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上海,梅雨季像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整个城市裹在湿冷的水汽里。苏晓拖着那个轮子快掉的行李箱,站在 “静安里” 小区门口时,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和雨水黏成了一缕缕。手机导航显示 “目的地已到达”,可眼前的小区和她想象中的 “市中心老小区” 完全不一样 —— 没有规整的门禁,只有一道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栅栏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静安里” 三个字的漆掉了一半,露出底下发黑的木头。
“就是这儿了?” 苏晓对着手机里中介的消息又确认了一遍。中介说这是 “性价比之王”,一楼带个小阳台,月租两千二,在寸土寸金的静安区,这个价格确实让刚毕业的她无法拒绝。只是此刻站在栅栏外,看着里面一排排矮旧的红砖楼,墙皮脱落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发虚。
推开铁栅栏时,铰链发出 “吱呀 ——” 的惨叫,像是很久没上过油。往里走,脚下的水泥地坑坑洼洼,积着黑绿色的雨水,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踩进看不见的水洼。楼与楼之间拉着晾衣绳,上面挂着洗得发白的床单和旧衣服,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像一个个悬在半空的人影。
“3 号楼,一单元 101。” 苏晓默念着地址,找到那栋最里面的楼。楼道口堆着几个废弃的纸箱,上面爬满了蟑螂,她屏住呼吸绕过去,刚要上楼,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女声:“你是租 101 的?”
苏晓回头,看见一个穿藏青色碎花衫的老太太站在不远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银簪别着,只是脸绷得很紧,嘴角向下撇,眼神里没什么温度。老太太手里拎着个菜篮子,里面装着几根蔫掉的青菜,看样子刚从菜市场回来。
“是,阿姨您是?” 苏晓赶紧笑了笑,尽量让语气亲切些。
“我是房东,赵姨。” 老太太走过来,脚步很轻,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跟我来,钥匙给你。”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钥匙链是个小小的铜制八卦,在阴雨天里泛着冷光,“这是大门钥匙,这是卧室钥匙,记住了,卧室里那面镜子,别擦,也别挪位置。”
“镜子?” 苏晓愣了一下,刚想问为什么,赵姨已经转身往楼上走,“别问那么多,住就守规矩,不住现在就走。” 语气硬得像块石头,没半点商量的余地。
苏晓只好把话咽回去,跟着赵姨上楼。楼道里没灯,只有每层楼转角的窗户透进来一点天光,照亮墙上的涂鸦和剥落的墙皮。走到一楼时,赵姨停在 101 门口,用钥匙打开门,“进去看看吧,家具都是旧的,能用。”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霉味、旧木头味和淡淡樟脑丸的味道扑面而来,苏晓忍不住皱了皱眉。屋子是一室一厅的格局,客厅很小,摆着一张掉漆的木沙发和一个老式电视柜,电视柜上放着台没有插电的旧彩电,屏幕上蒙着厚厚的灰。阳台在客厅外面,玻璃门的密封条已经老化,雨水从缝隙里渗进来,在地板上积成一道水痕。
“卧室在这边。” 赵姨领着苏晓往里走,推开卧室门时,苏晓的目光瞬间被墙上的镜子吸引了。
那是一面民国风格的穿衣镜,比苏晓还高,边框是深棕色的实木,雕刻着缠枝莲的花纹,只是花纹的边缘已经磨损,露出底下浅色的木头。镜面不像普通镜子那样透亮,反而蒙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像是有层水汽没擦干,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觉得镜中的影像有些模糊。
“就是这面镜,记住我的话,别碰。” 赵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水电费每月十五号交,我会过来收,其他没什么事,别找我。” 她说完,把钥匙放在床头柜上,转身就走,关门时 “砰” 的一声,震得苏晓耳膜发疼。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雨水打在玻璃上的 “滴答” 声。苏晓走到镜子前,伸手想摸一摸边框,指尖刚碰到木头,就觉得一股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像是摸到了冰块。她试着用袖子擦了擦镜面的薄雾,可不管怎么擦,薄雾都像长在镜面上一样,擦不掉,反而让她的袖子沾了一层灰。
