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上绣着的百鸟朝凤图样在烛火下流光溢彩,将外面宴会的喧嚣与此处的静谧彻底隔绝。
薛兮宁微微踮起脚尖,吐气如兰,凑在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仿佛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他的耳廓。
“殿下,您以为我真是为了攀龙附凤才来的?”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像只偷到了腥的小狐狸,“这满园的贵女,哪个不想成为您的妃,您的妾?可我薛兮宁不一样。”
她稍稍拉开距离,直视着深不见底的眼眸,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像一潭被冰封的寒水。
她心头掠过一丝异样,却被即将成功的得意压了下去。
“我妹妹兮悦,前些日子在别院落水,险些丧命。人人都说是意外今日赴宴,我并非为了什么皇子妃的虚名,”她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我只要殿下帮我,找出那个藏在人群里的真凶。事成之后,薛家必将唯殿下马首是瞻,至于我……”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自以为完美的弧度,“以身相许,也未尝不可。”
她以为这番话,既表明了目的,又送上了筹码,足以打动任何一个有野心的皇子。
然而,她没有看到,的眼底深处,一抹近乎残忍的讥诮一闪而过。
她更没有察觉到,从她踏入这方寸之地起,她精心编织的网,早已被另一张更大、更无形的网所笼罩。
那股若有若无的不安,像藤蔓般悄然爬上心头。
“以身相许?”终于开口,低沉的嗓音带着磁性,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非但没有动容,反而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将薛兮宁完全笼罩。
属于他的、清冽的龙涎香气息霸道地侵入她的呼吸,让她心头一窒。
“薛大小姐,你觉得本王是缺你这一个‘许’,还是信你这一个‘许’?”他的指尖轻轻挑起她一缕垂下的发丝,动作轻佻,眼神却冷得像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你的意思是,若本王帮你找到了凶手,你便心甘情愿入我煜王府;若本王不帮,你这‘身’,便另‘许’他人,比如……我那三皇兄,萧承魏?”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贴着她的唇说出来的,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激起一阵战栗。
薛兮宁的脸颊“唰”地一下烧了起来,心跳如擂鼓,完全脱离了掌控。
她自诩聪慧,擅长弈棋布局,却从未有过与男子如此贴近的经验。
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带着强烈侵略性的压迫感,让她引以为傲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
她想后退,脊背却抵上了冰冷的屏风,退无可退。
她想反驳,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怎么会知道……她确实也准备了接近三皇子萧承魏的后路。
这个男人,仿佛能看穿她心底最深处的盘算。
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和慌乱的眼神,嘴角的弧度更深,却毫无笑意。
“看来,本王说中了。”他松开她的发丝,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淡漠,但里面的内容却如同一道惊雷,在薛兮宁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你不必费心去想另许何人了。”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因为父皇的旨意,明日便会送至薛府。他要将你,指为三皇子妃。”
“什么?!”薛兮宁失声惊呼,所有的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尽,只剩下死一般的惨白。
她难以置信地瞪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指为三皇子妃?
她要嫁给那个以暴戾闻名,府中已经死了两个侍妾的萧承魏?
这怎么可能!
她明明是来寻求帮助,怎么转眼间就成了被交易的棋子?
惊惧过后,是彻骨的寒意。
她猛然抬头,死死盯住那张俊美却冷酷的脸。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这场所谓的“相助”,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为她量身定做的陷阱!
他引她入局,看她自作聪明地抛出诱饵,然后,再用一个无法反抗的皇权判决,将她彻底打入深渊。
他根本不是来听她条件的,他是来宣判她的命运!
就在屏风后气氛凝滞如冰之时,另一侧的角落里,一场无声的角力也在上演。
顾秋心紧紧拽住薛兮悦的衣袖,将她拉到一株茂盛的珊瑚树后,神情焦急地压低声音:“兮悦,你糊涂了!就算你真的看清了是谁推你,你也不能说!”
薛兮悦的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挣扎和痛苦。
“可是秋心表姐,那人差点害死我!我姐姐……我姐姐正在为我奔走,我怎么能……”
“就是因为你姐姐!”顾秋心急切地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与防备,“你还看不明白吗?你姐姐借着为你出头的名义,在宴会上出尽了风头,现在更是和煜王殿下……走得那么近!你若是把真凶指认出来,事情了结了,还有谁会记得你这个受害者?哥哥的注意力,所有人的目光,就全都回到你姐姐身上去了!你甘心吗?”
顾秋心口中的“哥哥”,正是她们共同的表兄。
她的话像一根毒针,精准地刺中了薛兮悦内心最柔软也最自卑的地方。
是啊,从小到大,姐姐都像太阳一样耀眼,而她只是跟在后面的影子。
这一次落水,是她第一次得到那么多人毫无保留的关切,尤其是表兄那担忧的眼神,是她从未拥有过的。
如果事情结束了,这一切是不是就都会消失?
亲情与私心在薛兮悦的心中疯狂撕扯,她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下意识地朝屏风的方向望去,想寻找姐姐的身影,寻求一丝力量。
然而,她看到的景象,却让她如坠冰窟。
透过屏风上凤凰羽翼的缝隙,她看见自己的姐姐薛兮宁,正与那个高不可攀的煜王殿下靠得极近。
他们的头几乎要抵在一起,姿态亲密,仿佛在低语呢喃着什么情话。
姐姐脸上那抹慌乱的红晕,在薛兮悦看来,分明是女儿家的娇羞。
一股巨大的背叛感和委屈如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姐姐说,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可现在,她却和别的男人那般亲密!
她是不是……是不是早就忘了为自己讨回公道的初衷,只想借此机会攀上高枝?
指尖一瞬间变得冰凉,连带着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屏风后,薛兮宁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妹妹那双绝望的眼睛。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寻找一线生机,但根本不给她任何机会。
他忽然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便是私奔。”
薛兮宁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手腕便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攥住。
她惊愕地抬头,对上不容抗拒的眼神。
“走。”
只有一个字,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他不由分说地牵起她,转身就朝殿外走去。
他的脚步坚定而迅速,薛兮宁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只能被迫跌跌撞撞地跟上。
“!你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她压低声音惊叫,试图挣脱,但他的手掌纹丝不动。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他们就这样在无数宾客或惊或疑的目光注视下,绕过屏风,穿过回廊,大步走出了灯火辉煌的宴会大殿。
身后,是即将开场的宫宴,是觥筹交错的繁华,是她原本以为尽在掌握的棋局。
而身前,是深沉如墨的夜色和未知的深渊。
冰冷的夜风迎面扑来,吹乱了她的发丝,也吹得她心底一片寒凉。
她仿佛听见了命运在黑暗中发出一声无情的冷笑。
一路拽着她穿过幽暗的宫道,避开了所有巡逻的侍卫,最终停在一座偏僻而肃穆的宫殿前。
殿门上方的牌匾在清冷的月光下,隐约可见“清思殿”三个字。
他松开手,猛地将她推了进去。
殿内一片漆黑,唯有月光从高窗透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照出墙边兵器架上一排排整齐的器物轮廓,其中一把长弓的弓身,正泛着幽微的冷光。
殿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唯一的退路,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
“薛家大小姐,希望你比那些被关进来的猎物,更有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