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雨来得突然,豆大的雨点砸在晨光公寓的铁皮屋顶上,“噼里啪啦” 响,混着楼道里漏风的 “呜呜” 声,像有人在暗处哭。林砚站在公寓对面的公交站台下,看着雨幕里的 3 栋楼 —— 整栋楼只有零星几户亮着灯,302 室的窗户黑沉沉的,像只闭着的眼睛。
他怀里揣着刚买的工具包,里面有撬棍、强光手电、手套,还有一张从苏晓那里拿来的苏桐小学合影。照片里,苏桐和扎红绳结的陈茉莉手拉手站在教学楼前,茉莉的另一只手里攥着个布娃娃,娃娃的裙子是鹅黄色的,和苏桐失踪时穿的那套一模一样。
“林先生,我姐小学时总说,茉莉是她‘最好的秘密朋友’。” 苏晓下午在咖啡馆递照片时,声音还带着哽咽,“茉莉走后,我姐把她们的合照藏在相框后面,说‘不能让别人看见,不然茉莉会生气’。”
林砚摩挲着照片边缘,想起档案馆里茉莉班主任的证词 ——“茉莉总说‘穿鹅黄色裙子的姐姐’陪她玩”。二十年前的茉莉等的 “姐姐”,二十年后的苏桐找的 “茉莉”,这中间像绕了个圈,把两代人的命运缠在了一起。
雨势渐小,天彻底黑透了。林砚穿过积水的院子,铁栅栏门在身后 “吱呀” 关上,惊得墙根下的猫 “喵” 地窜走。楼道里的声控灯还是没亮,手机手电筒的光柱在湿滑的台阶上晃,映出刚才没注意到的细节 —— 台阶缝隙里,偶尔嵌着几瓣干枯的茉莉花瓣,和 302 信箱里的那片一模一样,像是有人故意撒的路标。
走到三楼时,林砚听见了评剧的声音。不是早上报刊亭那种走调的广播,而是清唱,声音很轻,从 302 室的门缝里飘出来,唱的还是 “苏三离了洪洞县”,只是这次多了个尖细的伴唱,像小孩跟着学,一老一少的声音混在一起,在空荡的楼道里飘着,说不出的诡异。
他掏出钥匙,插进 302 室的锁孔。转动时,锁芯里传来 “咔啦咔啦” 的摩擦声,比白天更响,像是有东西卡在里面。推开门的瞬间,评剧声突然停了,空气里的茉莉香却浓了些,不再是白天那种淡得几乎闻不见的味道,而是像有人刚在屋里插了一束新鲜茉莉。
林砚打开强光手电,光柱扫过房间 —— 和白天一样,家具上积着薄灰,但书桌上的日记,却从摊开的最后一页,翻到了中间夹着东西的那页。
他走过去,发现日记里夹着一张叠得整齐的便签纸。纸上是用铅笔写的字,字迹和苏桐的很像,但更稚嫩,像是小学时写的:“茉莉说,电梯井里有个‘会发光的绳子’,她要去拿,让我别告诉大人。如果她没回来,就把这个交给‘穿鹅黄色裙子的姐姐’。”
便签纸的背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图案:一个圆圈,下面挂着三个三角形,像个简化的红绳结。林砚突然想起白天手机收到的乱码 ——“●○△□♦”,原来不是乱码,是苏桐照着童年便签画的图案,只是手机显示时符号错位了。
“所以‘另一半’,指的是红绳结的另一半。” 林砚捏着便签纸,指尖有点发凉。苏桐从一开始就知道要找什么,她住 302 室、反复去买茉莉、深夜探电梯井,都不是偶然,是在完成童年时对茉莉的承诺。
就在这时,窗外的雨又大了起来,风吹得窗帘 “哗啦” 响。林砚抬头,看见窗户玻璃上又晃过那个鹅黄色的影子 —— 这次比白天清晰,苏桐的侧脸能隐约看清,她的嘴角动着,像是在说什么,手指还在玻璃上画着什么。
林砚冲过去推开窗户,冷风裹着雨点灌进来。后院里空荡荡的,只有老槐树的枝条在风里摇晃,影子投在地上,像张乱抓的手。但窗台上,却多了一样东西 —— 一片新鲜的茉莉花瓣,花瓣上还沾着水珠,显然刚放上去没多久。
他捡起花瓣,突然想起三年前的车祸。
那天也是雨天,林砚开车经过一个老小区,突然有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冲出来,手里攥着个红绳结。他猛打方向盘,车撞在树上,等他爬出来时,看见小女孩躺在路边,手里的红绳结断了一半,另一只手还指着小区的电梯井,嘴里说着 “帮我找外婆…… 红绳……”
后来警察告诉他,小女孩叫陈念念,是陈茉莉的侄女,那天是去外婆家(也就是晨光公寓)拿茉莉的遗物。陈念念送到医院时已经没了呼吸,林砚在她的书包里,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照片 —— 正是苏桐和茉莉的那张小学合影,照片背后写着 “念念,要是看见穿鹅黄色裙子的姐姐,就把这个给她”。
“原来我能看见苏桐的残响,是因为念念。” 林砚靠在窗边,心脏像被什么揪着。三年前他没完成的事,三年后以另一种方式找上门来,这不是巧合,是残响之间的牵引。
雨小了些,楼道里传来 “笃、笃” 的拐杖声。林砚关掉手电,靠在门后 —— 这个时间,只有那个灰布衫老婆婆会来。
拐杖声越来越近,停在 302 室门口。林砚听见老婆婆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和空气说话:“茉莉,别等了,她不会来了……”
“她已经来了。” 林砚推开门,强光手电的光柱照在老婆婆身上。老婆婆显然吓了一跳,手里的篮子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出来 —— 是些黄色的纸钱,还有一束新鲜的茉莉。
“你…… 你怎么还没走?” 老婆婆的声音发颤,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这楼里的事,和你没关系,快走吧!”
