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台的无影灯还亮着,淡蓝色的光落在林溪戴着乳胶手套的手上。刚结束一台持续三小时的尸检,她正低头整理报告,指尖还沾着未擦净的消毒水味 —— 这是她在市法医中心工作四年里,最熟悉的味道。
“叮铃铃 ——”
桌角的座机突然响了,铃声尖锐得刺破了工作室的寂静。林溪皱了皱眉,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一串没有备注的本地座机号码,归属地标注着 “锁龙乡”。
锁龙乡,锁龙村。那个她逃离了八年的地方。
指尖悬在接听键上顿了两秒,林溪还是按下了听筒。“喂,您好。” 她的声音带着刚结束工作的沙哑,却依旧保持着法医特有的冷静。
“是…… 是林溪吧?” 听筒那头传来的声音苍老又颤抖,带着浓重的乡音,像是被水泡过的砂纸在摩擦,“我是你张婶啊,锁龙村的张婶……”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锁龙村的人从不会给她打电话,八年前她考上大学离开时,村长王有德曾当着全村人的面说 “出去了就别再回来,免得带坏村里的规矩”,此后除了每年春节给家里寄点钱,她和那个村子几乎断了所有联系。
“张婶,怎么了?” 林溪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是你姐…… 你姐林秀她……” 张婶的声音突然崩裂,带着哭腔,却说得含糊不清,“她昨天去后山的骨坟坡,不小心踩了李骨媒刚埋的‘骨亲’祭品,闯了忌讳…… 夜里就…… 就没了啊!”
“没了?” 林溪的脑子 “嗡” 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中,“什么叫没了?张婶你说清楚,我姐怎么了?”
“就是…… 被阴魂索命了啊!” 张婶的哭声更响,夹杂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你姐死状吓人得很,眼睛睁得老大,手腕上还有黑印子,村里人都说是触了骨坟坡的邪祟…… 王村长让我赶紧给你打电话,让你赶紧回来,好让李骨媒给你姐配骨亲,不然她的怨气留在村里,还要害更多人……”
配骨亲。
这三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林溪的心里。她从小就听村里的老人说,锁龙村的 “配骨亲” 是祖上传下的规矩,未婚男女早逝,必须找个 “骨伴” 合葬,不然魂魄会在阳间游荡,作祟害人。小时候她不懂,只觉得阴森;后来学了医,懂了科学,才知道这不过是愚昧的封建迷信 —— 可现在,这个迷信,竟和姐姐的死绑在了一起。
“我姐的遗体呢?有没有人动过?” 林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法医的本能让她忽略了 “阴魂索命” 的说法,只抓住了关键,“张婶,你告诉我,我姐身上除了手腕的黑印,还有没有别的痕迹?比如勒痕、伤口?”
“你这娃子咋还问这些!” 张婶的哭声突然停了,语气里带着不满和恐惧,“都啥时候了还说这些没用的!那是阴魂抓的印子,哪来的伤口?你赶紧回来办仪式,别让村里人戳你脊梁骨!”
“我马上回去。” 林溪没再追问,她知道和张婶说不通,“告诉王村长,在我回去之前,不准动我姐的遗体,不准安排什么配骨亲仪式,否则我报警。”
挂了电话,林溪盯着桌上的尸检报告,指尖还在发抖。林秀比她大两岁,性格温和得像水,小时候总护着她,后来她去外地上学,姐姐留在村里,靠着种几亩薄田和帮人缝补过日子,怎么会突然去骨坟坡?还死得这么蹊跷?
她顾不上休息,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跑。工作室的同事见她急着出门,喊了句 “林姐,刚结束尸检不歇歇?”,林溪只回头说了句 “家里出事了”,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
锁龙村在深山里,从市区开车过去要走三个小时的盘山公路。林溪开着车,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间起了雾,乳白色的雾气裹着车灯的光,在公路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光晕。路两旁的树影像鬼魅一样晃着,枝桠伸展,像是要伸到车窗里来。
她想起小时候,姐姐牵着她的手走在这条路上,说 “溪溪别怕,树影是山神的手,在护着咱们”。那时候她信,可现在看着那些晃动的影子,只觉得心里发毛。
晚上九点多,车子终于开到了锁龙村的村口。村口的老槐树下聚着七八个人,手里拿着手电筒,光线在黑暗中晃来晃去。看到林溪的车,有人喊了句 “林溪回来了”,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手电筒的光齐刷刷地照在她身上,像审犯人一样。
林溪推开车门,一股混杂着霉味、香火味和泥土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锁龙村特有的味道,让她瞬间想起了小时候的压抑。她走到人群前,看到张婶站在最前面,眼睛红肿,旁边还站着几个眼熟的村民,都是一脸惶恐。
“我姐呢?” 林溪没看其他人,直接问张婶。
“在…… 在她家屋里,王村长让人把门锁了,说等你回来再开。” 张婶指了指村东头的方向,那里有一间低矮的土坯房,正是林秀生前住的地方,“你赶紧去看看吧,村里人都等着呢。”
林溪没说话,径直朝那间土坯房走去。村民们跟在她身后,脚步声在寂静的村里显得格外响,还有人在小声议论:“你说她会不会不依规矩?”“要是不办配骨亲,林秀的魂真要作祟咋办?”“小声点,别让她听见……”
走到土坯房门口,王村长正靠在门框上抽烟,看到林溪,他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脸上堆着假笑,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林溪啊,总算回来了。你姐的事,村里都知道了,是她自己不小心闯了忌讳,也别怪谁。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让李骨媒找个骨伴,后天就办配骨亲仪式,把她埋了,免得怨气留在村里。”
王有德五十多岁,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手里拿着一根旱烟杆,在村里威望极高,也是 “配骨亲” 最坚定的维护者。八年前林溪离开时,就是他说她 “被外面的科学洗脑,忘了祖宗规矩”。
“王村长,我姐的死因还没查清楚,不能办仪式。” 林溪看着他,眼神冷静,“我要先看我姐的遗体。”
“查什么查?” 王有德的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也大了几分,“全村人都知道是触了骨坟坡的邪祟,就你不信?林溪,我知道你在外面当法医,懂那些洋玩意儿,但这是锁龙村的规矩,是祖宗定的!你别想着破坏,不然不光村里人不饶你,连你姐的魂都不会放过你!”