“怪事。” 苏晓嘀咕了一句,没再深究 —— 毕竟是老镜子,有点旧痕迹也正常,房东的警告可能只是怕她弄坏了赔钱。她开始收拾行李,把衣服放进衣柜(衣柜也是旧的,打开时发出 “咔嗒” 的声响),把书本堆在书桌角,忙到傍晚时,才终于把小屋子收拾得有点样子。
外面的雨还没停,天已经黑了,苏晓打开客厅的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屋子的角落,也让那些旧家具的影子显得更加扭曲。她煮了碗泡面当晚饭,坐在沙发上吃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 不是错觉,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很强烈,像是从卧室的方向传来的。
她放下泡面,走到卧室门口,看见那面民国镜正对着卧室门,镜面的薄雾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像是一双眼睛,正透过薄雾看着她。苏晓的心跳莫名快了些,她赶紧关了卧室门,回到客厅继续吃泡面,可那股被注视的感觉却没消失,反而越来越明显。
吃完泡面,苏晓洗漱完准备睡觉。她打开卧室门时,特意避开了镜子的方向,快速走到床边躺下,拉上被子盖住自己。卧室里没开灯,只有窗帘缝漏进来的一点路灯光,照在地板上,形成一道细长的光带,正好落在镜子的边缘。
苏晓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反复想着赵姨的警告,想着那面奇怪的镜子,还有刚才被注视的感觉。她翻了个身,无意间瞥了一眼镜子的方向 —— 这一眼,让她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镜面的薄雾不知何时变浅了些,竟清晰地映出一道身影。那是个穿宝蓝色旗袍的女人,头发盘在脑后,插着一根银色的发簪,背对着苏晓,正对着镜子整理旗袍的领口。可苏晓明明穿着睡衣,而且她此刻正躺在床上,根本没站在镜子前!
“谁?” 苏晓猛地坐起来,大声喊了一句。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雨水的 “滴答” 声。她看向镜子,镜中的旗袍女人不见了,只剩下她自己的倒影 —— 穿着睡衣,头发凌乱,脸色苍白,正惊恐地看着镜子。
“是错觉吧?” 苏晓拍了拍胸口,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能是太累了,产生了幻觉,老房子嘛,难免让人胡思乱想。她躺下,用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苏晓被一阵 “滴答” 声惊醒。不是窗外雨水的声,是更轻、更有节奏的 “滴答 —— 滴答 ——”,像是水滴落在地板上的声。她慢慢掀开被子,竖起耳朵听 —— 声音是从镜子的方向传来的。
苏晓的心跳开始加速,她不敢开灯,借着窗帘缝的路灯光,慢慢爬下床,一步一步往镜子走。离镜子越近,“滴答” 声越清晰,她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混在屋子的霉味里,很刺鼻。
走到镜子前,苏晓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 镜面正在渗水!
不是从镜子边缘渗出来的,是从镜面的中心,一点点往外渗,水珠顺着镜面往下流,滴在地板上,发出 “滴答” 的声。渗出来的水不是透明的,而是带着点暗红色,像混了铁锈,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苏晓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镜面的水珠 —— 冰凉刺骨,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水。她的指尖沾了一点暗红色的水,放在鼻尖闻了闻,铁锈味更浓了,还有一丝淡淡的腥气,像…… 像血的味道。
“怎么会这样?” 苏晓的声音发颤,她后退一步,不小心撞到了床头柜,上面的台灯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灯泡摔碎了。
就在灯泡摔碎的瞬间,镜面的渗水突然停止了,那层淡淡的薄雾又变得浓厚起来,把镜面遮得严严实实,再也看不清里面的影像。只有地板上那几滴暗红色的水珠,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像几滴凝固的血。
苏晓吓得不敢再待在卧室,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卧室,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客厅里的灯还亮着,昏黄的灯光让她稍微安心了些,可耳朵里却总响着 “滴答” 声,像是还在听着镜面渗水的声音。
她想起赵姨的警告 ——“别擦,别挪位置”。难道这面镜子真的有问题?那个穿旗袍的女人,到底是谁?
