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钢针正从颅骨内侧向外钻,每一次心跳都带动着耳膜嗡嗡作响。
陈理死死咬着牙,将拧干的湿毛巾重新覆在额头上,冰冷的触感稍稍压下了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撕裂感。
鼻血已经止住,但那股铁锈味混杂着苏倩化为书页时散发出的油墨香气,依旧顽固地盘踞在他的嗅觉中。
眼前,偶尔还会闪过那片由文字构成的黑色洪流,每一个字符都像是一个活物,尖啸着冲刷他的精神壁垒。
他强撑着坐起身,翻开床头柜上的笔记本。
那行冰冷的系统反馈,像一道刻在视网膜上的烙印,无论他是否看着本子,都清晰地悬浮在视野中央:“契约识别冲突,等待仲裁。”
仲裁?和谁仲裁?和怪谈本身,还是和制定规则的“系统”?
一个寒意彻骨的念头陡然升起,让陈理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要在规则框架内寻找生路的“测试者”了。
从苏倩事件结束后,从他被系统标记为“异常变量”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整个游戏棋盘上一枚不该存在的棋子。
棋手为了棋盘的稳定,会怎么做?
要么将这枚棋子按规则“吃掉”,要么……直接将它从棋盘上抹去。
若不尽快做些什么,将系统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下一次怪谈降临时,他很可能不再是参与者,而是会像苏倩一样,被直接锁定为新的怪谈“锚点”。
到那时,他就是规则本身,也是祭品本身。
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疲惫和痛苦。
他的目光扫过书桌,最终定格在那个从刘文昭遗物中翻出的塑料袋上。
袋子里,一张淡蓝色的洗衣卡静静躺着,卡面上印着一行烫金小字:“7F107”。
不能再等了。
与其被动地等待下一次审判,不如主动闯进另一个审判庭。
第二天一早,陈理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找到了辅导员马涛的办公室。
他刻意表现出精神恍惚、情绪不稳的样子,声音沙哑地以“最近压力太大,需要出去散散心”为由请假。
马涛表现得关切备至,他起身拍了拍陈理的肩膀,温和地安慰着:“年轻人,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最近学校里事多,你又是班干部,辛苦了。假我批了,好好放松一下。”
他的话语听起来无懈可击,但就在陈理故作无意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7F107”洗衣卡,放在桌上准备一并收起时,他清晰地捕捉到了。
马涛搭在他肩上的手,五指指尖的肌肉,在那一瞬间发生了极其轻微但绝对存在的抽搐。
他的眼神,也在瞥见那张卡的刹那,瞳孔微微一缩,尽管他立刻就用关切的表情掩盖了过去。
不是巧合。
陈理心中一片冰冷。
一个普通的辅导员,绝不会对一张废弃多年的洗衣卡产生这种应激反应。
他知道些什么。
不动声色地道谢后,陈理离开了办公室。
但他没有走远,而是绕到了教学楼后巷一个隐蔽的角落,这里正对着马涛办公室的窗户。
他像一头耐心的猎豹,蹲在阴影里,静静等待。
果然,不出十分钟,马涛的身影出现在窗边。
他背对着窗外,举起了手机,声音压得很低,但在这寂静的后巷,依旧能被陈理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对,就是那个学生……他好像拿到了……你听我说,那个卡的事别再提了!地下室早就封了,七年了!不可能……”
陈理缓缓站起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封?
越是刻意强调“封锁”和“不可能”,就越说明里面有东西……还活着。
傍晚时分,校园里人影稀疏。
陈理凭借着对校园的熟悉,轻易地避开了巡逻的保安,潜入了后勤部的档案室。
一股陈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打开手机手电筒,微弱的光束在密密麻麻的档案架上移动。
他需要找到B栋教学楼的建筑图纸和后勤维修记录。
半小时后,他在一个积满灰尘的铁皮柜底层,翻到了一本发黄的《B栋设施管理日志》。
根据索引,他很快找到了“7F107”的对应信息——B栋地下三层洗衣房,107号洗衣机。
而那一整片区域,在七年前因为一次严重的“管道爆裂事故”,被永久停用。
可当陈理翻到七年前事故当日的维修日志时,却发现那一天的所有报修记录里,根本没有关于B栋地下管道的任何条目。
一片空白。
谎言。
就在他准备将日志复位,悄然撤离时,身后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找这个?”
