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迟将林澈安顿，便跟随传旨太监向着御书房走去。帝心难测，他的棋走完了，轮到皇帝落子了。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气息比往日更加沉郁。宣和帝并未坐在龙案后，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顾迟则垂首静立在下首。
“顾卿，”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你前几日奉朕之命，探望七皇子，他境况如何？”
“回陛下，七殿下虽受惊吓，但性命无虞，如今迁居听竹苑，得以静养。”
顾迟回答得滴水不漏，谨守臣子本分。
“朕让你多与他走动，是念他孤苦，亦是让你这刚回京的武将，也沾些书香文气，莫要只知兵戈。你可明白？”
“陛下用心良苦，臣感念于心。”
顾迟躬身。皇帝此举，对七皇子怜悯微不足道，更深层的是将他这柄边关利刃暂时搁置，变相雪藏，同时也在观察他与任何一位皇子可能的过从甚密。
“你明白就好。”
皇帝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冷凝，“那你可知，九门提督卫逵，今日清晨递了告病的折子。”
顾迟心头一凛。九门提督，掌管京城九门禁卫、巡防治安，位置至关重要。卫逵此人，素来圆滑，在太子与三皇子的党争中始终保持中立。他此刻告病……
“臣不知。”顾迟谨慎回应。
皇帝踱步到他面前，摸着自己有些花白的胡子，眯眼上下审视着他，
“卫逵在这个节骨眼上告病，朕的京城防务，交给谁才放心？太子？老三？他们任何一人接手，这京城立刻就要掀起滔天风浪！朕思来想去……”
“云深那孩子，久居深宫，不涉朝局，让他暂代九门提督一职，倒也……清净。”
顾迟心中剧震。让一个刚出冷宫、毫无根基的皇子执掌京畿防务？这看似荒谬，细想之下，却是眼下维持平衡的好棋。
七皇子楚云深无党无派，太子与三皇子虽会不满，但比起让对方的人上位，一个“废物”老七坐在这个位置上，反而是双方都能勉强接受的局面。皇帝在眼前这个两难的处境强行制造了一个新的平衡点。
“陛下圣明！”顾迟立刻躬身，
“七殿下纯孝仁厚，由他暂代此职，正可彰显陛下对所有皇子一视同仁之圣心。”
皇帝盯了顾迟半晌，没从他脸上找出丝毫异样，最终只是挥了挥手，
“传朕口谕，召七皇子，即刻入宫见驾。这么重要的事，朕要亲自同他说，你便退下吧。”
“是，臣遵旨。”
顾迟走后约莫半个时辰，殿外传来脚步声。楚云深在内侍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七殿下，陛下在里边等候，请随咱家来。”大太监躬身道。
楚云深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御书房大门。御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冰冷的京砖地面，空气里弥漫着宫廷特有的压抑，这是楚云深第一次正式面见皇帝。他依旧穿着那身月白常服，身形在宽大宫袍下更显单薄，脸色在灯火下有些苍白，但步履沉稳，眼神清明，不见丝毫慌乱。他依礼跪拜，声音清朗。
“儿臣参见父皇。”
宣和帝眼神复杂的看着伏在地上的儿子，这个他几乎快要遗忘的儿子，如今却要被他亲手扶上一个关键的位置。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平身吧。”
“谢父皇。”楚云深听后缓缓起身。
“云深，你在冷宫受了委屈，朕知道。”
楚云深心头冷笑，面上却愈发恭谨，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昔日冷宫是儿臣思过修身之所，今日听竹苑是父皇开恩赏赐之居。儿臣心中，唯有感激。”
“嗯。”皇帝对他的态度似乎还算满意，
“如今有件差事，朕思来想去，觉得交给你最为合适。”
早在顾迟传自己时就有与他说过，但楚云深还是适时地露出些许茫然与惶恐，
“父皇……儿臣愚钝，恐难当大任……”
皇帝摆了摆手，打断他，
“九门提督卫逵告病，京畿防务不可一日无主。朕命你，暂代九门提督一职。”
楚云深猛地抬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与无措，声音都带着颤。
“父皇！儿臣久居深宫，于兵事一窍不通……如何能担此重任，这恐怕……”
他这副反应，显然在皇帝预料之中。一个被幽禁多年，骤然面对如此权柄的皇子，若是欣然接受，反倒可疑。
“慌什么！朕又没让你真去带兵打仗。九门事务自有下属官吏处理，你只需坐镇其中便可。”
“一切军政要务，必须经由朕派给你的两位副都统，‘林瑞’和‘杨融’联署方可施行。各门守将，皆直接听命于朕。你要记住，你要做的是坐镇，而非做主。”
“这个位置，是火山口，不是逍遥椅。你做得好，朕自然不会亏待你；若有半分差池，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天家无父子，法不容情。朕能给你这份差事，就能顷刻间收回一切。届时，休怪父皇不讲情面。”
皇帝这番恩威并施的话，像冰冷的铁索，一层层缠绕在楚云深的心头。他明白了，他不过是个“暂代九门提督”，但其余两位皇子并不知。看似一步登天，实则是将他架在火上烤。他手中并无实权，只是一个象征，一个缓冲，一个吸引所有明枪暗箭的靶子。做好了，是皇帝用人有方，平衡得当；做不好，或稍有异动，便是万劫不复。
楚云深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寒意，感激涕零着再次深深拜伏下去，声音带着哽咽。
“儿臣……儿臣叩谢父皇天恩！定当恪尽职守，谨遵父皇教诲，万事以父皇圣意为先，绝不敢有半分懈怠，更不敢存任何非分之想！”
皇帝看着伏在地上微微颤抖的少年满意极了，一个如此怯懦，毫无根基的废物皇子，正好用来稳住眼下混乱的朝局。
“嗯，明白就好。下去吧，明日便去提督府上任。朕会派人协助你熟悉事务。”
“是，儿臣告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