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天涯(十一)
书名:十八般江湖 作者:浪丁 本章字数:3265字 发布时间:2025-10-08


都知道一头母猪一胎能产下十几二十只崽儿,那么临盆时的肚子绝然很大,但也没有安禄山的一半大。除非具有铁打的毅力,否则拖着这样一个大肚子,别说长跑二十里,就连二十步都坚持不了,更不提每年跑半年了。不过这恰恰就是崔狗儿开出的药方,而且丝毫没有作弄的意思。跑步是健身,怎么会是作弄呢?再说了,他不是来玩的,而是来索命的。

安禄山犯的是干癣病,一种无法根治的皮肤顽疾。庸医就算了,单说良医。大多数良医不敢如实相告,怕掉脑袋;而不怕掉脑袋的就是图财了,想一路黑到底,更加不会说了。崔狗儿呢?

开诚布公。再隐瞒就没有新意了。但他明确地告诉李猪儿,他有办法控制病情,只要病人听话,就有可能一辈子不复发。

这不是夸海口。在这场漫长而又艰苦的斗争中,既然天赐良机,他就不会错过。干癣病时下并无官方化的学名,可借题发挥一下。他抱着一只全身长满疥癣的癞皮狗不放,经过几天几夜的钻研,终于想出了一个十分形象又能投其所好的病名:龙鳞。李猪儿一听高兴惨了。安禄山估计也高兴惨了,要不是瘙痒难耐,绝对舍不得治。

接着,崔狗儿开出了一板车——月用量——兽用草药。人也是动物,他认为安禄山更是,决计错不了。只不过一天天内服外敷的,能烦死太监。而长跑是主方,灵感也是来源于狗。

他早就发现好动且坚持久动的狗患皮肤病的几率极低,而患了的治疗起来相较于懒狗也容易得多。经过总结,他发现这个医理亦适用于各种家禽野兽。当然了,有例外,也有意外。但什么事没有呢?张果老与李腾空还医死过人呢。杨玉环受宠,夜以继“日”,还下不出蛋呢。

事实证明安禄山不属于例外,病情也没有意外地出现了明显好转。仅仅一个季节下来,李猪儿脸上罕见地出现了笑容,每每来到安养园,总是活泼地对着雌性动物动手动脚。

大年三十那天大雪翻飞。

天远没黑呢,李猪儿就送来了温暖,大美人一枚。这种光景,还有什么东西比这种东西更加温暖被窝、更加温暖人心呢?崔狗儿大飙演技,哭得百兽纷纷出笼,冒雪倾听,眼中含泪。

有道是,此曲只应人类有,禽间能得几回闻。

哭得活植物人卓无穷出现了“生命迹象”——居然一连敬了李猪儿三杯酒。崔狗儿就算哭瞎,李猪儿也无所谓,都是老师傅嘛。但这三杯酒让他感动坏了,仿佛收受老天眷顾。

遗憾的是,卓无穷一转眼就不理他了。满腔情感吊在半空中,不宣泄会憋坏生殖器。只好与崔狗儿抱头大哭。大美人没办法,咬着牙,狠狠地往自己身上掐了一把酥肉,逼出两行热泪。

一场大型“寒暄”过后。崔狗儿说:

“大雪一过,马上跑步,巩固疗效。”

又说:“再做一双能跑步的龙靴,当作新年礼物送给他。”

“他跑不动。一看到用药有效,更不想跑了。”

“那就跳舞,他不是很能跳吗?”

“他只跳给他干妈看,跳一次去半条命。”

“不跑不行。”

“实在不行了再劝他跑。但我就担心他让我陪跑。就他那种人和我这种人,能直接跑死……跑死也好,一了百了。”

崔狗儿笑而不语。面对善于伴虎的人才,话越少越好。因稍有不慎,他今生今世都别想走出安养园这个活牢笼。

但不管如何,他与太监建立了“手足”关系,唇齿相依。在因龙鳞而产生的新计划里,李猪儿是他仅有的一枚棋子。反过来说他也是李猪儿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主子好过了,太监也就好过了。

话说能发大财却又不好过的日子,除贪官之外,还有谁想要呢?再说李猪儿又不是贪官,他只拿应得的。

几杯下肚。李猪儿见他不表态,索性公开提醒:“弟弟你是行家,也该给哥哥我开个方:太监不适合跑步。病理你自己编……我举个例子吧,比如说下水道会漏水什么的。”

“弟弟敢当街骂李隆基一天,也决不会骗老丈人半句。”

“我让你装。”李猪儿拿太监专用的手势戳了一下崔狗儿的脑门,“跑步当真是主方?”

“跑跑就知道了,死不了人。”

“拿它治过人没有?”

“哥哥真以为弟弟将老丈人当狗?”

