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笔里传来嘈杂的讨论声,但最后得出结论,林春春舅舅的上次手术误切了神经,可以通过手术恢复,但这种情况确实可以定性为医疗事故,但现在的棘手问题是要不要告诉病人情况,因为病人是准备起诉上一家医院的。
当这个问题被抛出来时,嘈杂的声音居然逐渐沉寂了下去,只听到窸窸窣窣的低语,大概是会诊的医生们在私下交流着意见。
片刻,一个老年男子略带圆滑的声音传来:“我觉得,这个问题我们就不要跟病人说了,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圈子的,没必要去跟对方结仇。而且,再厉害的医院,再厉害的医生,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失手,如果这个定了性,那就等于毁了一个医生的前程。”
老年男子话说完后,一个更苍老的男声传来:“你说的这些我也在顾虑,但是病人也有知情权。我认为我们应该私下告诉病人真相,但诊断书不能明写,措辞要委婉些。至于病人要的鉴定报告,我们本来也无权出具,这样既对得起病人,也不至于得罪同行,大家看法如何?”
话说完,便听到附和声四起,看来大家都颇爱中庸之道。
“我不同意。”一个熟悉的中年男子声音突然响起,一听就知道是他们的主治医师刘医生,他的声音接着传来:“患者选择来我们医院查明真相那就是选择信任我们,而且二次手术加上预后费用并不是一笔小费用,如果没有赔偿,那会给患者带来极大的经济压力。我认为,要在诊断书上明确写上我们的结论。”
“年轻!你诊断书就算写得再清楚有什么用?上了法庭,这个不能作为判断标准。”那个老年男子并不认同刘医生的意见。
“我知道诊断书不能作为法庭的判断标准,但可以给我一份安心,更可以给患者一份勇气,让患者更加自信去维护自己的权利。”
“你这属于意气用事,既得罪了同行,又给不了患者实质性的帮助,还可能让同行排斥我院!”
刘医生和老年男子都不肯退让,双方争执得有点僵,那个苍老的男声再次传来:“小刘啊,我们这行业,可以说是藏龙卧虎,虽然人家在医术上不如你,但其家庭背景,可能远超你的想象。虽然你的意见,合情合理,但你也要懂得权衡,有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
这位苍老的男子所言也是为了刘医生好,但刘医生并不妥协,他有些激动地说:“老师,我还记得当时是您带着我们宣誓的,您告诉我们‘恪守医德’应该是我们最低的底线,但如果我连一份诊断书都要含糊其辞,那我如何对得起当初的誓言!”
刘医生的话很重,就像一记记重拳,打在所有在场所有人身上。当他的声音结束后,录音笔安静得像坏了一样。
过了好一会,那个苍老的声音才带着深深的无可奈何的语气再次响起:“好,既然是你的病人,怎么做,你自行决定,但是如果摊上了事,我也未必保得了你!”
“若有问题,我一人承担!”刘医生的话字字顿挫,铿锵有力。
听完录音,张木的神情也变得沉重,原来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如果没有这段录音,他不会知道,有一个陌生人,为了他们该有的公正,压上了自己的前程。相比之下,自己那小小的勇敢,真的不值一提。
林春春默默关上录音笔,看着阳光洒在张木那张幼稚的脸上,开始了她的说教:“听到了,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处处充满光明,只是这一次,阳光刚好洒在你身上罢了。这是给你上了一课,想清楚了就出发吧!”
车子重新并入车流,林春春的电话响起,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一个撒娇的笑容,车内的后视镜,悄悄把这一瞬间告诉了张木。
“欧巴!”林春春的声音甜蜜而雀跃,这分明就是恋爱中的情绪,张木记得韩国电影里的女主角经常这样跟情人说话。
张木感觉心被闷了一拳,而这一拳打中他的心脏后并没有立刻收回,而是一直压着他的心脏,越来越用力,林春春每一个笑声,每一句对白,都是在给那一拳增加力量。
“嗯嗯...还在湖南呢...找到了好些很有意义的故事...放心,我肯定会遵守我们的约定...嗯嗯,欧巴最好啦,拜拜!”
林春春终于挂断了电话,脸上甜蜜的笑容却依然持续着。张木因为龟速行驶,收获了好几个中指,但他压根不知道,因为他此时眼前一片空白,脑袋正在分析林春春和这个“欧巴”的关系。
那一拳依然在挤压在他的心脏上不肯撒手,他感觉有点窒息了,终于忍不住了,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他是谁啊?”
“他是谁?哦...你偷听我打电话?”
林春春的质问让张木有些惊慌,他脱口而出道:“老大,你讲话那么大声,我又不是聋子!”
“他是我师兄,一个很有名气的年轻画家,我这次出来旅行呢,就是为了认认真真完成几幅作品,去参加他的画展。到时肯定很多人会看到我的作品,没准我就火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狡黠地笑道:“咦,我要是火了,以后你就可以跟别人吹牛了,你就说,我的前女友是林春春大画家,哈哈......”
张木忍不住酸酸地呛道:“师兄就师兄,叫什么欧巴!”
“人家又高又帅又多金,就跟韩国电影男主角一样啊,为什么不能叫欧巴?”林春春说得理直气壮。
张木故意试探地说:“这么优秀,肯定结婚了吧?”
“没有,女朋友都没有!”林春春干脆的回答就像瞬间给张木倒了一桶冰水。
“那他肯定还没玩够,身边好多情人,有钱人都这样!”张木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语气有多刻薄。
“张木!”林春春用很严肃的语气开始指责:“你对一个素未谋面、毫不了解的人这么恶意揣测、抹黑,你不觉得这是一种阴暗的心理吗?”
张木心里一颤,后悔自己一时情绪失控说出这种话,让林春春更加看扁自己。本来人家就处处比自己优秀,两个人差距真是天壤之别,这下好了,只怕自己在林春春心里的地位已经下降到地狱里了。
张木紧紧抓住方向盘,眼睛死死盯住前方,他不知道该怎么缓和这个话题,干脆就用起他最熟悉的方法——逃避。
可林春春并没打算放过他,她身子夸张地往前倾,死死盯住张木的眼睛,像是要看穿他的心思。过了一会,她突然毫无征兆地笑了,清脆的笑声久久持续在车内游荡,把张木笑得心慌慌的。
“喂,笨木头!”
“干嘛?”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张木沉默了好一会,他此时内心正在激烈地做着选择,最终轻轻地从口中挤出两个字“有病”。可话音刚落,他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为什么不敢承认,为什么自己总是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