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48年二月下旬。
崔花雨抵达赤尾屿。
在赤尾屿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墨自杨来说都是煎熬,上刀山下火海恐怕也不过如此。
弱水断天诀共有一万字。面对浩如烟海的华夏文化,好比海底捞月似的,她索尽枯肠罗列出了三万字。这是她以博大精深的《落墨经》为参照而得到的与武学相关联的三万字——而想要的那一万字必在其中,这也是长期培养出来的强大读书能力的体现。
接下来的事情虽说相对容易,但也绝非三选一那般简单。不过有三万字做基础,儿时的记忆之门渐渐被打开,并以之为准绳,采取淘汰法,最终一字不差地留下了一万字。
最后一个环节就是整合,这项工程可谓是一步错步步错。但所幸有《水天一色》的特殊修炼法当作检验标准——以她过人的武学高度以及过目成诵的本事,只要组合出来的心诀是正确的,便有一缕携带魔根的真气凝结丹田。反之无效。就这样逐字点石成金,进而缀句成文。
就在满大唐大雪翻飞的除夕夜,她成功了。
都说瑞雪兆丰年,但也有雪灾。她没有被这烦死人的工作烦死,却扛不住另外一个对手的冲击。
她成功重写并练就弱水断天诀,进而突破十般断天刀法与八般弱水剑法。就这样,继许多欢之后,《水天一色》再次被征服。
然而迅捷的成功也让魔根全面占领她的身体,犹如除夕之夜的海啸,滔天巨浪连成一片,几近吞没赤尾屿。
经过整整一个长夜的奋战,苍老的长叹山击退了海啸的狂攻。但留春霞仍然张皇失措——魔根拒绝了她的内力传输,墨自杨气若游丝。天地不灵,还能做点什么呢?
即便是当年的毁容之殇,离恨之苦,也没有让她感觉如此孤立无援。什么都做不了。惟有对着冰冷无情的石头拳打脚踢,借以掩盖自责与恐惧。于是泪流不止,血流不止。
黑云冉冉连灯暗,白浪滔滔与泪平。
过这种日子,如同炼狱。
但宝剑锋从磨砺出。当海啸退净,当留春霞决定返回大陆向上清派张果老求救之际,墨自杨拒绝了:
“果老已经被魔根一事困扰多年。我再这样回去,他会发疯的。那么大年纪的人了,你舍得吗?”
又说:“事实上他帮不了我。”
“你还能说得出话来?”留春霞苦笑,“这也是妖法吗?”
“你说呢?”
“我说果老要是知道你命快没了,才会发疯呢。”
“死不了。我怎么能死呢?从踏上赤尾屿的土地起到今日,所有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换句话说,事事如意。妖精这名号不是白白捡来的。知道吗,抓你来还有一个目的——好好照顾我。”墨自杨乐观如故。哪怕是强装出来的也足够证明她的坚韧。
九年的美好光阴也不是白白“死”的。她一点一滴地凝聚力量,抵抗如火烧燎、似刀凌迟的痛,经受住了魔根一轮又一轮的侵袭。
也终于等到了崔花雨。
赤尾屿的阳春三月,风平浪静。但就是这样的大海依然带给了崔花雨莫大的震撼。生命又何其渺小。生命又何其宝贵。她站在龙王玉床前,看着满头白发的墨自杨,脑海里却不停涌现大海的波澜壮阔。她感到奇怪,同时也奇怪自己为何没有落泪。
倒是留春霞看起来比墨自杨还要疲惫,满脸泪痕,有横的有竖的,有新的也有旧的。以泪洗面的两个月,让这个冷傲的女孩子将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她也许自己都没注意到,泪痕究竟几时替代了伤痕?是泉水治愈了伤疤、还是眼泪冲垮了伤疤?尽管尚未恢复正常肤色,但在崔花雨的眼里,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美。
墨自杨无力睁眼,但显然“嗅”出了来人的气息:“你是四季歌的脉,将颠沛流离的血液一一凝聚、贯通。”
崔花雨没有应声,眼前她能做的就是将专属原气送进墨自杨的丹田。这意味着她的龟忍武学将就此止步不前,或者说无法再实现质的突破。再者因为原气属性迥然不同,发生在许多沙漠的巧合不会再出现。而墨自杨心中纵有万分不愿,却也没有拒绝的力气。
龟忍原气再次展现出神奇的魔力。几天后,墨自杨从一个死气沉沉的病号变成了妖气满满的白发魔女。
一切似乎都变得浪漫起来,尽管隐患重重。
风动石旁边,三人围坐烤鱼。烤鱼的技术是崔花雨带来的,易枝芽手把手教的自然优良。墨自杨流着口水说:
“芽儿那小子力大如牛,是不是也有鱼的一份功劳?”
崔花雨却一脸忧郁:“快一年了,怎不见希女子前辈动静?”
留春霞愧疚难当,低下头去。墨自杨说:
“等就对了。不说她了,败坏心情。”
“不知二姐破解魔根之后,发色能否回归正常?”崔花雨改了口,但话题依然沉重。
“丑吗?不丑。”墨自杨不以为然,“无所谓啦。”
“不丑,但更像妖精了。我是担心还有其他不可逆的伤害。”
墨自杨含糊其辞:“有龟忍原气护身,有也不怕。”
“到底有还是没有?”
“没有,别忘了我也是个医生。”
“二姐运用内力强行压制混乱的气血又该如何解释?别忘了我也是拿过天下第一的人。”
“一切问题都将随着魔根的瓦解而瓦解。”
“什么问题?”
眼看瞒不住了,墨自杨的口气却依然懒散:“五脏六腑均受其害,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我已经掌握了魔根的‘习性’,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趁热打铁。三两年之内我一定练成,甚至更快。”
“有件事想求二姐,当作你还四妹一个人情。”
“先说来听听。”
“魔根远比想象中的强悍,大哥与芽儿禁不住,你也斗不过的,废掉算了。再找其他办法,天不绝人。”
“废话连篇,吃鱼。”
“兄弟的命是命,你的命也是命。”
“闲聊结束。”
“二姐?”
墨自杨夹起一块鱼肉,也不管会不会烫死舌头,就往崔花雨嘴里塞:“从明儿起我开始闭关,你二人搬出去住帐篷。练成之后我拿最强版的《水天一色》与你交换龟忍武学。”
“你又想玩什么?”
“我不练龟忍武学,又怎将原气归还给你?那可是你的‘原配’。没有它,龟忍一派再等三百年也休想重返巅峰。”
“阮老板,我师叔,她已是巅峰。”
“我要你超过她。”
“我不稀罕。”
“由不得你稀罕,四季歌我说了算。”
“我退出四季歌。”
“请便,没人绑你。”
崔花雨终于落泪。墨自杨笑:
“你一哭,就说明脑子回归正常了。”
“今儿陪你喝个够,看能不能喝死自己。”留春霞说着往崔花雨手里扔过一坛酒。崔花雨打开,仰头,往嘴里倒个不停。
不愧为天下第一酒娘子,一滴都没浪费。喝罢,手托酒坛子,并未见发力,酒坛子往上飞旋,到达约一丈高后急转方向,往大海飞去。留春霞的眼光追随酒坛子落入水中。墨自杨说:
“四季如歌酒似海,走笔题诗醉方休。”
五月初五,丐帮补给船再次来到赤尾屿,并带来了两则轰动朝野的大消息,按照先国后家的原则排序,分别为:
一、安玉双仙手握明证,坐实施方也乃当世第一海盗头目。上清派奉旨向诗洋楼宣战;
二、六月初六,梅花听宇,杨门兄妹,平步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