“不不不敢,随口一问,随口一问而已。他那肚子,当真跑不了。我寻思着有没有其他法子替代,比如骑马,马动人也动,我看性质也差不了多少去。大不了多跑点路。”

崔狗儿竖起了两根手拇指,要不是怕不文雅,也会亮出两根脚拇指:“自古公公出雄才。跑吧,让马试试。”

李猪儿发出一阵自嘲式的大笑:“过了年就试,雪停了就试,反正不劳民不伤财的,关键是不费公公的心神。”

“公公还记得今儿过年呀?天快黑了,主子在向您招手了。”

“知哥哥者,弟弟也。你若不提醒,我这个年怕是要在雪里面过了。你那老丈人啊,对谁都狠,但对我最狠。”

“身在福中不知福,明明爽了,却还喊疼,最讨厌哥哥您这副德行了。我送哥哥一程。”崔狗儿说着将大美人也推了过去:“我怕上瘾,但更怕老婆。哥哥您不能害我。”

李猪儿指着卓无穷说:“要不害害他?”

“他?还不如哥哥留着自己嗨呢。”

“损我,绝对是损我。哥哥我这人特记恨。”

“恭送哥哥。”

门一开,雪就挤了进来,仿佛怕冷似的。“老样子,寸步不送。咱兄弟不玩虚的。”李猪儿将崔狗儿拒之门内,又说:“你一定要争气,熬过了这场考验,前程似锦。”

“托哥哥洪福。”

送走太监。崔狗儿回到火炉前,端起一盆菜,边吃边来到窗前,微微打开一条缝。李猪儿与大美人早就不见影踪,而路上一个脚印没有。关紧窗,回头,正好与卓无穷对上眼神。崔狗儿比划着问:

“你不会也想跟我来一杯吧?”

卓无穷摇了摇头。崔狗儿苦笑:

“年夜有什么不一样吗,老子竟然看不出你想干吗?每逢佳节倍思亲,想她了?你再废物,我也看得出你心里头仍有一个她。”

卓无穷扔下碗筷,转身上床。一眨眼就睡着了。崔狗儿胡乱吃了几口,走过去为他摘掉鞋、盖好被。

而后坐在床沿。像发呆,像思考,也像思念。事实上什么都没有。他学会了与孤独共存。在现在的他眼里,孤独就是一种大脑清空的安静。要不然,这场仗怎么打?

也只有他能真正做到放空自我。在这样的夜里,所有人都在想他。崔花雨尤甚。在西北郊头这样的夜里,她对他的想念甚至超过了易枝芽。她与落葵扩建了树屋,但原有构造一点没动,再陈旧再破烂的家什也擦拭得纤尘不染,明亮得可以从中看到往昔的每一幕——刚学会走路不久的崔狗儿背着她步履蹒跚地在田间觅食的那一幕让她彻底破防。

西北郊头也在下雪。雪大,反而没了噪音,反而有了荒郊野岭的荒凉,削弱过年的喜庆。

夜猫子落葵被崔花雨的抽泣声吸引。她将趴在她胸口上呼呼大睡的崔牛扔在一旁,下了楼。

她说:“你的除夕夜最长。”

“没姐姐的长。姐姐的夜,夜夜长。”崔花雨抽着鼻子笑了,“您这辈子就显得长,也难怪年轻。”

“我的睡眠不好而已,但脑子里什么也不想。不像你,天南地北想一大堆,迟早堵死自己。”

头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原来崔牛上楼找亲娘去了。忘了关门,胡姬的梦呓不安地流露在外。崔花雨说:

“小妖精也就罢了,就您也在我面前逞强。”

“你不冷吗?”落葵说着跳上床,裹住被子:“你可别让小妖精的嘴脸给骗了,说不定她的心理比谁都来得脆弱。”

崔花雨一怔:“十五一过,我就上赤尾屿去。”

“密室之约不还早吗?”

“过去看看能否帮上什么忙。我想好了,不管六月初六能见到几个人,事儿一过我还得赶回赤尾屿,陪她。所以,至少在未来的一两年里,胡姬母子俩可就拜托姐姐了。”

“把我当客人了?”

“雨花谷学来的女扮男装术没忘吧?”

“那叫阴阳不分术。没忘。”

“什么术都比您的原样强。就您这副勾魂夺魄的鬼样子进城,不出三日,西北郊头能比黄鹤楼热闹。”

落葵高兴地问:“姐姐我真有那么美吗?”

崔花雨却说:“非必要不进城,进城前切记换妆。”

落葵不高兴地说:“总是把我当白痴,知道啦。”

“姐姐心灵手巧又吃苦耐劳,三两个月里就学会了拽耙扶犁,上哪儿去找这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白痴?”

“还不是因为有你这个好师父?”

“崔牛有您这个干娘,长大后也错不了。”

一说到崔牛,落葵精神大振,忽地又跳下床:“可说好了,将来你们四季歌每个人都要教我那宝贝儿子一手绝的。”

“错不了。”

啵。落葵凶巴巴地亲了崔花雨一口,跳着舞上楼去了。崔花雨笑了笑,来到窗前,微微打开一条缝。远方微光闪烁,上下跳跃。似乎还有人在玩烟花爆竹。黄鹤楼时隐时现。

胡姬母子俩突然吵起了架。仔细一听,原来是做梦,但你一言我一语的十分合拍,不可开交。落葵骂骂咧咧地走上楼去。不一会儿又下楼,脚步沉缓了些,想必怀里多了个崔牛。

又是一年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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