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裹着寒意,斜斜地打在老巷的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林砚把车停在巷口,抬头看 —— 巷子两侧的老墙爬满了枯藤,墙皮像老人的皮肤一样剥落,露出里面的青砖,几盏昏黄的路灯挂在电线杆上,光线被雨雾揉得模糊,连门牌号码都看得费劲。
“就是前面那栋灰砖房。” 苏晓撑着伞,手指向巷子深处。她的声音有点发颤,不是冷的,是紧张 —— 从拿到同学录里的地址开始,她就总觉得,离姐姐的下落越来越近,也离某种不敢想的真相越来越近。
两人踩着积水往前走,青石板上的青苔滑得很,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灰砖房的门是木质的,漆皮掉得只剩零星的暗红,门环是铜制的,生了层绿锈。林砚抬手敲了敲,“笃、笃、笃” 的声音在空荡的巷子里回荡,好一会儿,门里才传来微弱的响动。
“谁啊?” 是灰布衫老婆婆的声音,带着点警惕。
“婆婆,是我,林砚。” 林砚放轻声音,“我们想问问关于茉莉和红绳结的事。”
门 “吱呀” 一声开了条缝,老婆婆的眼睛从缝里探出来,看见苏晓时,眼神顿了顿 —— 苏晓的眉眼和苏桐有几分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梨涡,只是此刻没了笑意,只剩担忧。老婆婆沉默了几秒,终于把门推开:“进来吧,雨大。”
屋里比外面更暗,只开了一盏瓦数很低的台灯,光线落在老旧的八仙桌上,桌上摆着个缺了口的瓷碗,碗里还剩一点没喝完的米粥。墙角放着个掉漆的木柜,柜上摆着几个相框,蒙着薄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混着旧木头的味道,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雨声和挂钟 “滴答” 的走动声。
“坐吧。” 老婆婆拉过两把木椅,椅腿在地上磨出 “吱呀” 的响。她转身从柜里拿出一个布包,布包是深蓝色的,边缘已经起了毛,打开时,里面露出一本泛黄的相册 —— 正是之前在电梯井旁,老婆婆拿出来的那本。
“这是茉莉的妈妈,叫陈慧。” 老婆婆翻开相册第一页,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白色连衣裙,抱着个襁褓里的婴儿,婴儿的小手上系着个红绳结,“茉莉出生那年,陈慧才二十岁,后来她男人走了,就一个人带茉莉。”
林砚凑过去看,照片里的陈慧眉眼很温柔,和茉莉有七分像。相册的第二页,是茉莉三岁时的照片,扎着两个小辫子,手里攥着个红绳结,背景是晨光公寓的院子 —— 和苏桐照片里的场景一模一样。
“茉莉总说,红绳结是‘外婆的魔法’。” 老婆婆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声音发颤,“我编结的时候,会在里面夹片茉莉花瓣,她说这样能闻到妈妈的味道 —— 陈慧总出差,茉莉想妈妈的时候,就摸红绳结。”
苏晓的眼睛红了,她想起姐姐苏桐失踪前,总把茉莉花瓣放在钱包里,说 “这样就像有人陪着”。原来有些念想,真的会隔着时光,以同样的方式存在。
“那茉莉出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砚问。他注意到,老婆婆翻相册的手,在茉莉八岁那张照片上停了很久 —— 照片里的茉莉,手里拿着的红绳结,已经断了一半。
老婆婆的肩膀颤了颤,从布包里又拿出一张折叠的纸条,纸已经脆了,边缘有些破损:“这是陈慧在茉莉走后写的,她没敢给我,藏在茉莉的书包里,是我后来收拾东西时发现的。”
林砚接过纸条,展开 —— 字迹很潦草,墨水晕开了好几处,能看出写的时候手在抖:“妈,对不起,那天我其实回来了,我看见茉莉在电梯井门口,她说‘里面有小朋友叫我’,我以为她在闹,就说了句‘别烦我’…… 后来听见响声,我跑过去,已经晚了。监控是我删的,我怕别人说我不管孩子…… 红绳结断了,我带了一半走,等我有勇气回来,就把它拼好,给茉莉道歉……”
纸条的最后,没有署名,只有几滴深色的痕迹,是干涸的眼泪。
“她没回来。” 老婆婆的声音带着哭腔,“茉莉走后,陈慧就走了,再也没联系过我。我守着这栋房子,守着茉莉的东西,总觉得她会回来,会带着另一半红绳结回来……”
林砚的心里像被什么堵着。二十年前的真相,不是意外,是一个母亲的懦弱和遗憾,而这份遗憾,让茉莉的残响,在电梯井里等了二十年。
“那苏桐呢?” 苏晓忍不住问,“我姐姐为什么会卷进来?她和茉莉,只是小学同学啊。”
“不是只是同学。” 老婆婆摇了摇头,从相册里抽出一张小纸条,是茉莉的字迹,歪歪扭扭的:“苏桐姐姐说,等我找到红绳结,就带我见妈妈。” 她抬头看苏晓,“茉莉走后,苏桐每年都来我家,给茉莉带茉莉花瓣,说‘要帮她等妈妈’。上个月,她来的时候说,‘找到红绳结的线索了,在电梯井的井底’,我拦不住她,她跟茉莉一样,认定的事,就不会回头。”
林砚猛地站起来 —— 苏桐已经去过井底了!他想起苏晓说的 “井壁裂缝,橡皮擦”,想起档案馆里茉莉的遗物清单,“我们现在就去电梯井!”
