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似乎在那扇虚掩的门缝前停滞了。艾莉亚的心脏在战术背心下剧烈撞击着肋骨，像一面被重锤擂响的战鼓。耳机里传来贝克尔紧张的喘气声，还有无人机细微的马达嗡鸣。
“内部结构未知…你的位置…我只有…俯视和门缝视野…”贝克尔的声音断断续续，干扰比外面更大。
“保持频道，观察入口。”艾莉亚低语，声音透过面罩传给自己听。冰冷的枪柄紧握在手中，传来唯一的、令人安心的硬度。强光头灯的光束像一柄银色的利剑，刺破门缝内堆积了二十年的厚重尘埃，空气在光柱中翻腾着灰色的漩涡。
光线的尽头，精准地落在那枚八角形的黄铜挂饰上。
艾莉亚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冰冷的、湿滑的、长满苔藓的混凝土门框，最大限度避开可能的门内直射火力。她缓缓蹲下，伸出手臂，强光手电筒同时打开，更加密集的光柱聚焦在那挂饰上。
靠近看，它更加精致。
尺寸比李哲尸体旁那个被炸毁的音乐盒小很多，只有大约两枚硬币大小。同样是黄铜材质，表面的螺旋状纹路更加清晰，充满了古老几何学的神秘感。八角形的中心微微鼓起，似乎可以旋开。它静静地躺在湿冷、遍布碎石和腐败苔藓的地面上，旁边散落着几块腐朽的木头碎片，形状奇特。
光束下，艾莉亚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挂饰旁边一个令人不安的细节——一个新鲜的、尚未来得及被灰尘覆盖的脚印边缘！不完整的鞋底花纹，尺寸大约…和她自己的差不多？
她的背脊瞬间绷紧！有人来过！时间就在不久之前！是在放置挂饰之后？还是……她猛地抬头，强光扫射门缝更深处那片粘稠的黑暗！光柱所及，只有凌乱的杂物、倒塌的支架、斑驳的墙壁和更加深不见底的通道。
“乔尔！有人进来过！新鲜脚印！注意警戒外部！”她急促地在频道里说，手却极其稳定地、用取证镊子小心翼翼地从边缘夹起那枚冰冷的挂饰。
没有任何陷阱触发。
挂饰入手微沉。她迅速将它装进一个特制的真空证物袋，密封。完成这个动作的瞬间，她忍不住用镊子尖端轻轻触碰了一下旁边散落的一块腐朽木片。
咔嚓。
极其轻微的脆响，木片应声碎成几块。然而，在碎裂的木头中心，艾莉亚的头灯光芒赫然照亮了一个嵌在里面、比指甲盖还小的透明琥珀色芯片！这木片竟是特制的载体！
芯片只有米粒大小，极其纤薄，晶莹剔透，像一颗凝固的微型泪珠。边缘有极其微小的金属触点。艾莉亚一眼就认出——这绝非冷战时期监听站应该有的科技！它的微型化程度，甚至超出了当前警用标准！
她心头巨震，立刻如法炮制，用另一枚镊子极其谨慎地将这枚琥珀芯片从朽木残骸中分离出来，装入另一个专门的防静电证物盒。
收获！重大的意外收获！
那个放置挂饰的神秘人，留下了一枚指向不明的音乐盒挂饰，以及一个更小、更隐秘、明显蕴含现代甚至未来科技的芯片！
就在她心神稍松，准备仔细查看这两样东西的刹那——
嗡————！
一阵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震动猛然袭来！不是通过空气传播，更像是直接作用于她的骨骼和内脏！艾莉亚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艾莉亚？！！稳住！地下传感…器…反馈有异常超低频波动！来源未知！”贝克曼的声音在干扰中变得扭曲失真。
震动来得快，去得更快。仿佛只是地狱之门无意中呼出的一口浑浊气息。
但艾莉亚知道，绝不是那么简单！
就在震动停歇的瞬间，一股冰冷的、无形的、却又带着难以言喻压迫感的“东西”，毫无征兆地钻入了她的意识！仿佛一道冰冷的涓流强行侵入温热的躯体！
没有声音。没有图像。没有情感。
但一种纯粹的、无法描述的物理感官信号强行塞进了她的神经系统！
眼前的世界骤然扭曲变形！坚固的混凝土墙壁像劣质塑料一样开始软化、流淌！脚下的地面剧烈起伏，如同活过来的沼泽！强光灯的光束像打碎的玻璃片，散落成无数跳动的光斑！
更加可怕的是，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分解！手臂、双腿失去实质感，变成流动的粒子云雾，如同李哲实验室里描述的量子逸散！意识仿佛要从这摊混乱的粒子云中剥离、溃散！
“呃啊——！”艾莉亚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头痛欲裂！这不是幻觉！这是物理层面神经传递被粗暴干扰的剧痛！那种被“分解”、“剥离”的感觉真切得令人灵魂战栗！她死死抓住门框边缘，指甲几乎嵌进冰冷的混凝土里，用尽全部意志力抗拒着这种可怕的“解体感”！
入侵！意识入侵！
这就是那个“幽灵”警告的真正含义？物理陷阱之下，潜藏着更阴险、更致命的攻击？！
“艾莉亚！你怎么了？！”贝克尔焦急的喊声在耳机里炸响，似乎也带上了电子干扰的杂音。
她无法回答！全部精力都在对抗那股要将她“溶解”在时空里的诡异力量！这感觉…比实验室爆炸更可怕！它针对的是“存在”本身！
就在艾莉亚精神几乎被撕裂，视野被无意义的几何炫光完全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又是一阵低沉得几乎听不见的震动传来。
这一次，带来了一种截然不同的“信号”！
是音乐！
极其细微，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弦音！
一段忧伤、破碎，却又带着某种奇特性命力的弦乐片段，突兀地、清晰地、像一根坚韧的线，刺破了那片混乱的感官风暴，直接在她混乱的大脑皮层中奏响！这旋律…正是那个被毁的音乐盒本该发出的声音！一种灵魂的共鸣！
随着这段弦音的响起，那种身体解体的恐怖幻觉瞬间消退！扭曲流淌的墙壁、起伏的地面、碎裂的光束飞速稳定下来！意识锚点被瞬间拉回！
