串碎钻。吴起上前拨开酸枣枝,山缝里立刻飘出股潮湿的腐叶味,混着点青苔的腥气,他回头对墨翟点了点头,矮身就钻了进去,枣木斧柄撞着岩壁发出“笃”的轻响。墨翟紧随其后,腰间的矩尺铜边蹭过岩石,留下道浅淡的青痕。
窄径里光线昏暗,只能靠头顶岩缝漏下的光斑辨路。岩壁上长满了墨绿色的青苔,滑得像抹了油,阿木、阿石用铁钩勾住岩缝里的凸起,脚尖踩着青苔慢慢往前挪,鞋底蹭过青苔发出“沙沙”的响,像春蚕啃食桑叶。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忽然传来几声隐约的咳嗽——是坳口的魏军哨兵,声音里带着点晨起的沙哑,还混着点酒气。
吴起立刻停住脚步,指尖往嘴边一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贴着岩壁往前探,柴斧的刃口在微光下闪着冷光,像条蛰伏的蛇。墨翟也凑过去,从岩缝的缝隙里往外看——青牛坳像个被两座山夹住的口袋,坳底平得像块碾谷场,十架攻城锤并排立在中央,每架都有两丈高,锤身裹着深褐色的麻布,被晨风撩得轻轻晃动,像巨兽的皮毛在颤。
坳口的五十个哨兵分两排坐着,前排的靠在岩壁上打盹,有的流着口水,有的嘴里还嘟囔着梦话;后排的几个手里拿着块干饼,正慢悠悠地啃,饼渣掉在衣襟上也不在意。离窄径最近的是个络腮胡哨兵,腰间佩着把环首刀,刀鞘上的铜环磨得发亮,脚边放着个陶制酒葫芦,酒气飘得老远,熏得旁边的草叶都打了卷。
“辰时三刻快到了。”阿木在墨翟耳边低声说,指尖悄悄指向天上——朝阳已爬到头顶,把窄径里的光斑晒得发烫,落在手背上像暖炉。话音刚落,坳口就传来阵“嗒嗒”的马蹄声,一个穿红色披风的魏军小校骑着匹棕马过来,披风的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勒住马缰,对着哨兵们喊:“换哨了!都起来,跟我回营领早饭——去晚了,粟米粥就凉了!”
哨兵们纷纷骂骂咧咧地起身,拍着身上的草屑和尘土。络腮胡哨兵走得最慢,还回头看了眼坳底的攻城锤,嘟囔着“这破锤沉得要死,搬的时候差点闪了腰”,才慢悠悠地跟上队伍。等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坳口的拐角,吴起立刻像只猫似的钻出去,柴斧握在手里,脚步轻得没一点声响:“先生,我去解决坳里剩下的两个留守哨兵,你们去搬火油弹!”
墨翟点头,带着阿木、阿石从窄径里出来,直奔坳底的攻城锤。麻布裹得很紧,摸上去油乎乎的,阿石掏出透甲匕,在麻布上划开个小口,里面立刻露出黝黑的榆木锤身,还带着桐油的清香,像刚从油桶里捞出来的。他咧嘴一笑,从麻布囊里掏出火油弹,罐口的蜡封一扯,刺鼻的硫磺味立刻飘了出来,熏得阿木打了个喷嚏。
就在这时,坳口忽然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是两个没跟上队伍的哨兵,一个留着山羊胡,一个是个年轻小子,两人都往回跑,山羊胡还喊着:“我的酒葫芦忘拿了!那是我家婆娘给酿的米酒,丢了要挨骂的!”
阿木刚要摸腰间的透甲匕,墨翟却按住他的手,飞快地从怀里掏出那枚青铜虎符,对着两人晃了晃,开口用流利的魏地方言喊:“慌什么!没看见老子在查攻城锤吗?”他故意皱着眉,语气里带着点先锋营将领的跋扈,“奉赵朔副将之命来验看器械,你们的酒葫芦丢了就丢了,耽误了将军的事,仔细你们的皮!”
