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十五,港城国际机场 T3 出发层灯火通明,像一座永不打烊的剧院。
江瑾初拖着一只 20 寸 Rimowa 铝箱,箱体侧面贴着几枚褪色贴纸——F1 新加坡站、勒芒 24h、纽北赛道地图,此刻在顶灯照射下像几块被晒化的糖。
她没走 VIP 通道,而是绕到最不起眼的 3 号普通安检口,帽檐压到眉骨,米色针织裙的裙摆扫过脚踝,像片懒得飘远的云。
裙长是母亲指定的“过膝两公分”,她上车前才拆吊牌,吊牌边缘把指腹划出一道细口,血珠渗出来,她舔掉,继续拉拉链——乖女儿也是制服,穿的时候得先学会止血。
“小姐,行李箱请平放。”
安检员指了指传送带。
江瑾初“嗯”了一声,声音软而糯,像刚化开的冰淇淋,是江家女儿对外标配的“第三声线”。
她把箱子放平,顺手从侧袋摸出一只黑色帆布袋,团了团,塞进垃圾桶。
帆布包里露出一截金属底座——非法山地赛迷你奖杯,巴掌大,却被她用车床削掉所有字,只剩一个“1”形手柄,像枚被拔了牙的小兽。
垃圾桶盖子“咣”地合上,她抬头看显示屏:航班 MU738,港城—京市,05:50 起飞,登机口 B231。
还有一小时三十五分钟,足够她把自己从里到外消毒一遍。
安检门滴滴响,是她左耳那枚黑色耳钉——医用钢,过检无压力,却还是被女安检员多扫了两秒。
“耳环可以摘一下吗?”
“当然。”
她微笑,第三声线拉高,像把小提琴弓弦擦到最细。
耳钉落在塑料托盘里,发出轻响,她忽然想起山顶隧道里那声氮气阀爆破,同样“嘭”,却走向截然相反的终点。
传送带尽头,她的铝箱正通过 X 光,屏幕里蓝橙交叠,安检员皱眉:“箱底有管状金属?”
“三脚架,摄影用。”
她面不改色,把针织裙腰带往上提了半寸,露出乖巧锁骨。
对方挥手放行,她收回箱子,指尖在拉杆上敲了四下——肖邦《夜曲》Op.9 No.2 的前奏,父亲最拿手的出场 BGM,也是江家晚宴的固定开胃菜。
敲完她愣了半秒,像被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吓到,随即加快脚步,仿佛要把节奏甩在身后。
洗手间镜子水洗过一样亮。
江瑾初钻进隔间,反锁,把针织裙从头顶褪下,挂在门钩。
裙内衬缝着一排暗扣,她解开两颗,从胸前取出一只真空袋——赛车服,红白相间,胸口绣“JIN”,像一面被揉皱的国旗。
她把它对折再对折,塞进随身折叠包,拉上防水拉链,动作熟练得像毒品交易。
接着她从行李箱侧袋掏出一瓶 30ml 分装 Chanel 5 号,往耳后、手腕、锁骨窝各点一滴,香气像一件隐形斗篷,把机油味彻底盖掉。
最后她摸出粉饼,把眼尾亮片轻轻按掉,又用裸色唇膏盖住裂口——镜中人瞬间从“赛道女鬼”切换成“江家乖女儿”,耗时两分四十秒,比换轮胎还快。
她盯着镜子练习微笑:嘴角上扬 15 度,露牙但不露龈,眼睛微眯,像母亲亲手校准的刻度。
练习到第三下,隔壁隔间传来婴儿啼哭,她手一抖,粉饼盒“咔”地合上,声音脆得吓人。
出洗手间,她绕到行李寄存柜台,把折叠包存进 12 号柜,钥匙扣挂手腕,金属边缘贴着脉搏,像一枚随时会爆炸的小芯片。
做完这些,她去买了一杯热美式——糖零包,奶零包,苦得合乎江氏家规。
柜台服务员递给她找零,多看了她一眼:“小姐,你好面熟,是不是上过杂志?”
