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比屋里冷半度,风从山腰绕上来,带着十月底的桂叶味,湿湿的,像一条刚上岸的鱼。
江瑾初把开衫领口拢紧,牛仔短裤下缘蹭着栏杆,铁艺漆皮剥落,凉意顺着皮肤一路爬进尾椎。
她没穿丝袜,膝盖上那道旧疤——去年赛道碎石崩的——在夜风里隐隐发痒,像提醒她:别忘了自己是谁。
宋砚野背对她,左肘撑栏杆,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的烟只剩过滤嘴前最后一截。
烟灰悬了半厘米,风一吹,簌簌落在脚边的枯叶上,像场微型雪崩。
他低头,用拇指划手机屏幕,微光映出下颌线,一路连到耳后,黑发被风吹得翘起,露出银色耳钉,冷冽的一点,像把月亮掰碎了嵌在皮下。
江瑾初先看见那枚耳钉,再看见他指节背面的淡色疤痕——细长,像考古刷划出的清理线,带着不明来历的故事感。
她忽然想起唐栗十分钟前在吧台的话:“人间妄想,拒人范本,至今零绯闻。”
零绯闻的人站在月光里,连烟灰都不肯掉在正确的地方。
这个认知让她莫名想笑,于是真的笑了,嘴角一弯,虎牙抵住下唇,像给勇气上个锁。
“借个火?”
声音出口,比想象中低,被风撕得有点散,却足够让男生回头。
宋砚野侧过身,手机光熄灭,五官一下子掉进露台顶灯的光圈里——眉骨稜朗,鼻梁高,眼型偏长,看人的时候先带三分倦,像刚被岁月敲过闷棍,又懒得计较。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停了一秒,没惊讶,也没惊艳,像在看一只误闯后台的猫。
“借火?”
他重复,嗓音带着烟沙,尾音却上扬,像把刷子轻扫过鼓面,震得江瑾初耳膜发痒。
“嗯,忘带打火机。”
她晃了晃指间那支没点的烟——唐栗塞给她的道具,薄荷爆珠,白色滤嘴,和她今晚的裸色口红不搭,却足够撑起一场开场白。
宋砚野没立刻动,先吸了口自己那支,烟蒂在夜里亮了一瞬,映出他瞳孔里的琥珀色,像考古灯下那片碎瓷片,折射不明朝代的光。
“火可以借,”
他低头,从兜里掏出一次性打火机,透明塑料壳,贴着廉价酒吧Logo,“心不行。”
说这话时,他眼尾弯起,像月牙,也像是给一句俗套台词贴上独家标签。
江瑾初愣了半拍,嘴角却先于大脑扬起:“放心,只借三秒。”
对方没再说话,把打火机倒转,机头朝自己,机尾朝她,塞进她掌心——指尖碰到她中指第二关节,温度比夜风高,却比烟灰低。
触碰只有 0.3 秒,却足够让江瑾初指节收紧,像接住一块刚出土的玉璧,不敢用力,也不敢松。
宋砚野收回手,低头把烟掐在栏杆上,碾了碾,火星熄灭,动作干净利落,像给遗址做最后的封土。
“里面太吵,我进去调音。”
他抬下巴,朝客厅方向点了点,算是告别,也是逐客。
江瑾初握着打火机,目送他转身——黑T背后印着一行小字:Fossil Records,褪色,像被洗过太多次的古生物标签。
他推门,鼓点声瞬间泄出来,又在门合拢那刻被掐断,露台重新只剩风声。
她低头,把打火机举到眼前,塑料壳里还剩半管液体,气泡黏在壁面,像一群困在琥珀里的飞虫。
“火可以借,心不行。”
她默念一遍,忽然笑出声,声音被风打散,变成几片薄刃,刮得耳廓发热。
点火,薄荷烟凑近,火焰舔上滤嘴,发出细微的“嘶”——第一口烟灌进肺,凉到心底,她却没咳,只把烟雾吐向夜空,看它被风撕成丝,再被月光镀上一层银。
露台门后,有人喊她名字:“瑾初——还活着吗?”
是唐栗,尾音拖得老长,带着醉意。
江瑾初把烟藏在身后,推门进去,热浪与鼓点一起扑脸。
唐栗扑过来,酒气混合柑橘香,手指在她眼前晃:“借到火没?借到心没?”
江瑾初把打火机抛给她,透明塑料壳在空中转了个圈,落入掌心,像完成一场无声接力。
“火借到了,”她答,声音淹没在音乐里,“心——还在我自己兜里。”
唐栗没听清后半句,只拉着她往吧台走,说要介绍“低音炮小哥哥”。
江瑾初回头,隔着人群,看见宋砚野蹲在舞台边,调吉他效果器,侧脸被 LED 屏映成蓝色,像一片刚被打捞上来的瓷片,带着水痕,也带着拒人千里的温度。
她把剩余半支烟按灭在吧台烟灰缸,转身要椰子水,却先低头看掌心——
那里还残留一次性打火机硬塑料的轮廓,四个角,压得皮肤发白,像盖了枚隐形邮戳。
邮戳上写着:
“火可以借,心不行。”
以及一个尚未落款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