“有关系。” 林砚蹲下身,捡起一片茉莉花瓣,“陈念念,是你孙女吧?三年前车祸去世的那个小女孩。”
老婆婆的身体猛地一僵,拐杖 “哐当” 掉在地上。她抬起头,眼睛里的雾气好像散了些,露出里面的红血丝:“你怎么知道念念?”
“我是当年救她的人。” 林砚把陈念念的照片从钱包里拿出来 —— 照片是警察后来给他的,背面有老婆婆的地址,“她手里的红绳结,是茉莉当年的遗物吧?你一直在等有人能帮茉莉找到另一半红绳,对吗?”
老婆婆突然哭了,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流,滴在灰布衫上:“茉莉走后,她妈妈就疯了,把红绳结掰成两半,一半扔在电梯井,一半带走了…… 后来念念出生,总说能看见茉莉,说茉莉在等红绳结……”
她抹了把眼泪,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 —— 里面是半块红绳结,和电梯井门把手上的那半一模一样,只是这个更新些,边缘没有磨损。“这是念念留给我的,说‘等找到另一半,就把它们拼起来,茉莉就能见到妈妈了’……”
林砚接过红绳结,指尖碰到时,突然一阵发麻。他想起苏桐日记里的话:“红绳结在窗台发光,它在往电梯井的方向动”—— 原来红绳结之间有感应,苏桐是跟着红绳结的指引,找到电梯井的。
“现在能告诉我,苏桐怎么了吗?” 林砚把红绳结还给老婆婆,“她的残响一直在电梯井里,指着井底,说‘茉莉、绳子’。”
老婆婆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拐杖:“她去了井底。三天前我看见她,背着个背包,手里拿着撬棍,说‘要帮茉莉找最后一样东西’…… 我拦不住她,这孩子,和茉莉一样倔。”
林砚的心沉了下去。他拿起工具包,转身往西边的电梯井走:“我要去井底看看。”
“等等!” 老婆婆叫住他,从篮子里拿出个小小的香囊,里面装着干茉莉,“把这个带上,茉莉怕黑,闻到这个会帮你。”
林砚接过香囊,塞进兜里。楼道尽头的电梯井,在手电光下像个黑洞,铁皮门上的红绳结被风吹得轻轻晃,结的缝隙里,卡着一根浅褐色的头发 —— 和苏桐照片里的发色一样。
他戴上手套,拿出撬棍插进铁皮门的缝隙。白天撬的时候只开了条缝,这次要彻底撬开。撬棍碰到铁锈时,发出 “嘎吱嘎吱” 的响声,像是金属在哭。费了好大劲,“哐当” 一声,铁皮门开了一半,一股腐朽的冷风涌出来,带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还有一丝淡淡的茉莉香。
林砚打开强光手电,往井里照。电梯井很深,井底黑漆漆的,只能看见堆着些旧家具和玩具,像是有人故意扔在那里的。井壁上有几道浅浅的划痕,是指甲抓出来的,划痕里还沾着点鹅黄色的布料纤维 —— 和苏桐连衣裙的颜色一样。
“苏桐?” 林砚喊了一声,声音在井里回荡,没有回应。只有风从井壁的裂缝里灌进来,发出 “呜呜” 的声。
他沿着井壁上的铁梯往下爬。铁梯锈得厉害,每踩一步都 “吱呀” 响,像是要断了似的。爬了大概五六米,手电光扫到井壁的一道裂缝 —— 裂缝比别的地方宽些,里面卡着个东西,是半块橡皮擦,橡皮擦上印着个小小的 “茉” 字,和档案馆里茉莉遗物清单里的 “印字橡皮擦” 一模一样。
林砚伸手把橡皮擦抠出来,放进工具包。就在这时,他听见井底传来 “咚、咚” 的声音,像是有人用指甲敲铁皮。
“谁在下面?” 他握紧手电,往下照。
井底的玩具堆里,突然有个东西动了 —— 是那个掉漆的布娃娃,就是白天在 302 室日记里看到的,苏桐童年便签上画的那个。布娃娃的头转了过来,脸上的油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棉花,它的手里,攥着一根红绳 —— 是红绳结的另一半,上面还沾着点水泥灰。
林砚加快速度往下爬,刚到井底,就看见一道鹅黄色的影子贴在井壁上 —— 是苏桐的残响。
这次的残响比白天清晰多了。苏桐穿着鹅黄色连衣裙,头发有些乱,脸上沾着水泥灰,手里拿着半块红绳结,正是老婆婆手里的那半。她的眼睛还是灰蒙蒙的,没有瞳孔,但嘴角却带着笑,像是完成了什么心愿。