她接过硬币,指尖抵在对方掌心,轻轻划过,像关掉一盏灯:“你认错人了。”
声音甜,却带着氮气阀泄压后的冷。
转身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咚,每一下都在重复:还有四小时,就要回到玻璃罩。
登机口前的电视正在播财经新闻。
屏幕里,母亲江柏岚一身白色套装,站在港交所敲锣,字幕滚动:江氏集团拟收购新加坡最大船运股份,溢价 32%。
江瑾初仰头,咖啡烫舌,她没皱眉,只是悄悄把舌尖抵在齿背,让疼痛保持清醒。
镜头切给母亲特写,眼尾没有一丝纹路,像被熨斗烫过的丝绸。
母亲面对记者提问,声音透过机场音箱,冷而稳:“江家只做锦上添花,从不雪中送炭。”
最后一字落地,江瑾初刚好喝掉最后一口咖啡,苦得喉咙发紧,像是把那句话也咽了下去。
05:20,登机开始。
她排在头等舱队伍倒数第三,前面是一位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西装袖口露出半寸衬衫,白得刺眼。
男人回头,目光在她裙摆停留半秒,礼貌点头:“江小姐?”
江瑾初认出他是母亲合作伙伴的助理,去年圣诞晚宴替她端过香槟。
她立刻切换第三声线,软软地“嗯”了一声,像完全不记得对方。
男人识趣转回,她却把背脊挺得更直,针织裙内衬摩擦膝盖,发出细微沙沙声,像隐形砂纸,把仅存的睡意磨光。
舱门口,空乘微笑鞠躬:“江女士,欢迎回家。”
“回家”两个字像一根细针,戳在耳膜,她脚步没停,只是把手腕的寄存柜钥匙往袖子里又塞了塞——那里藏着她的“非家”。
飞机冲上云层那一刻,港城变成一块发着光的电路板。
江瑾初拉下舷窗板,闭眼。
脑海却自动播放凌晨两点的山道:白色FK8在隧道口甩尾,氮气火焰把后视镜映成蓝色太阳。
她猛地睁眼,额头抵住窗,冰凉。
舷窗外,云海平整得像从未被撕裂。
她伸手,在雾面玻璃上写了一个倒着的“S”,指尖颤抖,很快被自己的呼吸抹掉。
——宋砚野,此刻还在地球另一端,拆碎陶片,拼一座永远缺口的废墟。
而她,正在时速 900 公里的金属管里,飞向另一座废墟:江宅。
07:30,飞机落地京市。
她开机,微信置顶跳出母亲助理的未读:
【夫人让您直接回老宅,造型师十点到位,下午三点去试菜,晚上六点慈善晚宴,您穿浅杏。】
她回了一个“好”,加一个玫瑰表情,锁屏。
出舱门,廊桥风大,针织裙紧贴小腿,像一层刚冷却的糖衣。
她把手机放进外套口袋,指尖碰到寄存柜钥匙,金属边缘硌得生疼。
疼得刚好,让她确认:赛车服还在 12 号柜,像一枚被冷冻的火种,等待下一次,烧穿这套乖巧皮囊。
08:05,黑色迈巴赫停在到达层。
司机老郑绕到后排,替她拉开车门,躬身三十度:“初小姐,欢迎回家。”
同一句话,空乘说来像诗,老郑说来像判词。
她微笑点头,弯腰进车,裙摆扫过门槛,沾了一滴露水。
车门合上,隔绝了机场广播,也隔绝了所有可能属于江瑾初的早晨。
车厢里飘着白茶香氛,母亲最爱的味道,冷静、昂贵、杀气不露。
她把手放在膝盖,掌心向上,指甲缝里还残留一点机油黑,像不小心泄露的暗号。
老郑从后视镜看她:“先回老宅,还是……去赛道?”
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带着多年共事的默契。
江瑾初抬眼,镜中自己与母亲七成相似的脸一闪而逝。
她轻轻摇头,声音像针织裙一样柔软,却带着刚冷却的金属硬度:
“回家。今晚有晚宴,不能迟到。”
车子滑出机场,驶向中央别墅区。
朝阳升起来,照在迈巴赫的镀铬格栅上,像一面金光闪闪的笼子。
江瑾初把额头抵在车窗,无声地,对那座即将抵达的玻璃罩,提前说了一句——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