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法医中心的解剖台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林溪摘下乳胶手套，指尖还沾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目光落在台边的搪瓷杯上 —— 杯身上印着一朵山茶花，是她上周在文具店看到的，像极了姐姐生前绣在布鞋上的花样，便顺手买了下来。
窗外的梧桐叶已经开始泛黄，秋风卷着落叶飘进窗户，落在笔记本电脑上。屏幕亮着，停留在赵大胆发来的消息界面，已经是一个小时前的事了：“林溪，村里一切都好，就是…… 最近总有人在夜里看到骨坟坡有个穿蓝布衫的身影，像你姐，站一会儿就走了，没人敢靠近。”
林溪的指尖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按下回复。这一个月里，她的生活渐渐回到正轨：白天在法医中心处理案件，晚上回到出租屋，会把姐姐的日记摊在书桌上，一页页翻看，有时看到姐姐写 “溪溪爱吃山楂糕，下次赶集给她买”，还会忍不住笑出声，笑着笑着就红了眼。
她点开赵大胆发来的照片 —— 照片里，锁龙村的新教室刷得雪白，孩子们坐在崭新的课桌椅上，跟着老师念 “科学是第一生产力”，黑板旁边贴着 “反对封建迷信” 的标语；另一张照片是骨坟坡，曾经阴森的坟堆被平整成了梯田，种满了苹果树苗，赵大胆站在树苗旁，举着手机比了个 “耶”，胳膊上的伤疤还隐约可见。
可这张充满生机的照片里，却藏着一丝说不出的诡异 —— 梯田最东边，也就是曾经阿强坟的位置，那棵苹果树苗比其他的矮了一截，叶子也有些发黄，像是扎根在贫瘠的土壤里，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着。
“叮铃铃 ——” 手机突然响了，是赵大胆打来的。林溪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林溪，你看到消息了吗？” 赵大胆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还有几分难以掩饰的好奇，“昨天晚上我又看到了！就在骨坟坡的苹果树苗旁边，穿蓝布衫，头发扎成马尾，跟你姐一模一样！”
林溪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你看清楚了吗？会不会是村里的人，穿了类似的衣服？”
“肯定不是！” 赵大胆的声音提高了些，“昨天晚上有月亮，我躲在老槐树下看了好一会儿，她就站在那棵黄叶子的树苗旁边，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像是…… 像是你姐没缝完的布鞋！”
没缝完的布鞋 —— 林溪的心猛地一跳，那只布鞋现在就放在她的书桌上，鞋面上的半朵山茶花还露着线头。她走到书桌前，指尖轻轻拂过布鞋的布料，冰凉的触感像是姐姐的温度。
“她…… 有没有做什么？” 林溪的声音有些发颤，明明知道 “魂魄” 是封建迷信，可听到赵大胆的描述，还是忍不住期待 —— 会不会真的是姐姐，放心不下村里的改变，回来看看？
“没做什么，就站了一会儿，好像在看树苗，又好像在看村里的方向。” 赵大胆的声音缓和了些，“后来起风了，她就慢慢消失了，跟雾似的，没声音，也没影子。”
林溪沉默了一会儿，问：“村里其他人看到了吗？”
“有！前几天李大爷晚上去果园浇水，也看到了，吓得他连夜把家里的香都扔了，说‘这不是邪祟，是林秀姑娘放心不下’。” 赵大胆笑了笑，“现在村里没人怕她了，有人说她是回来看看孩子们，有人说她是想看看阿强的坟上长没长树苗，还有人说…… 她是在等你回来。”
“等我？” 林溪愣了愣。
“是啊，” 赵大胆说，“你走的时候不是说，有空会回来看看吗？孩子们都问我，‘林溪阿姨什么时候来给我们讲城里的故事呀’。对了，骨坟坡的苹果树苗，我们浇水的时候都绕着那棵黄叶子的，没人敢碰，都说是阿强和你姐在护着树苗呢。”
挂了电话，林溪拿着手机，走到书桌前，翻开姐姐的日记。最后一页是她自己写的字：“2023 年 10 月 15 日，锁龙村的苹果树苗种好了，孩子们上学了，坏人受到惩罚了，姐，你放心。”
日记里夹着那张被撕掉的纸，姐姐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 “溪溪，姐姐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句话，还是清晰地印在纸上。林溪的指尖落在 “见不到你” 上，突然想起一个月前，她抱着姐姐的骨灰离开锁龙村时，车开出很远，她好像看到后视镜里有个穿蓝布衫的身影，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挥着手 —— 当时她以为是幻觉，现在想来，或许不是。
周末的时候，林溪买了一束野菊花，去了城郊的公墓。姐姐的墓碑前很干净，不知道是谁，在碑旁放了一颗野山楂，用红绳系着，像是村里孩子常玩的玩意儿。林溪蹲下身，把野菊花摆在墓碑前，轻轻擦了擦碑上的灰尘。
