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仿佛整个天地都在等待着薛兮宁的抉择。
那只悬停在半空中的手,骨节分明,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既是邀请,也是一种无声的宣战。
薛兮宁的心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或惊诧,或嫉妒,或探究,像无数根细密的针,刺得她肌肤生疼。
可最终,她的目光还是落回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那里面没有戏谑,只有一种沉静的、不容拒绝的笃定。
鬼使神差地,她抬起了手。
当她微凉的玉白手指搭上那只温热有力的大掌时,一股奇异的电流仿佛从指尖窜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没有给她任何反悔的机会,手掌猛然收紧,稍一用力,一股强大的力量便将她从地面轻松地提了起来。
薛兮宁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体轻盈得像一片羽毛,下一瞬,便稳稳地落在了宽阔的马背上,恰好坐在了的身前。
一个坚实而滚烫的胸膛,紧紧贴上了她的后背。
一只手臂如铁钳般环过她的腰,将她牢牢固定在怀中,隔着几层衣料,那灼人的温度依旧清晰可辨。
薛兮宁的身体瞬间僵硬,从耳根到脖颈,不受控制地蔓延开一片绯红。
她从未与任何男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鼻息间全是属于他的,一种混合着冷冽松木与淡淡皂角气息的独特味道,霸道地侵占了她的所有感官。
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目视前方,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镇定模样,可那在衣袖下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僵硬,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他没有多言,只是双腿轻轻一夹马腹,沉声喝道:“驾!”
那匹名为“踏雪”的宝马如离弦之箭般猛地窜了出去,瞬间将周遭的喧嚣与议论远远甩在身后。
风声在耳边呼啸,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化作一片模糊的流光。
突如其来的高速让毫无准备的薛兮宁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然而,她预想中的摔倒并未发生,而是重重地撞进了一个坚硬温热的怀抱。
更让她羞窘的是,马背的剧烈颠簸使她的身体向下滑动了寸许,臀部不偏不倚地坐实了。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坐到了一个极其不该坐的位置——男人结实的大腿根处。
身后的猝不及防,喉间溢出一声极力压抑的闷哼,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瞬间绷紧,肌肉线条变得无比清晰。
薛兮宁的大脑“轰”的一声,彻底一片空白。
她能感觉到身下那贲张的肌理和惊人的热度,隔着布料都烫得她心惊。
两人身体的每一处都严丝合缝地紧贴在一起,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透过她的后背,仿佛要与她的心跳融为一体。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羞耻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连动一动手指的勇气都没有,只盼着能立刻在马背上消失。
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刮过脸颊,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求生的本能让她顾不得许多,她转过头,迎着风,声音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撒娇的意味:“风好大,好冷……”
低头看着怀中那张被风吹得泛起红晕的小脸,黑眸中闪过一丝纵容的笑意。
他没有放慢速度,反而将揽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躲进来。”
说着,他稍稍侧身,用自己宽大的玄色外袍将她小小的身子完全笼罩住。
薛兮宁几乎是下意识地向他怀里缩了缩,整个人都钻进了他的外袍之下。
瞬间,刺骨的寒风被隔绝在外,取而代之的是他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暖意和他独特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这份温暖实在太过诱人,薛兮宁贪恋地吸了吸鼻子,先前那点羞窘和尴尬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安全感冲淡了不少。
她甚至调皮地在他怀里蹭了蹭,仰起头,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这点风算什么,有本事再快些!”
明明是一副娇弱不堪、寻求庇护的模样,嘴上却偏要逞强。
看着她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喉间发出一声无奈又宠溺的低笑,那笑声震动着胸膛,也震动着紧贴在他胸前的薛兮宁的心。
他没有再加速,但也没有减速,只是任由她像只找到了温暖巢穴的猫儿一般,安安分分地窝在他的庇护之下。
就在此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竟隐隐有追赶上来的趋势。
一直远远缀在后方的赵之远看得目瞪口呆。
他从未见过自家小公爷如此拼命的模样,那娴熟的控马之术,那不要命的奔驰速度,哪里还是平日里那个温文尔雅、对骑射之事意兴阑珊的赵羽峰?
赵之远心中刚涌起一股“主子终于开窍了”的欣慰,却眼睁睁地看着赵羽峰骑着马,如一道青色的闪电,奋力追向前方那团黑色的风暴,然后,主仆二人的身影一前一后,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偌大的马场上,只剩下赵之远一个人,茫然地牵着马,面对着空荡荡的草地和远处渐渐聚拢过来、对他指指点点的权贵子弟。
一股强烈的不安,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的心。
前方,似乎也察觉到了身后的追赶,但他并未理会。
他只是感觉到怀中的人儿在长时间的颠簸下似乎有些体力不支,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终于还是放缓了马速,让“踏雪”从狂奔转为悠闲的漫步。
风势渐小,他松开外袍,怀中的薛兮宁却依旧有些发抖。
他微微蹙眉,动作自然地解开了自己外袍的系带,不由分说地将那件带着他体温的玄色外袍整个脱了下来,披在了薛兮宁的肩上。
“穿着。”他的声音不容置喙,动作却轻柔无比,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举动。
薛兮宁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当她低头时,整个人却猛然一震。
那是一件做工精良的玄色外袍,衣襟和袖口用低调奢华的金丝银线绣着繁复的纹样。
而在衣摆处,翻涌的波涛之上,矗立着山石图案——那正是象征着王权与江山永固的“海水江崖纹”!
这绝非寻常贵族能够使用的纹饰。
披上这件外袍,无异于向世人宣告,她薛兮宁,是他的人。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关照,而是一种近乎宣告所有权的标记,是一种无声却无比强势的占有。
那双深邃的眼眸在为她整理衣领时,不经意间闪过一丝幽暗的光,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薛兮宁的心头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紧紧攥着外袍的衣襟,那上面还残留着他滚烫的体温和冷冽的松木香,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地困在其中。
她仿佛能听见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发出了沉重而不可逆转的转动声,将她的人生,彻底推向了一个无法预知的方向。
马儿缓缓地踱步,载着心思各异的两人,朝着薛府的方向行去。
薛兮宁裹紧了那件分量十足的外袍,第一次感觉到,回家的路,竟是如此的漫长而又充满了未知的变数。
她尚不知道,当她披上这件外袍时,有些相遇,便已注定无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