两个哨兵见了虎符上“龙贾先锋”的阴文,又听他说的是地道的魏地方言,脸上的慌张立刻变成了谄媚。山羊胡凑过来,弓着腰笑:“原来是同袍!误会误会!您忙您的,我们拿了酒葫芦就走!”他说着,眼睛还往虎符上瞟,想看清上面的字。
吴起却从他身后悄无声息地绕过来,枣木斧柄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下——“咚”的一声闷响,山羊胡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地上,酒葫芦从手里滚出去,米酒洒在草叶上,发出“滋滋”的响。年轻哨兵刚要喊,阿石的透甲匕已抵住他的咽喉,刃尖刺破皮肤,渗出血珠,顺着匕首往下滴。“别喊,喊就杀了你!”阿石压低声音说,眼神里满是狠劲,像头蓄势的小狼。
年轻哨兵吓得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声音抖得像筛糠:“好汉饶命!我就是个新来的哨兵,什么都不知道!您问什么,我都说!”墨翟上前一步,把虎符抵在他的额头上,冰凉的铜器贴着皮肤,让哨兵打了个哆嗦:“告诉我,龙贾的弓箭手藏在哪儿?除了这十架攻城锤,还有没有别的兵器?”
“弓……弓箭手藏在坳东侧的土坡后,搭了五十个箭棚,有五百个人!”哨兵的牙齿咬得咯咯响,结结巴巴地说,“就……就剩攻城锤了,没别的兵器——小校说,攻城锤是主力,弓箭手只负责掩护!”
吴起抬手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掌,哨兵立刻晕了过去。他把两人的尸体拖到窄径旁的岩缝后,用杂草盖得严严实实,连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回头对墨翟说:“先生,都处理好了!火油弹也都摆在攻城锤的麻布上了,引信都露着,就等您发令!”
墨翟走到最中间那架攻城锤旁,看着十架裹着麻布的巨兽,指尖轻轻划过沾着桐油的布面,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里。他忽然抬手,声音沉得像山坳里的巨石:“点火!”
阿木、阿石立刻掏出火折子,“嗤”的一声吹亮,橘红色的火苗在风里晃了晃。两人把火折子往火油弹的引信上一点——引信“滋滋”地烧着,冒出青色的青烟,像条细小的蛇。四人立刻往后退,躲到坳西侧的岩壁后,只留眼睛盯着坳底。
没过片刻,“轰”的一声巨响,第一罐火油弹炸了!火星溅到浸过桐油的麻布上,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舌“腾”地窜起丈高,舔着榆木锤身,发出“噼啪”的响,像无数根柴禾在燃烧。紧接着,剩下的火油弹接连炸开,“轰轰”的巨响震得山坳都在颤,十架攻城锤全被裹进火里,浓烟滚滚地往坳口飘,像条张着嘴的黑色巨龙,把半边天染得发黑。
“不好!着火了!”坳东侧土坡后的弓箭手终于发现了动静,一个满脸横肉的弓箭手小校大喊着冲下来,手里的长弓拉得满圆,箭尖对着墨翟四人的方向就射——“咻”的一箭擦着阿木的耳边飞过,钉在岩壁上,箭尾还在“嗡嗡”颤抖,箭尖泛着幽蓝的光,显然淬了毒。
吴起立刻抄起背后的柴斧,像阵风似的冲出去,对着冲在最前面的弓箭手劈过去——“咔嚓”一声脆响,斧刃正好砍在弓臂中间,长弓断成两截。那弓箭手吓得脸都白了,转身就跑,却被吴起一脚踹在膝盖弯,“哎哟”一声跪倒在地,吴起又用斧柄对着他后背砸了一下,疼得他在地上直打滚,嘴里喊着“饶命”。
阿木、阿石也拔出透甲匕,冲上去与弓箭手缠斗。墨家的“短打术”最适合近身搏杀,阿木矮身躲过一箭,匕首划向弓箭手的手腕,“嗤”的一声,对方的弓弦立刻掉在地上;阿石则绕到一个弓箭手身后,匕首抵住他的腰眼,声音冷得像冰:“放下弓,不然就捅穿你的肠子!”没一会儿,就有十几个弓箭手被缴了弓,蹲在地上不敢动,像群待宰的羔羊。
墨翟站在岩壁后,看着坳里的大火越烧越旺——攻城锤的木柄已被烧得通红,像根根烧红的铁柱,裹着的麻布化成灰烬,飘在空中像无数只黑色的蝴蝶。忽然,他瞥见坳口有队魏军往这边跑——正是刚才换哨的五十人队伍,被浓烟引了回来,领头的还是那个穿红披风的小校,手里握着柄镶铁长剑,剑鞘撞着马腹发出“哐当”响,嘴里大喊着:“抓奸细!别让他们跑了!谁抓住了,赏五十两黄金!”