雨还没停,三人撑着伞,往晨光公寓走。路上,老婆婆说:“茉莉的布娃娃,当年掉在井底了,她说那是苏桐送她的,要一直带着。如果苏桐去了井底,肯定会找到它。”
到公寓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整栋楼只有几户亮着灯,302 室依旧黑着,像个沉默的旁观者。西边的电梯井,在楼道尽头的黑暗里,像一个张开的黑洞,铁皮门上的红绳结,被风吹得轻轻晃,结上的绒毛,沾了雨珠,亮晶晶的。
林砚从工具包里拿出撬棍,戴上皮手套 —— 白天只是撬开一条缝,这次要彻底打开。撬棍插进铁皮门的缝隙,碰到铁锈时,发出 “嘎吱嘎吱” 的响声,像是金属在呜咽。苏晓和老婆婆站在后面,手电筒的光柱,紧紧跟着林砚的动作。
“哐当” 一声,铁皮门终于被撬开了,一股腐朽的冷风涌出来,带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林砚打开强光手电,往井底照 ——
井底比想象中深,大概有七八米,堆着些旧家具和玩具,蒙着厚厚的灰。最显眼的,是角落里那个掉漆的布娃娃 —— 正是茉莉照片里的那个,娃娃的领口,别着一个珍珠发卡,珍珠已经掉了一颗,发卡的款式,和苏晓说的 “苏桐一直戴的那个” 一模一样。
“是姐姐的发卡!” 苏晓的声音有点激动,“她真的来过这里!”
林砚沿着井壁上的铁梯往下爬。铁梯锈得厉害,每踩一步都 “吱呀” 响,像是随时会断。爬了一半,他的手电光扫到井壁上的一道裂缝 —— 比别的地方宽些,里面卡着个东西,是半块橡皮擦,橡皮擦上的 “茉” 字,虽然模糊,但能清楚辨认。
“找到了!茉莉的橡皮擦!” 林砚把橡皮擦抠出来,放进工具包。就在这时,井底传来 “咚” 的一声,像是有东西掉在了地上。
他加快速度往下爬,刚到井底,就看见那个布娃娃,从原来的位置,移到了井底中央,娃娃的手,指向一个旧木箱 —— 木箱上,刻着一个 “茉” 字。
“这是茉莉的箱子。” 老婆婆的声音从井口传来,“里面是她的玩具,我当年想拿上来,物业说‘不吉利’,就一直放在井底。”
林砚走过去,打开木箱 —— 里面除了几个旧玩具,还有一本日记,是茉莉的。他翻开,最后一页的日期,是 2003 年 9 月 17 日,也就是茉莉出事那天:“今天电梯井里的小朋友又在叫我,他说‘能帮我找妈妈吗’,我把红绳结给了他一半,说‘找到妈妈就还我’。苏桐姐姐说,红绳结能找到妈妈,我要去找……”
“小朋友?” 林砚皱了皱眉。难道电梯井里,不止茉莉一个残响?