陈理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档案架的阴影里,是学校里那个神出鬼没的老清洁工,大家都叫他老吴。
他手里捏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正对着陈理。
陈理没有回答,只是警惕地盯着他。
老吴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他伸出另一只手,掌心在钥匙锋利的边缘上用力一划,一道口子瞬间裂开,殷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滴落在金属钥匙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血珠仿佛被海绵吸收,迅速渗入钥匙内部,原本锈蚀的黄铜表面竟泛起一层妖异的暗红色光泽。
“第七台,只认血过的手。”老吴将钥匙抛了过来,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的微光,稳稳落在陈理脚边。
等陈理再抬起头时,那个角落已经空无一人。
走廊尽头传来扫帚扫地的沙沙声,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当晚十一点四十分,陈理站在了B栋地下三层的铁门前。
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将军锁,锁孔周围布满了深褐色的锈迹。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潮湿霉味,几乎让人窒息。
墙皮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底下层层叠叠贴着的旧洗衣程序表,像是某种怪异的皮肤病。
每一张表上,“漂洗”的次数都被人用红笔疯狂地涂改成“7次”,后面再加一个触目惊心的“+1次甩干”。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把沾过血、尚有余温的钥匙插入锁孔。
没有转动时的滞涩感,钥匙滑进去得异常顺畅。
“咔哒。”
门锁开启的瞬间,一股阴冷的寒风从门缝里猛扑而出,带着一股洗衣液和血腥味混合的诡异气味。
门后的景象让陈理瞳孔一缩。
几十台洗衣机整齐排列在黑暗中,像一排排沉默的金属棺材。
它们全都静止不动,唯独最深处,贴着“107”标签的那一台,它的滚筒正在以一种极度缓慢、富有诡异节奏感的速度转动着,发出的不是机器的轰鸣,而是一种类似女人低声啜泣的呜咽。
不能贸然行动。
陈理闭上眼,精神力高度集中,在脑海中启动了模拟。
【推演开始】
场景一:若直接走上前,按下107号机的启动按钮,会发生什么?
幻象中,他按下了按钮。
启动的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从滚筒中传来,他的身体瞬间被扯了进去。
狭小的空间里,滚筒高速旋转,他的皮肤在离心力下寸寸龟裂,身上的衣物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一层层剥离、撕碎,最终化为灰烬。
【结局:死亡。替代失败。】
场景二:若不放入任何东西,直接启动“7次漂洗+1次甩干”程序呢?
幻象中,他选择了空桶启动。
机器发出的不再是啜泣,而是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地下室都在剧烈摇晃。
紧接着,房间里所有的排水口同时向上喷涌出粘稠的黑色血液,瞬间将他淹没。
【结局:失败。污染扩散。】
场景三:放入带有金属气息的物品,比如沾有铁粉的布条,作为祭品呢?
幻象中,布条被投入滚筒。
机器启动后,停顿了整整三秒,接着,操作面板上的显示屏幽幽亮起,跳出一行猩红的字:“祭品不符。”
【结局:失败。】
午夜零点零七分,连续的失败让陈理的头痛再次加剧。
他猛地睁开眼,死死盯住那台啜泣的107号机。
祭品……祭品必须是……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劈开混沌。
它要的不是随机的物品,它要的是与某个特定存在有关的东西!
是“她”的东西!
陈理立刻从背包里取出一件折叠整齐的校服外套。
这是赵承志的遗物,也是在那间自习室里,苏倩最后吐出文字墨迹时,溅染上的那一件。
上面,还残留着属于“怪谈-苏倩”的微弱气息。
他不再犹豫,将这件外套卷成一团,快步走到107号机前,拉开机门,塞了进去。
然后,他在布满污渍的面板上,精准地按下了“7次漂洗”和“1次甩干”的组合键。
“嗡——”
机器启动的刹那,整个地下洗衣房的灯光开始疯狂地忽明忽暗。
107号机滚筒内的水流声中,夹杂起一个女孩断断续续的低语:
“……他们说我是疯子……都说我是疯子……可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
这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但陈理敏锐地察觉到,它不带攻击性。
这不是陷阱,这是……残留的记忆!
他立刻闭上双眼,将自己全部的精神力凝聚起来,不再进行场景推演,而是顺着那虚无缥缈的声波频率,逆向追溯而去——
眼前的黑暗骤然被撕裂,一段模糊的影像强行灌入他的脑海:
一间同样昏暗的洗衣房里,一个穿着校服、胸前别着记者徽章的女孩李婉儿,正惊慌地将一部小巧的相机藏进一台洗衣机的夹层里。
就在她刚刚藏好的瞬间,洗衣房的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脸上写满了恐惧。
下一秒,一只苍白而有力的大手从她身后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所有的惊叫都堵了回去……
影像戛然而置。
而在现实中,107号机的嗡鸣声已渐渐减弱,最终归于沉寂。
随着“滴”的一声轻响,排尽了水的机器门自动弹开了。
那件校服外套静静地躺在滚筒中央,被清洗得干干净净,完好无损。
只是,在它原本空无一物的袖口上,多了一枚用鲜红丝线精心绣成的小小的……记者徽章。
陈理伸出手,缓缓将那件冰冷而沉重的校服从机器中取出。
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血腥与霉菌的味道似乎淡了许多,但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寒意,却顺着他的指尖,开始向心脏蔓延。
这枚徽章不仅仅是一个战利品,它是一份遗言,一个指向更深黑暗的钥匙,也是一份……无法拒绝的委托。
他仿佛能感觉到,从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到苏倩化书的自习室,再到此刻冰冷的地下室,一张无形的大网,终于在他面前,露出了连接彼此的第一根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