“规矩不能凌驾于人命之上。” 林溪没退,“我是法医,我有权利确认我姐的死因。现在,开门。”
周围的村民也跟着劝:“林溪啊,听村长的吧,别犟了”“你姐都这样了,还查啥啊,赶紧办仪式让她安息吧”。林溪没理会,只是盯着王有德的眼睛,那眼神里的坚定让王有德愣了愣,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扔给她:“看可以,但不准瞎折腾,要是坏了规矩,你自己负责。”
林溪接过钥匙,打开了房门。屋里一股浓重的霉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桌上还放着林秀没缝完的布鞋,线团滚在地上,像是突然被人丢下的。
林秀的遗体躺在炕上,盖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林溪走过去,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了蓝布。
姐姐的脸苍白得像纸,眼睛闭着,却能看出眼窝深陷,像是死前经历了极大的恐惧。林溪的手颤抖着,轻轻拂过姐姐的脸颊,指尖冰凉。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观察遗体 —— 这是她的职业习惯,也是她现在唯一能为姐姐做的事。
首先是手腕。正如张婶所说,姐姐的左右手腕上各有一道黑色的压痕,压痕边缘不规则,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勒过,但痕迹不深,不像是能致命的伤。林溪用手指量了量压痕的宽度,大约两厘米,更像是被麻绳之类的东西短暂束缚留下的。
接着是脖颈。林溪轻轻托起姐姐的头,在脖颈左侧靠近锁骨的位置,发现了一道淡紫色的勒痕。勒痕很细,大约半厘米宽,痕迹连贯,绕着脖颈走了半圈,在耳后处略微加深 —— 这是典型的机械性窒息痕迹!
林溪的心脏猛地一缩。机械性窒息,通常是被绳索、布条等东西勒住颈部导致的,属于他杀或自杀,绝不可能是什么 “阴魂索命”!而且这道勒痕的位置和深度,不像是自杀能造成的 —— 自杀者通常会选择自己顺手的位置,勒痕会更偏向颈前,且力度不均匀,而姐姐脖颈的勒痕偏向侧面,力度均匀,明显是他人所为。
还有,姐姐的指甲缝里,卡着一点深绿色的碎屑,像是某种植物的叶子。林溪用指尖轻轻刮了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有淡淡的苦味 —— 这绝不是村里常见的植物。
“看完了没有?” 王有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不耐烦,“别在这儿瞎摸,晦气!赶紧决定,后天能不能办仪式?”
林溪放下姐姐的头,重新盖好蓝布,转过身看着王有德,眼神里带着冷意:“王村长,我姐不是触了邪祟,是被人杀的。她的脖颈有勒痕,是机械性窒息死亡,这是谋杀。”
“你胡说八道什么!” 王有德的脸色瞬间变了,声音也拔高了,“什么谋杀?那是阴魂掐的印子!林溪,你别在这儿妖言惑众,是不是在外面待久了,连人话都不会说了?”
“我没胡说。” 林溪走到王有德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我是法医,我对我姐的死因负责。现在,我要求保护现场,报警,让警察来查清楚真相。至于配骨亲仪式,绝不可能办 —— 我不会让我姐死了还要被这种封建迷信折腾。”
“你敢!” 王有德气得手都抖了,指着林溪的鼻子,“林溪,你要是敢报警,敢坏了村里的规矩,我就让全村人都不认你这个娃!你姐的魂要是作祟,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周围的村民也跟着附和:“是啊林溪,别报警啊,警察来了也查不出啥,还坏了村里的名声”“听村长的吧,办了仪式就没事了”“你姐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你这么折腾的”。
林溪看着眼前这些熟悉又陌生的脸,心里一阵发冷。他们明明是姐姐的同乡,却宁愿相信 “阴魂索命”,也不愿相信科学,不愿为姐姐的死讨一个真相。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我不会放弃的。” 她看着王有德,也看着周围的村民,“我姐不能白死,不管是谁害了她,我都要查出来。就算你们都不认我,就算你们都说我坏了规矩,我也要查。”
王有德盯着她看了半天,最终冷哼一声:“好,你要查是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查出什么。但我告诉你,只要你敢报警,只要你敢坏了配骨亲的规矩,村里出了任何事,都算在你头上!”
说完,王有德转身就走,村民们也跟着散了,只剩下林溪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窗外的雾气更浓了,风吹过窗棂,发出 “呜呜” 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
林溪走到炕边,坐在炕沿上,握住姐姐冰冷的手。“姐,” 她的声音哽咽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是谁害了你,我不会让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更不会让他们用什么配骨亲折腾你……”
夜色渐深,锁龙村陷入了死寂,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吠声,在深山里回荡。林溪坐在姐姐的房间里,一夜未眠。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她要面对的不只是姐姐的死因,还有整个村子的封建迷信和阻力,但她没有退路 —— 为了姐姐,她必须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