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茶庄的雅间内,一缕若有若无的茶香,清冽如山泉,丝丝缕缕地钻入鼻息。
这与京中盛行的,用各种香料熏制调味的茶品截然不同。
赵之远端起白瓷茶盏,只见茶汤碧绿清透,宛如一块上好的翡翠融化其中。
他轻呷一口,初入口是极淡的微苦,随即一股清甜的回甘自舌根处涌起,瞬间溢满整个口腔,那股纯粹的草木之气,仿佛能洗涤掉五脏六腑的浊气。
“好茶!好茶啊!”赵之远眸光一亮,赞不绝口,“薛小姐这不加香料的清饮之法,当真是返璞归真,别具一格!”
一旁的赵羽峰却自始至终都眉头紧锁。
他含着那口茶,既不咽下也不吐出,一张俊脸憋得微微发红,似乎在忍受什么酷刑。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噗”地一声,将满口的茶水尽数喷了出来,溅湿了身前的衣襟。
“什么鬼东西!又苦又涩,跟喝药似的!”小公爷抱怨着,脸上满是嫌恶。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雅间内的气氛瞬间凝固,随侍的丫鬟们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憋得肩膀耸动。
薛兮宁却仿佛早有所料,唇角噙着一抹淡得看不出的笑意,亲自为他换上一杯温水。
“是兮宁考虑不周,小公爷金尊玉贵,喝不惯这乡野粗茶也是常理。”
她的话语轻柔,听不出半点嘲讽,却让赵羽峰的脸更红了。
赵之远在一旁看得心惊,这位薛家小姐的行事,实在是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
她似乎总能轻易地挑动旁人的情绪,又在对方即将失控的边缘,轻描淡写地将一切拉回自己的掌控之中。
“既然小公爷不喜欢此地的茶,不如随我同去城郊的庄子散散心如何?那里有些新奇的玩意儿,或许能合您的心意。”薛兮宁顺势发出邀请,语气自然得仿佛只是临时起意。
赵羽峰正觉无趣,闻言立刻来了精神,一口应下。
赵之远的心里却咯噔一下,直觉告诉他,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
马车行至城郊,还未靠近庄子,便被一队盔甲森严的兵士拦了下来。
玄色军旗迎风招展,上面张扬的“萧”字,表明了这支军队的归属——摄政王麾下最精锐的玄武军。
赵之远的脸色瞬间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他做梦也想不到,薛兮宁口中的庄子,竟是玄武军的驻扎之地!
这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然而,薛兮宁却面色如常地掀开车帘,对着为首的那名将领杜鸿舟微微颔首,熟络地打着招呼:“杜将军,别来无恙。”
杜鸿舟见到她,王爷正在里面处理公务,您这……”
“我带两位朋友过来看看,马上就走,不会惊扰王爷。”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说罢,竟真的领着身后的赵家叔侄,径直穿过军士的防线,踏入了那座被临时接管的庄园。
那副反客为主的姿态,看得赵之远心惊胆战,两腿发软,几乎是被人架着进去的。
他觉得薛兮宁一定是疯了,擅闯摄政王的临时行辕,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庄园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三人刚穿过前院,一道冰冷得不带丝毫温度的视线便如利剑般射来。
一袭玄色锦袍,负手立于廊下,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那双深邃的凤眸里,没有半分波澜,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不过是尘埃。
气氛骤然凝固,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了。
赵之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薛兮宁却缓缓上前一步,对着那至高无上的掌权者,盈盈一拜。
“王爷,”她的声音清冷而平稳,打破了这令人胆寒的对峙,“民女有一事相求。”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请罪,却没想到她竟是来提要求的。
的目光终于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说。”
“薛家商队常年奔波,马匹损耗巨大,民女斗胆,想向王爷借一位军中马曹,助薛家改良马种,提升马力。事成之后,薛家愿将优良马匹优先供给玄武军。”
话音未落,不仅是赵之远,就连一旁的杜鸿舟都倒吸一口凉气。
她竟然敢跟摄政王讨要军中的专职官员,去给她家养马?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狂妄!
与此同时,一辆华贵的马车在庄园外猛地停下。
贺彦祯怒气冲冲地跳下车,一把推开上前阻拦的侍卫,厉声喝道:“让薛兮宁给我滚出来!”
然而,回应他的,是“哐当”一声,紧紧关闭的庄园大门,和门后卫兵们冰冷的眼神。
贺彦祯望着那扇隔绝一切的门,一张俊脸气得铁青。
他费尽心机布下的局,竟被她如此轻易地化解,还顺道将他引来此处,让他吃了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他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这丫头,是成心耍我玩儿吗?
庄园内,的视线依旧落在薛兮宁身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一丝探究。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实则胆大包天的女子,她平静的面容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盘算?
仅仅为了一个马曹,值得她冒着触怒自己的风险,闯入龙潭虎穴?
不,绝不止于此。
他第一次,真正将她视作一个平等的对手,一个棋局上意料之外的棋子。
她孤身闯阵,所求之事看似荒唐,却又恰到好处地展露了她的价值与筹码。
那么,她真正想要从他这里得到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