苏晓不敢再想下去,她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她做了个梦,梦里她站在镜子前,那个穿旗袍的女人正对着她笑,左眼角有颗小小的痣,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嘴里反复说着什么,可苏晓听不清,只能看见女人的嘴唇在动,像是在喊一个名字。
醒来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天蒙蒙亮。苏晓揉了揉眼睛,走到卧室门口,犹豫了很久,才慢慢推开门。
镜子还是老样子,深棕色的边框,蒙着薄雾的镜面,地板上的暗红色水珠已经不见了,像是从未出现过。如果不是昨晚的恐惧还清晰地留在心里,苏晓几乎要以为那一切都是梦。
她走到镜子前,再次伸手擦了擦镜面的薄雾 —— 还是擦不掉,指尖碰到镜面时,依旧是刺骨的凉。她仔细看了看镜面,发现边缘的磨损处,似乎刻着什么细小的痕迹,像是文字,又像是图案,因为磨损得太厉害,看不清楚。
“不管了,先凑活住吧。” 苏晓叹了口气 —— 她现在没别的钱租更好的房子,只能先住在这里,大不了以后少进卧室,尽量不看那面镜子。
她收拾好地上的灯泡碎片,出门去买早餐。走到小区门口时,看见昨天那个修鞋的张爷爷已经摆好了摊子,正低头修着一双旧皮鞋。张爷爷抬头看见苏晓,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姑娘,你住 3 号楼 101?”
“是啊,张爷爷,您怎么知道?” 苏晓愣了一下。
张爷爷的脸色变了变,低下头,声音压低了些,“那屋子…… 你住得惯吗?”
“还好,就是卧室里的镜子有点奇怪。” 苏晓随口说道。
张爷爷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手里的锥子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他抬头看着苏晓,眼神里满是担忧,“姑娘,那面镜…… 你没碰吧?”
“没碰,房东阿姨不让碰。” 苏晓说。
张爷爷松了口气,却又皱起眉头,“没碰就好,没碰就好……” 他嘴里反复念叨着,却不肯再说下去,像是有什么话不敢说。
苏晓心里的疑惑更重了,可看着张爷爷讳莫如深的样子,也没好再追问。她买了早餐,回到出租屋时,卧室的门依旧关着,她没敢再打开,坐在客厅里吃早餐,目光时不时飘向卧室的方向,心里的不安像藤蔓一样慢慢滋长。
她不知道,这只是开始。那面民国镜里藏着的秘密,那个穿旗袍女人的执念,会在接下来的夜晚,一点点侵入她的生活,把她拖进一场跨越时空的恐怖漩涡里。
傍晚时分,苏晓正在客厅看书,突然听见卧室里传来 “咔嗒” 的声 —— 像是有人在碰镜子的边框。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卧室门,门依旧关着,可那 “咔嗒” 声还在继续,一声接一声,像是在召唤她,又像是在警告她。
苏晓的心跳瞬间快了,她握紧手里的书,犹豫着要不要去开门。窗外的天慢慢黑了,客厅的灯光变得越来越暗,那些旧家具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像一个个站在暗处的人。
卧室里的 “咔嗒” 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轻的、模糊的低语声,像是女人在哭,又像是在说话,声音很轻,却能清晰地传到苏晓的耳朵里。
苏晓屏住呼吸,仔细听着 —— 低语声里,似乎反复出现一个名字:“阿明…… 阿明……”
她的头皮一下子麻了。那个穿旗袍的女人,在喊 “阿明”?这个名字,到底是谁?和这面镜子,和这个屋子,又有什么关系?
卧室的门,在这时突然自己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低语声变得更清晰了,还夹杂着镜面渗水的 “滴答” 声。苏晓看着那条门缝,心里的恐惧和好奇交织在一起,让她既想逃跑,又忍不住想推开门,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最终,恐惧战胜了好奇。苏晓跑过去,把卧室门紧紧关上,还搬了张椅子抵在门后,像是这样就能挡住里面的诡异。她坐在沙发上,手里紧紧攥着书,直到深夜,都没敢再靠近卧室一步。
窗外的月亮慢慢升起来,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照在客厅的地板上,形成一道惨白的光带。苏晓看着那道光带,突然觉得,这栋老房子里,好像藏着很多看不见的眼睛,正透过墙壁,透过镜子,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走进那个早已布好的陷阱里。
而那面民国镜,就像一个打开的开关,已经把她和那个尘封在民国时期的悲剧,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