就在这时,他的手电光,扫到了木箱的角落 —— 那里放着半块红绳结,结的中间,夹着一片干枯的茉莉花瓣,和他兜里的那片,一模一样。
“另一半红绳结!” 林砚拿起红绳结,刚碰到,就觉得指尖一阵发麻。红绳结突然发出微弱的白光,像有生命一样,朝着井口的方向飘去。
井口的老婆婆,手里的红绳结(陈念念留下的那半)也动了,朝着井底的红绳结飞去。两半红绳结在空中相遇,“咔哒” 一声,拼在了一起!
白光更亮了,照亮了整个井底。林砚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从布娃娃里飘了出来 —— 是茉莉的残响!她扎着两个小辫子,手里拿着那片新鲜的茉莉花瓣,眼睛不再是灰蒙蒙的,而是清亮亮的,像星星。
“外婆。” 茉莉的声音很轻,飘到井口。老婆婆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伸出手,像是想抱住她,却只碰到一片空气。
“茉莉,对不起。” 老婆婆哽咽着,“是外婆没看好你,是妈妈没勇气回来……”
“我知道。” 茉莉笑了笑,手里的茉莉花瓣,飘到了苏桐的发卡上,“苏桐姐姐说,妈妈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害怕。苏桐姐姐还说,等红绳结拼好了,我就能见到妈妈了。”
林砚突然明白,苏桐找红绳结,不只是为了兑现承诺,是为了让茉莉知道,她的妈妈,不是不爱她。
就在这时,井底的旧木箱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林砚走过去,打开 —— 里面放着一个手机,是苏桐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有一条没发出去的短信,收件人是苏晓:“晓晓,我找到红绳结了,茉莉要去见妈妈了,我也该……” 短信的后面,是一片空白。
“姐姐!” 苏晓在井口喊,声音带着哭腔,“你在哪里?你出来啊!”
茉莉的残响飘到苏桐的手机旁,轻轻碰了碰屏幕。手机突然播放起一段录音,是苏桐的声音,很温柔:“茉莉,别害怕,红绳结拼好了,你就能见到妈妈了。我会在这里陪你,直到你找到她。”
录音的最后,传来一阵 “咚” 的响声,然后就没了声音。
林砚的心里一沉。他看向茉莉的残响,茉莉的眼睛,朝着井底的一个角落望去 —— 那里有一块松动的水泥板,板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苏桐在那里?” 林砚问。
茉莉点了点头,手里的红绳结,飘到水泥板上方,发出更亮的光。“苏桐姐姐说,她要帮我把红绳结埋在这里,等妈妈回来,就能找到。”
林砚走过去,用撬棍撬开水泥板 —— 下面是一个小小的坑,里面放着一个布包,布包里,除了拼好的红绳结,还有一张苏桐的照片,照片上的苏桐,笑着比了个 “耶” 的手势,背景是晨光公寓的电梯井,井门上的红绳结,完整地挂在那里。
“她没走。” 老婆婆的声音从井口传来,带着欣慰,“她只是在陪茉莉,等茉莉见到妈妈。”
林砚拿起布包,红绳结的中间,那片茉莉花瓣,突然变得新鲜起来,像是刚摘下来的。井底的白光,渐渐变得柔和,茉莉的残响,也开始变得透明。
“我要走了。” 茉莉朝着井口挥手,“外婆,谢谢你等我。苏桐姐姐,谢谢你帮我。”
白光散去,茉莉的残响消失了,只留下井底的布娃娃,和那个拼好的红绳结。
林砚沿着铁梯爬上来,把布包递给苏晓:“你姐姐,完成了她的承诺。”
苏晓抱着布包,眼泪掉在红绳结上,却笑了:“我就知道,她不会丢下茉莉的。”
老婆婆看着红绳结,轻轻摸了摸,像是在摸茉莉的头:“陈慧,你要是回来,就好了。茉莉等了你二十年,终于等到了道歉。”
雨停了,月光从楼道的窗户照进来,落在红绳结上,结上的茉莉花瓣,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光。林砚知道,这场关于等待和承诺的故事,还没结束 —— 苏桐还没回来,茉莉还没见到妈妈,而陈慧,或许还在某个地方,等着回来的勇气。
他看了一眼井底的方向,心里默默想:苏桐,我们会找到你,带你回家。
楼道里的挂钟,“滴答” 响了一声,像是在回应他的想法。而西边的电梯井,那个曾经藏着残响的地方,此刻却变得安静而温暖,像是有什么东西,终于放下了执念,开始朝着光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