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府内院,灯火通明,将薛兮宁恬静的侧脸映照得温润如玉。
她指尖捻着账本的一角,眼波流转间,那些枯燥的数字仿佛都生动了起来,化作了通往自由与权力的阶梯。
许春柳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研着墨,心中满是敬佩。
自家姑娘自落水醒来后,便像是脱胎换骨,行事沉稳,心思缜密,举手投足间那股浑然天成的威仪,竟比宫中的贵人还要慑人几分。
正当她暗自感慨时,院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片刻后,一名身着玄武军制式甲胄的亲卫出现在门口,他目不斜视,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
“薛大小姐,这是将军命属下送来的。”
薛兮宁的目光从账本上移开,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个木盒,声音清冷:“有劳。”
亲卫不敢多言,行礼后便迅速退下,仿佛多停留一刻都是僭越。
许春柳上前接过木盒,只觉手腕一沉,险些没能拿稳。
她惊奇地看向薛兮宁,却见自家姑娘脸上并无半分意外。
薛兮宁示意她打开,随着盒盖开启,满室烛光仿佛都被吸了进去,又被骤然释放出来。
一整盒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锭,在昏黄的灯下闪烁着冰冷而诱人的光泽,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便是贺彦祯承诺的,查抄陈家产业所得的三成。
他倒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薛兮宁的唇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那抹笑意不深,却如春日里最和煦的一缕风,吹散了眉宇间最后一丝阴霾。
她随手拿起一块银锭,冰凉的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安心。
有了这些,她的计划便能更快地推行,那些潜伏在暗处的棋子,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未来,正以一种清晰可见的姿态,在她掌心缓缓铺开。
然而,这份由金钱带来的愉悦和掌控感,仅仅维持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砰——!”
一声巨响,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狠狠撞开,碎裂的木屑四下飞溅。
一股夹杂着夜露寒气的凛冽杀意,如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倒灌进温暖如春的内室。
许春柳惊叫一声,手里的茶盏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贺彦祯如同一尊从地狱归来的煞神,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怒气,大步闯了进来。
他玄色的锦袍上沾染着水汽,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云,那双深邃的墨眸里燃烧着两簇几乎要将人焚烧殆尽的火焰,死死地锁定在薛兮宁身上。
屋内的暖意仿佛被他带来的寒气瞬间冻结,空气凝滞得让人无法呼吸。
“薛兮宁!”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悦儿出事了,你可知罪?!”
薛兮宁缓缓放下手中的银锭,抬起眼帘,平静地迎上他滔天的怒火。
那份从容,那份淡定,仿佛一瓢冷水,非但没能浇灭贺彦祯的怒火,反而让那火焰烧得更旺。
“我何罪之有?”她问得轻描淡写。
“何罪之有?”贺彦祯被她这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彻底激怒,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面前,一把攥住她的肩膀,铁钳般的手指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你明知悦儿身子弱,不习水性,为何要在湖心亭将她独自撇下?若非下人发现得早,她现在已经没命了!”
剧痛从肩头传来,薛兮宁的眉头因疼痛而紧紧蹙起,但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没有丝毫退缩。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肩胛骨在对方巨大的力道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个男人,一旦被怒火冲昏头脑,便只剩下一头失控的野兽。
“我撇下她?”薛兮宁忍着痛,唇边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冷笑,“贺将军怕是忘了,是你的人将我从湖心亭‘请’走的。怎么,如今出了事,倒成了我的不是?”
“强词夺理!”贺彦祯的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凶光,“若不是你约她去那里,她怎会落水?她现在高烧不退,浑身是伤,性命垂危,你满意了?”
他的手劲又加重了几分,薛兮宁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煞白。
但她的眼神却愈发清亮,如寒星,如利刃,直直地刺向贺彦祯的内心。
“张仲安张院判呢?”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精准地敲在了某个脆弱的节点上,“贺将军既然如此关心妹妹的伤势,想必第一时间便请了京中最好的大夫。不知张院判是如何诊断的?”
话音未落,薛兮宁敏锐地捕捉到,贺彦祯那双盛满怒火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收缩。
那是一种被戳中心事,或是秘密险些暴露时,下意识的反应。
他的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攥着她肩膀的手,力道竟在不经意间松了半分。
他有事瞒着她。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死寂之中,屋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正朝着这个方向飞奔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个下人惊慌失措的呼喊,声音由远及近,充满了恐惧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