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爷的眼神在林凡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浑浊却带着一种经年累月积淀下来的审视。鸟笼里的画眉扑棱了一下翅膀，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在这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赵志勇？”老大爷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好久没听人提起了。”
林凡的心提了起来，他不敢表露太多急切，只是维持着那副寻找亲戚的窘迫模样：“是啊，好多年前了。我叔他们家……后来是搬走了吗？您知道他们搬哪儿去了吗？”
老大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慢悠悠地将鸟笼挂在了楼道窗户边一根突出的钉子上，然后转过身，靠在斑驳的墙壁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廉价的香烟，点燃了一支。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布满皱纹的脸。
“他们家啊……情况有点复杂。”老大爷吸了口烟，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仿佛怕被其他人听见，“他妈妈，就是李静，那时候出了那档子事……唉，名声不好听。后来没多久，人就没了音信，都说她跑了，也可能是……没了。”
林凡屏住呼吸，他知道“那档子事”指的是什么。
“那时候小勇——就是志勇，还小，才上小学吧。”老大爷继续说着，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情，“他妈不见之后，他爸……唉，也不是个东西，没两年就跟别的女人跑了，把小勇丢给了他奶奶。老太太不容易啊，一个人拉扯孙子，没几年也撒手走了。”
林凡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赵志勇的童年，竟如此坎坷。
“那后来呢？赵志勇……我叔，他后来怎么样了？”林凡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后来？”老大爷吐出一个烟圈，摇了摇头，“还能怎么样？爹妈都没了，奶奶也走了，成了孤儿。一开始在厂里吃百家饭，后来好像被送到哪个远房亲戚那儿去了吧？具体去了哪儿，就不清楚了。这都多少年的事了……那孩子，命苦啊。”
孤儿……远房亲戚……线索似乎在这里又变得模糊起来。一股失望的情绪涌上林凡心头。
“那……您还记得是哪家远房亲戚吗？或者，他后来有没有再回来过？”林凡不甘心地问。
老大爷深深地看了林凡一眼，那眼神让林凡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自己精心伪装的表面被看穿了一丝缝隙。
“小伙子，”老大爷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你真是他侄子？他们家那些亲戚，当年都没人愿意沾边，怕惹麻烦。这都过去二三十年了，怎么突然找来了？”
林凡的喉咙有些发干，他强作镇定：“家里老人年纪大了，念旧，总惦记着，让我试着找找看。”
老大爷沉默地抽着烟，烟雾缭绕。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说出了一个让林凡意想不到的信息：
“小勇那孩子，性子闷，但挺倔。他奶奶去世后，他好像回来过一趟，那时候他都十几岁了，回来收拾他奶奶的遗物。我碰巧见过他一次，瘦高个，不爱说话。他好像……还去厂里的档案室闹过，想看他妈的档案，被轰出来了。”
赵志勇去找过李静的档案！这说明他知道母亲的事，并且试图追寻真相！
“然后呢？”林凡急切地追问。
“然后？然后就再也没见过了。”老大爷掐灭了烟头，“有人说他去南方打工了，也有人说他改了名字……谁知道呢。这世道，一个人想消失，太容易了。”
改了名字！这无疑给寻找带来了巨大的困难。
楼道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画眉鸟偶尔的叫声。林凡知道，从这位老大爷这里，恐怕再也得不到更多具体的信息了。赵志勇如同人间蒸发，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
“谢谢您，大爷。”林凡低声道谢，语气真诚。这些信息虽然没能直接找到赵志勇，但至少让他对这个人有了更立体的了解——一个父母皆因那场悬案而命运悲惨、自己童年凄苦、并且曾试图反抗追寻真相的悲剧性人物。
就在林凡转身准备离开时，老大爷忽然又开口了，声音轻得几乎像是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到了林凡耳中：
“那孩子……左边眉毛上头，有道疤，小时候磕的，挺明显。”
林凡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这道疤痕，成了一个微不足道却可能至关重要的识别特征。
他快步离开了那栋弥漫着陈旧气息的筒子楼，推上自行车，融入了拆迁区外围逐渐增多的人流中。心情复杂，既有获得线索的振奋，也有前路依旧迷茫的沉重。
赵志勇还活着吗？如果活着，他在哪里？改了名字，又该如何寻找？
他骑到一个僻静的街角，停下车子，假装休息，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拆迁区的混乱给了他一定的掩护，但他不敢掉以轻心。刚才与老大爷的接触，虽然短暂，但风险未知。
就在他准备再次蹬车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个废弃的报刊亭后面，似乎有个人影飞快地缩了回去。
不是错觉！
林凡的心猛地一沉。他被跟踪了！不是在自家小区那种远程监视，而是近距离的、人盯人的跟踪！对方竟然跟到了这里！
是之前监视他的那伙人？还是……因为他在图书馆查阅旧资料，或者这次来红星厂三村，触动了另一根敏感的神经？老陈警告过“监视你的可能不止一拨人”！
他立刻蹬起自行车，没有选择来时的路，而是拐进了一条更狭窄、岔路更多的小巷。他必须甩掉这个尾巴，否则别说寻找赵志勇，连自身安全都成问题。
自行车在坑洼不平的小巷里颠簸疾驰，林凡的心跳与车轮的转速一样快。他能感觉到，那个身影也在后面快速移动，紧追不舍。
一场无声的追逐，在这片即将消失的旧城区域里，骤然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