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的话音刚落,薛兮悦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整个人几乎要软倒下去。
幸好,唐济安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及根本。
这几日悬在心头的巨石,总算暂时落了地。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正想开口说些场面话,身旁的顾秋心却像是按捺不住的炮仗,一点就着。
“我就说嘛,唐大人吉人天相,怎么会有事?倒是某些人,偏爱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惹是生非!”顾秋心的话锋尖锐如针,毫不留情地刺向一个不在场的人,但她的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瞟向薛兮悦,话里有话地补充道,“说起来,萧承魏那个莽夫,这次竟没有趁机大做文章,倒也稀奇。”
“萧承魏”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薛兮悦耳边轰然炸响。
她脸上刚刚浮起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攥紧了袖口。
那是一个她刻意尘封、不愿触碰的名字,如今却被顾秋心如此轻率地、带着讥讽地抛了出来,砸得她心口一阵闷痛,几乎喘不过气。
空气仿佛凝固了,屋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窒息。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可内心早已是惊涛骇浪。
顾秋心见她脸色煞白,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愈发愤愤不平:“悦姐姐,你就是心太善!你看那薛兮宁,前脚刚回府,后脚就弄出个崴脚的戏码,偏偏挑在唐大人出事的当口!她安的是什么心?不就是学着二姑娘从前的做派,装可怜博同情吗?以为这样就能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真是东施效颦,可笑至极!”
她的话语如淬了毒的冰棱,一句句扎进薛兮悦的心里。
薛兮宁受伤的时机确实巧合,但被顾秋心这么一说,便染上了浓重的阴谋色彩。
薛兮悦没有出声反驳,只是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黯淡的阴影。
她想起薛兮宁回府时那副倔强又脆弱的模样,心中原本泛起的一丝怜惜,此刻竟被顾秋心这番话搅得浑浊不堪。
是啊,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为什么又和二姑娘扯上关系?
姐妹之间那道无形的隔阂,在这一刻无声无息地加深、变宽,仿佛一道再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与薛家府邸内暗流涌动的气氛截然不同,城西的赵府此刻正洋溢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
赵之远站在演武场边,激动得浑身发抖,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
场中,他那一度被断言将终身瘫痪的儿子赵羽峰,正身姿矫健地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上,策马奔腾,动作行云流水,与受伤前别无二致。
那挺拔的背影,那挥洒的汗水,无一不在宣告着奇迹的降临。
“神医!薛家大小姐当真是神医啊!”赵之远哽咽着,声音里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感激,“此等大恩,我赵家没齿难忘!元禄,你立刻去备一份厚礼,不,我要亲自登门,重谢薛大小姐!”
站在他身侧的赵之远,脸上也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精光。
他扶住赵之远的手臂,温声道:“家主,少爷能痊愈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不过,您不觉得奇怪吗?大小姐仅仅是凭借一种特制的香料,便能让少爷的经脉恢复如初。这份礼固然要送,但更重要的,是那份可以复制的气味。”
赵之远的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冷水,浇熄了赵之远一部分沸腾的热血。
他脸上的狂喜慢慢沉淀下来,是啊,一个能治好赵羽峰的薛兮宁固然值得感激,但一个能够被他们牢牢掌控在手中、源源不断产生奇迹的“秘方”,其价值更是无可估量。
刚刚还温情脉脉的气氛,瞬间被一层名为利益的阴影所笼罩。
就在薛家与赵家各自被不同的情绪与谋算包裹之时,谁也没有注意到,薛府那朱红色的大门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停了一架马车。
那是一架极其普通的灰蓬马车,样式陈旧,车身上积着一层薄薄的旅途风尘,毫不起眼地缩在街角的阴影里,仿佛与周围的景物融为了一体。
马儿安静地低头打着响鼻,车夫斗笠压得极低,像一尊石雕般纹丝不动。
马车停了许久,既没有人下来,也没有人上前通报。
一切都静得诡异。
只有那厚重的车帘,偶尔被风吹起一角,又或是被内里的人轻轻拨动,露出一丝缝隙。
缝隙之后,仿佛有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正隔着重重院墙,冷漠地窥视着府内的一切动静。
府中的人来来往往,忙于各自的心事,对门外这不请自来的“客人”浑然不觉。
一场无声的危机,已如潜伏的毒蛇,悄然盘踞在了门庭之外,只等着最合适的时机,亮出它致命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