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嘶力竭的呼喊像一把尖刀,瞬间刺破了堂内凝滞如死水的空气。
门帘被一只颤抖的手猛地掀开,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的家丁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竟一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身后,一个身形纤弱的女子紧跟着扑入,发髻散乱,衣裙上沾着泥污,正是顾秋心的贴身丫鬟。
“世子……世子妃……”丫鬟一见贺彦祯,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凄厉,“您快去看看我们小姐吧!我们小姐……我们小姐她快不行了!”
贺彦祯紧锁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那股压抑在胸中的无名火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大步流星地跨过去,一把揪住那家丁的衣领,声如沉雷:“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几乎就在同时,一身素白衣裙的顾秋心被人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她面色惨白如纸,平日里温婉含笑的眼眸此刻蓄满了泪水,仿佛一朵被狂风骤雨摧残过的娇花,摇摇欲坠,我见犹怜。
她没有看薛兮宁,目光只是痴痴地落在贺彦祯身上,未语泪先流,整个人软软地朝他倒去。
贺彦祯下意识地伸手将她扶住,触手一片冰凉,更让他心头一紧。
他放缓了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秋心,别急,慢慢说,兮悦她怎么了?”
顾秋心伏在他怀中,柔弱的肩膀不住地颤抖,哽咽着道:“彦祯表哥……悦儿她……她从假山上摔下来了……大夫说……说伤了腿骨,怕是……怕是……”
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压抑而痛苦的抽泣。
贺彦祯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如遭雷击。
他猛地抬头,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神情冷漠得像个局外人的薛兮宁。
“是她!”顾秋心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抬起一根纤纤玉指,遥遥指向薛兮宁,声音里充满了怨毒与悲愤,“是她约悦儿去后山的!悦儿心地单纯,只当姐姐是真心与她和解,谁知……谁知竟遭了这无妄之灾!她不过是替人受过,何其无辜啊!”
“替人受过”四个字,如同一根毒针,精准地扎进了贺彦祯心中最敏感的地方。
他扶着顾秋心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眼神由最初的震惊和疑虑,一点点冷却,最终化作一片淬了冰的寒潭,再无半分温度。
他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低沉得可怕:“薛兮宁,你还有什么话说?”
薛兮宁终于有了反应。
她缓缓抬起眼帘,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讥诮的弧度,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惊慌,只有一片看透人心的凉薄。
“哦?替谁受过?彦祯表哥不妨让秋心表妹说得更明白些。是我推了她,还是我逼着她自己跳下去的?”
她的镇定自若,在贺彦祯看来,无异于最猖狂的挑衅。
那是一种罪行败露后有恃无恐的冷酷。
“你!”贺彦祯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暴戾之气直冲头顶。
他甩开顾秋心,大步逼向薛兮宁,那高大的身影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撕碎。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直缩在角落里的许春柳突然鼓起勇气,端着药碗,战战兢兢地走到薛兮宁身边,低声道:“小姐,您的伤……该上药了。”
这一声提醒,让贺彦祯的脚步猛然顿住。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薛兮宁微敞的领口处,那里,一片细腻的肌肤上,赫然印着几道青紫色的指痕,形状分明,触目惊心。
那是他方才失控之下留下的。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春柳小心翼翼地为薛兮宁褪下半边外衫,露出圆润的香肩。
当她用棉签蘸着药膏,轻轻触碰那片伤痕时,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之下,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几道指印的狰狞。
她吓得手一抖,药膏险些掉在地上,连忙低下头,连呼吸都放轻了,不敢再多看一眼。
那沉默之中透出的恐惧,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心悸。
贺彦祯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怒火、愧疚、怀疑、失望……无数种情绪在他眼中翻腾交织,最终,尽数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酷。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薛兮宁一眼,转身对顾秋心道:“我跟你去看看兮悦。”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背影决绝而冰冷。
顾秋心在被人扶起时,怨毒地剜了薛兮宁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这只是开始。
屋内又恢复了死寂,只剩下许春柳颤抖着为薛兮宁上药。
药膏冰凉,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薛兮宁始终面无表情,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她挺直的背脊,像一株在寒风中绝不弯折的孤竹。
然而,这份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又一个下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神色比先前那个还要惊惶百倍,他甚至顾不上行礼,声音都变了调:“大小姐!不好了!东街……东街那边出大事了!”
薛兮宁眸光一凝,沉声问道:“何事惊慌?”
那下人喘着粗气,脸上满是烟灰和汗水,几乎是哭喊着叫道:“咱们……咱们的绸缎庄……火!起大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