“姐，赵大胆说，村里有人看到你了。” 林溪轻声说，风穿过公墓的松柏，发出 “沙沙” 的声音，像是姐姐的回应，“他们说你站在骨坟坡的苹果树苗旁边，手里拿着没缝完的布鞋。其实我知道，你是放心不下村里，也放心不下我，对不对？”
她从背包里拿出那只没缝完的布鞋，放在墓碑上：“你看，我把它带来了，你要是想缝，就接着缝吧。村里的孩子们都在学科学，再也不会有人信配骨亲了，阿强的坟上也种了树苗，等明年春天，就能开花结果了。”
阳光透过松柏的缝隙照下来，落在布鞋上，鞋面上的半朵山茶花像是活了过来。林溪坐在墓碑旁，像以前和姐姐聊天一样，絮絮叨叨地讲着最近的事：“我上周处理了一个案子，是个意外死亡，家属一开始不信，说是什么‘撞邪’，后来我跟他们解释了死因，他们就明白了，还跟我说谢谢。姐，你看，其实很多人不是坏，只是不懂，只要有人愿意解释，他们就会信科学的。”
“赵大胆还说，他打算跟村里的人一起，把骨坟坡的果园打理好，明年秋天结果了，就寄给我尝尝。他说，那是你和阿强护着的树苗，结的果子肯定甜。”
说到这里，林溪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擦了擦眼泪，笑着说：“姐，我以后会经常来看你的，也会经常回锁龙村看看，看看孩子们，看看果园。你要是想我了，就来我梦里看看我，或者站在骨坟坡上，让赵大胆指给我看，好不好？”
离开公墓时，林溪把那只布鞋留在了墓碑旁 —— 她想，姐姐或许还想把它缝完，就像她还想看着锁龙村变得更好一样。
又过了半个月，林溪接到了赵大胆的视频电话。电话里，赵大胆站在骨坟坡的果园里，身后是绿油油的苹果树苗，只有那棵黄叶子的树苗，还是矮矮的，但叶子比之前精神了些。
“林溪，你看！” 赵大胆把手机镜头对准果园的东边，“那棵树苗长新叶了！昨天晚上我又看到你姐了，她就站在树苗旁边，手里拿着你留下的布鞋，好像在给树苗浇水呢！”
林溪凑到屏幕前，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但心里却暖暖的。她笑着说：“那肯定是姐姐在帮你们照顾树苗，明年秋天，我一定回去吃果子。”
挂了视频，林溪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写下一篇短文，题目是《骨坟坡的蓝布衫》：“锁龙村的骨坟坡，曾经是阴森的禁地，如今种满了苹果树苗。夜里，有人会看到一个穿蓝布衫的身影，站在树苗旁，安静地看着村里的灯火。有人说，那是林秀，她放心不下村里的改变，也放心不下她的妹妹。其实，我更愿意相信，那是她对这个世界的牵挂 —— 牵挂着孩子们的读书声，牵挂着果园的花开，牵挂着每一个不再被封建迷信束缚的生命。”
短文发表后，有读者留言：“或许，所谓的‘阴魂’，不过是那些牵挂我们的人，舍不得离开罢了。” 林溪看到这条留言，忍不住笑了 —— 是啊，姐姐从未离开，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着她，看着这个越来越好的世界。
入冬后的一个晚上，林溪加班到很晚，走出法医中心时，夜风吹得有些冷。她裹紧外套，往家的方向走。路过一条小巷时，她突然看到巷口有个模糊的身影，穿著蓝布衫，头发扎成马尾，和姐姐一模一样。
林溪的心跳瞬间加快，她停下脚步，轻声喊：“姐？”
身影没有回头，只是朝着巷口的路灯走去，慢慢消失在灯光里。林溪追过去，巷口空荡荡的，只有路灯的光落在地上，像一片温暖的海。
她站在巷口，愣了很久，然后笑了 —— 她知道，那是姐姐，是姐姐来看她了，看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工作，看她有没有像姐姐希望的那样，勇敢地生活。
回到家，林溪打开灯，看到书桌上的平安牌轻轻晃动了一下 —— 是夜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山里的气息，像是姐姐的拥抱。她走到书桌前，拿起平安牌，贴在胸口，轻声说：“姐，我看到你了，我会好好的，也会替你，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书桌上，照亮了姐姐的日记。日记的最后一页，林溪又添了一行字：“余影未散，却是温柔的牵挂。姐，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锁龙村的改变还在继续，骨坟坡的苹果树苗还在生长，那个穿蓝布衫的身影，偶尔还会出现在夜里的果园里。没有人再害怕，也没有人再提起 “邪祟”，大家都知道，那是林秀的牵挂，是她对这个世界最温柔的告别 —— 她用生命揭开了封建迷信的真相，又用牵挂，守护着这个终于走向光明的村子。
而林溪，也带着姐姐的爱和勇气，继续在法医的岗位上，用科学守护生命的尊严，用真相打破封建的枷锁。她知道，姐姐从未离开，那些未散的余影，不是恐惧，而是希望，是姐姐留给这个世界，最温暖的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