艾莉亚浑身冷汗，虚脱般地靠在门框上大口喘气，头痛的余波还在嗡嗡作响，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刚才那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艾莉亚！回答我！”贝克曼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喊。
“……还活着……”艾莉亚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在砂纸上摩擦。
“里面！后面那个通道！有东西刚刚窜过去了！速度极快！不是人！光影扭曲！像……像鬼！”贝克曼几乎语无伦次。
艾莉亚猛地抬头，强光再次射入深处！那道门缝后，除了她来时留下的脚印，地上并无其他可见足迹——无论是新是旧。但……就在她感知中被弦音拯救前那一秒，似乎有什么东西以超越常理的方式，在感知层面上“掠过”了那个方向的黑暗！
是“幽灵”？是制造意识入侵的东西？
她低头，看向证物袋里的挂饰。是它…在关键时刻保护了她？因为它本身就是音乐盒，储存着对抗那种混乱能量的“回响”？
就在这时，也许是肾上腺素的剧烈波动，也许是刚才那场意识冲击的余震，艾莉亚视线掠过自己左肋下那片隔着衣服感受到的伤疤。一瞬间，剧烈的刺痛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没有回忆画面，而是伴随着某种奇怪的、与刚才意识入侵略微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空间抽离感！仿佛她脚下的空间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水面！身体微微下陷！
“空间异常？！”艾莉亚低声惊呼，本能地后退一步靠在门外相对坚实的岩壁上！那种感觉瞬间消失！只有左肋下的伤疤持续传来一阵隐隐的、真实的闷痛。
这个伤疤……连同那场火灾的记忆……似乎也成为了某种“锚点”？甚至……某种“门户”？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乔尔！收到回复！目标地点确认！发现关键证物！遭遇超常意识层面攻击！立刻撤退！此地危险等级极高！立刻！”艾莉亚强压住混乱，迅速在频道里下达指令。现在绝不是深入探查这片黑暗堡垒的时候！
她最后看了一眼门内那片无尽的黑暗，攥紧了证物袋里的挂饰和芯片。这挂饰是灯塔，也可能是钥匙；这片废墟是陷阱，更是迷宫；那个“幽灵”……只是警告的前哨？还是本体的一部分？
回响的深渊第一次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而艾莉亚的过去——那场火灾留下的伤疤——也卷入了这汹涌的漩涡中心。
在贝克尔紧张的接应和无人机引导下，艾莉亚如同受惊的困兽，迅速而警惕地沿着原路撤离。风雪似乎更大了，拍打在脸上带来阵阵刺痛。两人沉默着翻过塌方区，坐进冰冷的车厢里。
贝克尔发动引擎，暖气开始驱散寒冷，但车厢内沉重的气氛却丝毫未减。他的手明显还在发抖。
“你刚才……在里面喊了一声。”贝克尔声音干涩，“然后……你的位置信号…中断了十几秒！所有遥测都中断了！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艾莉亚靠着椅背，闭上眼，疲惫像潮水般涌来。脑海中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解体感”和撕裂般的头痛余韵仍在。还有那救命的弦音，以及最后伤疤引来的空间异样感。
“它想把我的意识撕碎，乔尔。”艾莉亚睁开眼，声音冷得如同车窗外的冰雪，“它攻击的不是身体，是我的存在本身。就像……那些监控记录被删除一样，它想把‘我’也从这个世界上抹去。”她拿出那枚被装好的挂饰，“是这东西救了我。它发出的声音…像一堵墙，挡住了那种混乱。”
她又拿出装有琥珀芯片的盒子。“这是在挂饰旁边发现的。有人故意放在这里。那个人…或者说，那个东西，在我们进来不久前来过，留下了它们。脚印被故意破坏了大部分，只留给我一个痕迹。”
“那个芯片？”贝克曼瞥了一眼。
“不知道是什么。但它绝对不是监听站的老古董。”艾莉亚眼神锐利，“我需要最高级别的技术支持，立刻分析这个挂饰的核心结构和这枚芯片！比实验室的残渣分析优先级更高！”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荒凉山景，雪花在车灯照射下狂乱地飞舞。
“另外，替我找一个地方。”艾莉亚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低沉。
“什么地方？”贝克尔有些茫然。
“一个足够安全、彻底屏蔽所有无线信号、物理隔音也达顶级标准的密室或安全屋。”艾莉亚的指甲无意识地刮着装着挂饰的证物袋边缘，“我要在里面，把这个音乐盒挂饰……拆开来看。”
她停顿片刻，补充了一句让贝克尔更加不安的话：“同时，我需要连接最高级别的神经活动监测设备。全程记录。”
她需要知道，这能发出对抗意识入侵的“弦音”的挂饰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那枚琥珀芯片里，是否储存着新的线索。以及——最重要、也是最危险的一点——如果刚才的入侵是针对意识本身，那么那个东西是否在她大脑中留下了什么……“后门”？下一次攻击，会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降临？
监听站的风雪被甩在身后，但艾莉亚知道，那来自深渊的回响，才刚刚开始真正追逐她的脚步。弦音已散，而弥散的回声，正以超乎想象的方式，重新汇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