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晓，永和城褪去夜的沉寂，重新涌回往日的热闹喧嚣。
唯独有些不一样——比如那些昨夜被鬼怪团团围住、此刻正赶往钱老爷府的普通人。
为首的年轻护卫紧攥刀柄，警惕地盯着我：“姑娘，敢问宋大人……”
我抬手指向城东：“在城东棺材铺。”
他脸色骤然一变，我忙解释：“别担心，昨夜有人过世，宋大人答应了要将人葬在城外红松林……”
话音落，不仅年轻护卫松了手，身后一众护卫也齐齐松开刀柄，长舒一口气。紧接着，他们抱拳行礼：“多谢姑娘！”而后毫不犹豫地朝城东奔去。
小莲躲在阴影里，提着灯笼笑出声：“他们去了正好，抬棺上山本就不是轻松活，也能帮宋大人省些雇人的钱。”
我点头赞同：“他们昨夜被百鬼围过，身上沾了不少阴气，如今抬棺上山是积功德，多少能驱散些晦气。”
天边朝阳初升，七月的天像个大火炉，刚破晓便让人汗湿脊背。
小莲却没在意暑热，反倒期待道：“钱老爷没了，今夜城里的夜市，该会格外热闹吧？”
我也满心期待。目光扫过进出钱府的仵作和官差，终于觉出几分疲惫——钱老爷横尸街头，死状凄惨，起初让百姓们惊骇不已，但想起他平日所作所为，这份惊骇很快变成了热热闹闹的八卦，没一人为他惋惜。
钱府里倒是哭声震天，那些姨娘丫鬟翻遍府宅，竟没找出半件值钱东西。有工钱的仆从忙着搬家具、捧瓷瓶，想多少捞些补偿；没指望的人除了哭，竟不知该做什么。
官差们忙了一早上，查不出半点线索，便都议论：“定是恶鬼寻仇！”
我暗自腹诽：这么说倒也没错，只是这“恶鬼寻仇”，跟他们想的不太一样。
昨夜还有几个被钱老爷选中的倒霉蛋，和护卫们一起见证了真相，可此刻谁也不敢多嘴，只能夜里躲在被窝里发抖，白天拼命晒太阳，把秘密死死藏在心里。
“回客栈吧。”三十两一晚的上房，总得好好享受。
刚到客栈，那圆墩墩的掌柜见了我，差点喜极而泣：“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我一愣，就见他擦着额头的冷汗，脸色终于恢复红润：“昨夜您一夜未归，又赶上中元节，小老儿别提多担心了，就差带伙计们出去找了——可外头黑漆漆的，像有东西在游荡，我们忍了又忍，还是没敢出门。”
我倒没想到这客栈如此尽心，不免有些愧疚：“抱歉，昨夜在友人家里耽搁了，没来得及捎个口信。”
“没事没事！”掌柜长舒一口气，“周公子和陈管事把您当贵客，您住我们这儿，我们自然要保您安全。”
提起周公子和陈管事，我忍不住问：“周府近来可有什么好事？”
当初他们送我到永和城，本想留些日子疏通货物，可出了周公子的事，便急匆匆往回赶，临走前却一一安排妥当——不仅给我留了顶好的上房，事事都照顾得周到，实在让人好感倍增。若非如此，我此刻住的该是周家客院，而非客栈。
司衡当初还说：“你有这般能耐，他们认识你不亏。”
我本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多亏身边有司衡和小莲——前者沉稳识广，礼数周全；后者爱说八卦，消息灵通。两人一静一动，倒让我明白了不少道理。能遇见司衡、有这番奇遇，真是我这辈子的幸事。
“哎呀！”一提起周府，掌柜的脸上立刻堆满笑，“姑娘还真猜着了！周公子要大婚啦！听说对方是道观批命的‘玄女’，说跟公子命格相合，日后定能和美兴隆！”
时下有些命格特殊的女子，会被道观称作“玄女”，并非指供奉的玄女娘娘，而是说对方命格出众、品性优秀。只要一提“玄女”，无论出身样貌，都会被人夸赞。
周家这法子，倒是悄悄抬高了红影的地位。红影以妖身入人间府邸，有内丹能保性命不衰，可这些隐形的规矩门第，同样重要。
我笑着说：“那可真是喜事一桩，愿他们琴瑟和鸣，平安顺遂。”
“同喜同喜！”掌柜的笑得格外真切，看得出来是真心为周府高兴——这样同心的家族，想不兴旺都难。
跟掌柜寒暄了几句，他忽然反应过来：“姑娘用过早饭了吗？要是没有，想吃什么，在客栈点或是叫小二去街上买都行。”
我想了想，掏出一枚银锭：“那就麻烦小二去街上买两碗井水镇凉面，多放黄瓜丝，少加些茱萸油；再要两碗冰甜豆花。”
暑天燥热，吃些冰镇的才舒服。那井水镇凉面，是头天把面和配菜浸在井里，早上现捞现吃，既不像冰那样刺骨，又带着凉丝丝的清甜，格外爽口。正好带回去跟小莲一起吃。
掌柜愣了愣，目光扫过我身后，疑惑道：“两碗……”
我面不改色：“我饭量大些，掌柜的多担待。”
往后跟小莲一起，总免不了这样，倒不如干脆说自己饭量大，省得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