“撤!”墨翟低喝一声,转身就往西侧窄径跑。吴起立刻拽起阿木的胳膊,阿石也拎着木盒跟上,临走时,他还从布囊里掏出最后一罐没炸的火油弹,往火里一扔——“轰”的一声,火舌又窜高了丈余,像道红色的墙,把坳口的路堵得严严实实。魏军被火逼得连连后退,红披风小校气得直跺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钻进窄径。
等四人钻回窄径,身后已传来魏军的怒骂声和救火的呼喊声——“快泼水!把火浇灭!”“找梯子,从岩上绕过去!”可火借风势,早把攻城锤烧得只剩焦黑的木架,火星子溅到地上,连草都烧了起来,怎么救都没用。阿石跑得最快,回头对着墨翟咧嘴笑,脸上沾着的黑灰被汗水冲开,露出两道白印:“先生,咱们赢了!十架攻城锤全成了焦炭,龙贾后天午时就算来,也没家伙撞城门了!”
墨翟也笑了,额角的白发沾着草屑和火星灰,却比头顶的朝阳还亮。他抬手擦了擦汗,指腹蹭到点焦黑,却毫不在意,抬头看向窄径外的天光——云层被朝阳染成了金红色,像铺了层绸缎。“这一战,是破了他的先机。”他语气里带着点松快,却又很快沉下来,“但龙贾的三万主力还在路上,说不定还有别的诡计,真正的守城硬仗,才刚要开始。”
四人顺着窄径向回走,晨露早已被朝阳晒干,田埂上的麦子被晒得金灿灿的,穗子垂着,像坠满了碎金。远远地,就看见邯郸南门的城楼,城墙上插着的赵国旗帜在风里飘,红底黄纹,像团燃烧的火。阿木忽然指着前方喊,声音里带着点兴奋:“先生,你看!是禽滑厘大哥带着弟子来接咱们了!”
墨翟抬头,果然看见禽滑厘推着辆榆木车,带着十几个墨家弟子站在田埂尽头。车辕上绑着个粗陶水罐,罐口塞着麻布,旁边还放着几包干粮。他空着的左袖管依旧绑在腰间,右手扶着车把,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车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看见四人走近,禽滑厘立刻挥起右手,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比城楼上的朝阳还暖:“先生,可算等着你们了!我估摸着时辰差不多,特意烧了点粟米粥,装在水罐里温着,快喝点!”
石敢和林仲也跟在禽滑厘身后,手里各拎着个布包。石敢率先跑过来,把布包递给吴起,里面是件干净的靛蓝劲装:“吴大哥,我猜你这劲装沾了火灰,特意给你拿了件新的!”林仲则凑到阿木身边,从怀里掏出个木雕小兽,是只趴着的老虎,刻得栩栩如生:“阿木,给你雕的,路上解闷!”
墨翟接过禽滑厘递来的陶碗,碗里的粟米粥还冒着热气,混着点麦香。他喝了一口,温热的粥滑过喉管,压下了喉咙里的烟火气。抬头时,看见秦华也从南门瓮城跑过来,手里攥着张字条,脸上带着点急色:“先生,刚从俘虏营来的消息,赵朔又招了点事——他说龙贾身边有个谋士叫苏厉,最擅长用‘诈败计’,上次北门那封密信,说不定就是苏厉故意让他送的,想探咱们的布防!”
禽滑厘刚给阿石递水的手顿了顿,眉头皱起来:“诈败计?这么说,咱们烧攻城锤,也可能在他的算计里?”吴起把喝空的陶碗往车板上一放,抓起新劲装往身上套,枣木斧柄撞着车辕发出“笃”的响:“管他什么计!只要咱们守好南门,他来一次,咱们打一次!”
墨翟指尖捏着陶碗的边缘,目光望向青牛坳的方向——那里依旧飘着淡淡的黑烟,像条细长的线,系着远方魏军大营的怒火。他忽然放下碗,拍了拍吴起的肩膀,语气里带着点笃定:“走,回城楼。咱们得重新校一遍布防,苏厉这号人,可不能大意。”
众人应了声,禽滑厘推着木车在前,墨翟带着吴起、秦华等人跟在后面。田埂上的麦子被风吹得“沙沙”响,混着远处城门处兵卒的吆喝声,竟有种乱世里难得的踏实。墨翟走在中间,看着身边这些人——吴起背着柴斧,步伐沉稳;禽滑厘推着车,空袖管飘着却依旧有力;阿木、阿石拿着木雕小兽,眼里闪着光——心里忽然涌起股暖流,像喝下去的粟米粥,暖得熨帖。
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定是凶险的,但有这些人在,有邯郸城里千万百姓的烟火气在,他们定能守住这城墙,守住墨家“非攻”的信念,守住这人间最珍贵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