“茉莉呢?” 林砚轻声问,他知道残响听不到,但还是想问问。
苏桐的残响动了,她把手里的红绳结举起来,对着井底的布娃娃,然后慢慢走向布娃娃,蹲下身,把红绳结和布娃娃手里的那半拼在一起。
“咔哒” 一声,两半红绳结拼在了一起,结的中间,露出一个小小的夹层,里面放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就在这时,井里突然亮了起来,不是手电的光,是柔和的白光,从红绳结里散发出来。白光里,林砚看见另一个小小的影子 —— 扎着红绳结的陈茉莉,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手里拿着那片新鲜的茉莉花瓣,笑着走向苏桐。
“姐姐,你终于来了。” 茉莉的声音很轻,像羽毛飘在空气里,“红绳结找到了,我们可以去见妈妈了。”
苏桐的残响伸出手,牵着茉莉的手,两个影子慢慢变透明,最后消失在白光里。红绳结的光也渐渐暗了下去,只剩下井底的手电光。
林砚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红绳结和纸条。纸条是茉莉妈妈写的,字迹已经泛黄:“茉莉,妈妈对不起你,红绳结妈妈会留着,等你回来。”
原来苏桐要找的 “最后一样东西”,是茉莉妈妈的纸条。她知道茉莉不仅要红绳结,还要妈妈的道歉,才能安心离开。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苏晓打来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林先生,我姐…… 我姐找到了!她在医院里,医生说她只是昏迷,刚才醒了!”
林砚的心里一松,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抬头往上看,井壁上的白光已经消失了,但空气里的茉莉香,却比刚才更浓了些,像是有人在为他高兴。
他拿起工具包,把红绳结和纸条放进去,沿着铁梯往上爬。快到井口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两个清脆的笑声,一老一少,像小时候的苏桐和茉莉。
林砚回头,井底空荡荡的,只有那个布娃娃躺在玩具堆里,脸上的油漆虽然掉了,但看起来,像是在笑。
他爬出电梯井,看见老婆婆站在楼道口,手里拿着个保温杯:“我煮了点姜汤,你喝点暖暖身子。苏晓刚才给我打电话了,说苏桐醒了。”
林砚接过保温杯,喝了一口,姜汤很暖,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井底的寒意。他看着老婆婆手里的红绳结,突然明白,这栋楼里的 “东西”,不是恶鬼,是两个等了很久的孩子,在等一个完成承诺的机会。
“明天我去医院看苏桐。” 林砚把保温杯还给老婆婆,“红绳结和纸条,我会交给她,让她知道,茉莉已经见到妈妈了。”
老婆婆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着光:“好,好…… 终于可以安心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亮了一下,然后又灭了。但这次,林砚不再觉得黑暗可怕,因为他知道,那些藏在黑暗里的残响,不是要伤害谁,只是在等一个说再见的机会。
雨停了,天边露出一点鱼肚白。林砚走出晨光公寓,巷口的报刊亭已经开门,老板看见他,笑着挥了挥手:“小伙子,昨晚没出事吧?我就说你胆子大。”
林砚笑了笑,从兜里掏出那片新鲜的茉莉花瓣,放在报刊亭的柜台上:“给您留个纪念,这楼里的故事,该结束了。”
老板拿起花瓣,闻了闻,笑着说:“好香啊,像小时候闻过的味道。”
林砚转身离开,阳光从东边照过来,洒在晨光公寓的墙上,那些剥落的墙皮,在阳光下像是有了生气。他知道,苏桐醒了,茉莉走了,这场关于残响的追查,终于有了一个温暖的结局。但他也清楚,这不会是最后一个 —— 只要还有没完成的承诺,残响就会一直存在,等着有人来帮它们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