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走出晨光公寓时,巷口的报刊亭已经收摊了,只剩那台老旧的收音机还挂在架子上,断断续续飘出 “苏三离了洪洞县” 的调子,被初秋的晚风卷得支离破碎。他摸了摸兜里的干枯茉莉花瓣,花瓣边缘已经有些发脆,指尖蹭到一点细碎的白色粉末,像被时光磨成的渣。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苏晓发来的消息:“林先生,我整理姐姐的东西时,找到一本她的小学同学录,或许有线索。” 后面跟着一个定位,是市中心的一家旧咖啡馆,离市档案馆只有两条街。
林砚把车开得很慢,车窗半降着,风里带着点雨后的潮气,混着路边花店飘来的茉莉香 —— 不是干枯花瓣那种陈旧的味道,是新鲜的、带着水汽的香,像有人刚从枝头摘下来。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想起档案老板说的 “茉莉手里攥着红绳结”,又想起苏桐残响里反复指向电梯井的动作,那些碎片在脑海里绕着圈,像没解开的红绳结。
市档案馆在一栋民国时期的老建筑里,红砖墙爬满了爬山虎,门口的铜铃生了锈,推开门时 “叮铃” 一声,声音哑得像老人的咳嗽。馆里很暗,只有几盏昏黄的台灯亮着,光线落在积了薄灰的档案柜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的霉味,混着防虫剂的味道,吸进肺里有点发涩。
“找哪年的档案?” 柜台后坐着个戴老花镜的老人,头发花白,手里拿着支钢笔,正在泛黄的纸上写着什么。他抬起头,镜片反射着台灯的光,看不清眼睛。
“二十年前,晨光公寓,陈茉莉的案子。” 林砚把提前抄好的信息递过去。
老人的笔尖顿了一下,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渍。他盯着林砚看了几秒,才慢悠悠地站起来:“跟我来,那批档案在最里面的库房,很少有人查。”
库房里更暗,一排排铁柜整齐地列着,柜门上的编号已经模糊。老人打开一盏应急灯,昏黄的光线下,他抽出一个标着 “2003 - 晨光公寓 - 意外死亡” 的档案盒,盒子边缘的铁皮已经生锈,打开时发出 “嘎吱” 的响声,像骨头摩擦的声音。
“陈茉莉,女,8 岁,2003 年 9 月 17 日,在晨光公寓 3 栋西边电梯井坠亡。” 老人翻着档案,声音很轻,像在念一段被遗忘的咒语,“当时她妈妈在外地出差,外婆来接她放学,结果她趁外婆不注意,跑回了公寓,再找到时已经没气了。”
林砚凑过去,档案里的照片已经泛黄,边缘卷了角。照片上的茉莉扎着两个小辫子,辫子上系着红绳结,手里攥着个布娃娃,布娃娃的裙子是鹅黄色的 —— 和苏桐失踪时穿的连衣裙颜色一模一样。照片背景是晨光公寓的电梯井,铁皮门半开着,门把手上也挂着个红绳结,和现在井门上的那个如出一辙。
“当时的电梯监控呢?” 林砚指着照片问。
老人叹了口气,翻到下一页,是一份 “设备故障说明”:“案发当天上午,电梯监控突然坏了,物业说是线路老化,可维修记录显示,前一天刚检修过。”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记得当时负责案子的老警察说,监控不是‘坏了’,是被人故意删了片段,只是没找到证据。”
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苏桐日记里写的 “电梯井里有声音”,又想起老婆婆说的 “这楼里有东西”,故意损坏的监控,像一只被捂住的眼睛,藏着二十年前没说出口的秘密。
“茉莉的遗物呢?” 林砚追问。
档案里夹着一张遗物清单,用蓝色圆珠笔写的,字迹有些潦草:“1. 红色布娃娃(裙摆破损);2. 印字橡皮擦(刻有‘茉’字);3. 红绳结(断裂,仅找到半块);4. 小学数学课本(扉页有涂鸦)。” 清单下面盖着个红色的章,写着 “已移交家属”。
“半块红绳结?” 林砚指着清单,“另一半没找到?”
“没找到。” 老人摇摇头,“当时把电梯井翻遍了,连井底的淤泥都清了,就是没见另一半。茉莉的外婆说,那红绳结是她编的,给茉莉当平安符,结的中间还夹着片茉莉花瓣,说是‘能闻到妈妈的味道’。”
林砚摸了摸兜里的花瓣,突然觉得指尖有点发烫。他掏出手机,翻开苏桐的照片,递给老人:“您见过这个女孩吗?她半个月前在晨光公寓失踪了。”
老人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突然 “哦” 了一声:“这姑娘我见过,上个月来查过茉莉的案子,也是问红绳结的事。她说自己是茉莉的小学同学,叫苏桐。”
林砚心里的弦猛地绷紧 —— 苏桐早就开始查茉莉的事了,她住 302 室、反复去买茉莉,都不是偶然,是早就计划好的。
从档案馆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天阴了下来,像是要下雨。林砚按照定位找到那家旧咖啡馆,推开门,风铃 “叮铃” 响了一声。苏晓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个旧牛皮本,封面写着 “育红小学 2005 届同学录”,旁边摆着一杯冷掉的拿铁。
“林先生,你看这个。” 苏晓把同学录推过来,手指有些发颤。林砚翻开,纸页已经泛黄,边缘有些磨损,里面贴着一张张稚嫩的照片。翻到中间一页时,他停住了 —— 照片上的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系着红绳结,正是陈茉莉。照片下面写着 “陈茉莉,生日 1995.6.1,梦想是和妈妈一起种茉莉”。
更让林砚心跳加速的是,茉莉的照片旁边,贴着一片干枯的茉莉花瓣,和他兜里的那片一模一样,花瓣下面压着一行小字:“苏桐,要永远做我的好朋友。”
“这花瓣,是姐姐当年贴的。” 苏晓的声音带着哽咽,“她昨天跟我说,姐姐失踪前,每周都会去花店买茉莉,每次都买一束,说‘要给一个等了很久的人’。我当时没懂,现在才知道,她是给茉莉买的。”
林砚掏出自己兜里的花瓣,放在苏晓的花瓣旁边 —— 两片花瓣大小差不多,边缘的弧度也一样,显然是来自同一束茉莉。
“还有这个。” 苏晓又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就是林砚之前见过的那张苏桐和茉莉的合影。照片被塑封过,但边缘还是有些磨损,苏晓指着照片背景:“你仔细看,电梯井的门把手上,挂着两个红绳结,一个是茉莉的,另一个…… 像是姐姐后来挂的。”
林砚凑近看,照片背景里的电梯井门上,果然有两个红绳结,一个颜色深些,一个浅些,像是隔着时光系上去的。他突然想起档案馆里的遗物清单 —— 茉莉的红绳结是断裂的,那苏桐挂的,会不会是她找到的另一半?
