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咯吱声,像一首催人入眠的冗长曲子。
薛兮宁就在这颠簸中昏昏睡去,直到马车停稳的轻微震动将她唤醒。
她缓缓睁开眼,长而卷翘的睫毛如蝶翼般颤动,眼角洇开一抹浅淡的绯色,像是春日里最娇嫩的桃花瓣,被晨露打湿后留下的痕迹。
她微微侧过头,乌黑的发丝有几缕不听话地滑落脸颊,那份慵懒揉碎了平日的清冷,化作一种浑然天成的魅惑。
坐在她对面的周采薇和张晚霞,一个时辰以来神经都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此刻看到她这副模样,竟不约而同地恍惚了一瞬。
她们从未见过这样的薛兮宁,卸下了所有防备与疏离,像一只在阳光下伸着懒腰的猫,看似无害,却又散发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吸引力。
这惊心动魄的美,与周遭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形成了极致的反差,愈发衬得她们二人手足无措,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马车外传来内侍尖细的嗓音,示意她们已经抵达宫门。
薛兮悦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从另一辆车上“请”了下来,换乘一顶小巧的软辇。
当那朱红色的宫墙如巨兽般压顶而来,当那一列列身披铠甲、面无表情的禁军如石雕般矗立在眼前时,她那点仅存的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
高耸的宫墙将天空切割成狭窄的一条,压抑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黑暗中窥伺着她,随时准备将她吞噬。
恐惧中,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寻找着姐姐。
软辇经过一处偏殿,透过半开的窗棂,她看到了。
姐姐薛兮宁却端坐如初,指尖捏着一盏宫人奉上的温热清茶,正轻轻吹拂着水面氤氲的热气,姿态闲适得仿佛置身自家后院的凉亭。
那份泰然自若,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进了薛兮悦的心里。
她为什么不怕?
她凭什么能如此镇定?
难道她早就知道了什么?
一股混杂着羡慕、嫉妒与浓重疑虑的情绪瞬间将她淹没,姐妹之间那道无形的隔阂,在这一刻,被这森严的宫墙无限放大,变得坚不可摧。
与此同时,偏殿斜对面一座不起眼的阁楼上,寂静如冰窖的暖阁内,当朝萧太后正透过一道特制的暗窗,冷眼观察着偏殿中的一切。
她身着深紫色凤袍,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真实年纪,只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沉淀着岁月与权力的冰冷。
身旁的贴身女官低声回禀:“太后,这位便是薛家大小姐,薛兮宁。其父,便是吏部尚书薛远。”
“薛远?”萧太后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淬着冰的冷笑,“那个新帝倚重的‘佞臣’?”她轻哼一声,语气里的不屑毫不掩饰,“哀家倒要看看,佞臣之女,能有几分风骨。这靖王妃的位置,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坐的。”话音落,暖阁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连烛火都微微摇曳起来,透出上位者对于这桩婚事赤裸裸的政治算计与审视。
她的目光重新投向暗窗,正好看到张晚霞从外面走进来,躬身行礼。
萧太后并未让她起身,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偏殿的方向。
张晚霞心领神会,这是太后要她按计划行事,当场给薛兮宁一个下马威,考验她的心性与才学。
可当她抬起头,迎上太后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那眼神里蕴含的威压,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死死压在她的肩上,让她瞬间忘了准备好的说辞,只剩下满心的战战兢兢。
张晚霞白着脸,强撑着走进偏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能感觉到,阁楼上那道审视的目光,如芒在背。
她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只发出了几个不成调的音节。
她看到薛兮宁放下茶盏,抬眸望向自己,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她所有的伪装和恐惧。
在这深宫之中,一言一行都可能关乎身家性命,张晚霞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地体会到这种窒息的氛围。
就在这尴尬而压抑的寂静中,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轻微的碰撞声。
守在殿外的禁军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口呼“参见靖王殿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殿内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下一秒,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逆光走入殿中。
来人身着玄色蟒袍,腰束玉带,墨发高束,面容俊美如铸,只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寒潭,不带一丝温度。
正是当朝战神,皇帝的亲弟弟,。
他的出现,让整个偏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那股与生俱来的威压,比萧太后的目光更具侵略性,瞬间笼罩了全场。
他的目光如实质的利刃,先是漫不经心地扫过因恐惧而浑身颤抖的薛兮悦,那眼神里的漠视与冰冷,让她几乎当场软倒在地。
随即,他的视线便越过所有人,精准地落在了薛兮宁身上,再未移开。
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谁也不知道这位喜怒无常的王爷突然驾临,意欲何为。
就在这万籁俱寂中,薄唇轻启,吐出几个字,声音不大,却如惊雷般在每个人耳边炸响:“薛兮宁,跟本王走。”
这道命令霸道至极,不容置喙,更带着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指向性。
他甚至没有看其他人一眼,仿佛这殿中,只有薛兮宁一人存在。
薛兮悦的脸色惨白如纸,张晚霞更是惊得忘了呼吸。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被点名的薛兮宁非但没有半分惊慌,反而迎着他那迫人的目光,缓缓站起身。
她理了理微皱的衣袖,唇角竟向上弯起一抹极浅的弧度,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戏谑,轻声开口,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死寂的偏殿:
“私奔啊?”
话音未落,只见那如万年冰山般的脸上,神色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的脚步顿住,深邃的眸子里划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异样光芒,却没有开口否认。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迈开长腿,向殿外走去。
那一步,仿佛踏在了所有人的心跳上。
薛兮宁竟真的就这么跟了上去,步履从容,仿佛不是走向一个未知的、可能充满危险的境地,而是赴一场早就约好的闲庭信步。
留下一殿的死寂和满地惊骇的目光,以及薛兮悦眼中燃起的、几乎要将人焚烧殆尽的嫉妒火焰。
没有人知道要把她带去哪里,更没有人明白,这短短一句暧昧不明的调侃,为何没有激怒这位杀伐果断的王爷。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一前一后,身影消失在长长的宫廷回廊尽头。
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渐行渐远,最终绕过一扇雕花精美的紫檀木屏风,彻底隐去了踪迹。
命运的齿轮,似乎就在这无人能解的走向中,开始了它无声而疯狂的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