“照片背后有字。” 苏晓把照片翻过来,背面有几行铅笔字,被水晕开了,只能看见零星的笔画,“我试过很多方法,都看不清,你能想想办法吗?”
林砚从包里拿出一支铅笔,轻轻在照片背面涂抹。铅笔芯的粉末落在晕开的字迹上,原本模糊的笔画渐渐显形,先是 “等我”,然后是 “红绳”,最后是 “见妈妈”—— 连起来就是:“等我找到红绳,就带你见妈妈。”
字迹很稚嫩,是小学时的苏桐写的。林砚的手指抚过那些笔画,能感觉到纸页上细微的凹凸,像是苏桐当年写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气,把笔尖都按弯了。
“姐姐一直在兑现承诺。” 苏晓的眼泪掉在照片上,砸出一小片湿痕,“茉莉走后,姐姐总说‘我答应过她,要带她见妈妈’,我以为她只是难过,没想到她真的在找……”
林砚想起苏桐日记里被划掉的 “茉莉、等、红绳”,想起她残响里指向电梯井的动作,想起她连衣裙上的水泥灰 —— 原来从一开始,苏桐就不是 “失踪”,是带着二十年前的承诺,去找茉莉的红绳结了。
“你姐姐有没有跟你提过,她找到红绳结的线索了?” 林砚问。
苏晓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笔记本,是苏桐的:“这里面有一页写着‘井壁裂缝,橡皮擦’,我看不懂是什么意思。还有,姐姐失踪前三天,接到过一个陌生电话,她只说了‘知道了,我会去’,然后就把通话记录删了。”
林砚翻开笔记本,那行字是用黑色水笔写的,字迹很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写的。“井壁裂缝”—— 应该是电梯井的井壁,“橡皮擦”—— 档案馆里提到的茉莉的印字橡皮擦!苏桐肯定是找到橡皮擦了,藏在井壁的裂缝里。
咖啡馆的窗外下起了雨,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 “噼里啪啦” 的声音。林砚看着窗外的雨幕,突然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雨天 —— 陈念念躺在路边,手里攥着半块红绳结,指着晨光公寓的方向,说 “帮我找外婆…… 红绳……”
当时他没懂,现在终于明白了。念念是茉莉的侄女,她能看见茉莉的残响,就像他能看见苏桐的残响一样。念念说的 “找外婆”,是找茉莉的外婆,也就是那个灰布衫老婆婆;“找红绳”,是找茉莉断裂的另一半红绳结。
而他,从三年前那场车祸开始,就成了连接这两代残响的人。
“林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苏晓的声音拉回了林砚的思绪。
林砚把照片和同学录收好,放回苏晓手里:“我们得再去一趟晨光公寓,去电梯井的井壁上找裂缝,茉莉的橡皮擦应该在那里 —— 那是找到红绳结的关键。”
他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天快黑了。雨还在下,敲在玻璃上的声音越来越密,像有人在外面敲门。林砚摸了摸兜里的茉莉花瓣,花瓣已经完全干透了,却还能闻到一点淡淡的香,像是茉莉的残响,在提醒他别停下。
“对了,林先生。” 苏晓突然想起什么,“姐姐的同学录里,茉莉的那一页,还写了一个地址,在晨光公寓附近的老巷子里,说是她外婆家的地址。”
林砚的眼睛亮了 —— 那应该就是灰布衫老婆婆的家!或许从老婆婆那里,能知道更多关于红绳结的事。
他站起身,拿起工具包:“我们先去那个地址找老婆婆,然后再去电梯井。”
咖啡馆的风铃又响了一声,林砚推开门,雨丝扑在脸上,带着点凉意。他抬头看向远处的晨光公寓,那栋老旧的楼在雨幕里像个沉默的影子,电梯井的方向,似乎有一点微弱的光在闪烁,像有人在井底,举着一盏灯,等着他来。
林砚握紧了手里的同学录,封面上的 “育红小学 2005 届” 几个字被雨水打湿,渐渐变得清晰。他知道,二十年前茉莉没说完的话,二十年后苏桐没完成的承诺,都藏在那栋楼里,藏在电梯井的裂缝里,藏在那半块没找到的红绳结里。
这场关于残响的追查,不是他在找答案,是那些等了太久的人,在通过他,找一个说再见的机会。
雨还在下,林砚的车缓缓驶进雨幕,朝着晨光公寓的方向开去。车窗外的茉莉香越来越浓,像是有人坐在副驾驶座上,捧着一束新鲜的茉莉,笑着说:“等我找到红绳,就带你见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