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叔看着他坚定的侧脸，深知难以转圜，只得叹道：“也罢，若定要明日启程，只得我随你走一趟了，其他人，我已另有要务吩咐，有一些须得连夜动身，此刻怕是已离堡了，还有一些稍后两日便会跟上我们。”
云苏嘴角微扬，眼中带着几分戏谑：“无妨，到时候记得将人完好无损地还我便是。”
康叔佯怒地一脸鄙视，哼了一声，眼中却带着笑意：“谁还能短了你的，还怕我弄丢你的宝贝手下不成？小没良心的！”
两人相视一笑，暖意融融，那默契与温情，无需多言。
眼见离五更天明不远，云苏索性打消了长时间的入眠之意，恐睡过了时辰。
康叔也不劝阻，还命人取来烛台，添足了灯油。
两人便在那晕黄的油烛光下对坐叙话，从堡中琐事到江湖见闻，絮絮叨叨，时而低语，时而轻笑，竟似要这经年的话，都在这短短几个时辰里道尽，将这辈子的情谊都融进这漫漫长夜。
卯初时分，天色初蒙，青灰色的晨霭弥漫街头，窗外已隐隐透出一丝光亮。
康叔有事要先离开一会儿，剩下云苏一人在屋中。
云苏饥肠辘辘，他不愿打扰未及时辰上工的厨娘，便披了件外衫，悄然离堡，信步走向城外早市。
此刻市集初开，商贩寥寥无几，街道空旷，只有零星几个挑担的身影在薄雾中穿行，间或传来几声梆子响。一处冒着腾腾热气的包子摊前，摊主正忙着揭开蒸笼，漫着诱人的麦香与肉香。
云苏已饿许久，腹中咕咕作响，走近道：“摊主，劳烦，一个馒头，两个肉包。”
“好嘞，客官稍候！”包子摊主手脚麻利地用油纸包好，双手捧了热气腾腾的包子递上，又利落地收下了钱。
云苏接过，随口问道：“今日开市这般早？道上还不见几个人影。”
“有时，有时。”摊主停顿了一会儿，就恭敬的眯眯笑。
云苏觉得摊主之言迷惘：“何意？”
摊主咧嘴一笑，露出几分市井的精明：“咳，您赶巧了！客官有所不知，这早起啊，有早起的门道，您瞧，您手里这便是第一笼，今儿是您催得急，我便先蒸这几样给您，这头一笼刚上气，火候正好，平日里啊，备齐了料，蒸透了，还得好一会儿呢，虽说这会儿人不如晚点再白些的天多，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嘛，过会儿就能多挣十几个铜板，攒攒，给娃儿添件衣衫也是好的！”
“原来如此，那愿摊主生意兴隆啊！”云苏边说着，边咬了口包子，大步离去。
“承您吉言。”摊主眯眼一笑的颔首。
回到云家堡内府宅，天色已透出些许光亮。
仆役们陆陆续续起身，有些正轻手轻脚地洒扫庭院、开启门户，见到云苏，无不屏息垂首，恭敬行礼。更令他们意外的是，素来行止难测的少主，开口吩咐的第一件事竟是：“备水，沐浴。”
仆役们面面相觑，心中皆感少主一反常态——虽说少主也是早期，这清晨沐浴，可真是少见。
云苏洗漱沐浴完毕，沾染的烟火气尽数洗去，顿感神清气爽，待他换上一身清爽衣衫时，康叔已在院中等候，手里提着个精巧的食盒。
康叔见他出来，眉头微蹙：“苏儿，怎地未用早膳？方才去寻你，你已不在房中。”
云苏直接道：“吃了。”
“何时？”康叔不知其中细节。
“方才沐浴之前，在市集用了些，况且，与康叔彻夜长谈，哪还有心思贪睡吃食。”云苏简单带过。
“你这小子，倒是惯会哄人开心。”康叔心中一暖，其深知云苏脾性，听其一说，便已明了大半，也遂不深究，将食盒递给一旁侍立的仆从，“也罢，船舫上也备了精细点心，总不至于让你饿着肚子行船。”
两人便一同前往码头等候启航。
此时码头上晨雾尚未散尽，江风混杂着河水与鱼虾的腥气扑面而来。江面上船桅林立，渔工们正忙碌地搬运货物，号子声、木桶碰撞声、江水拍岸声交织成一片。
到了码头，一位肤色黝黑、年岁约莫四旬有余的精壮汉子，高高卷着粗麻裤腿和袖管，赤脚上沾满泥浆，正费力地搬着一大盆湿漉漉、散发着浓郁河腥气的淤泥走过跳板。他是这条云江上的渔工之一。
渔工见到云苏与康叔，连忙停下脚步，将木盆暂放一旁，在裤腿上蹭了蹭手，恭敬地躬身：“少主晨安，三当家晨安。”
云苏目光落在盆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盆泥土，问：“老张头，这是今日新起的饵料？瞧着像是下游江老伯塘里的货色？”
老张头憨厚一笑，指着不远处：“少主好眼力！不过这一盆是备用的，喏，刚卸船的那两盆才是江老头的上等货。”
云苏走近，捻起一小撮湿泥仔细瞧了瞧：“数量倒是不少。”再一细瞧，“个头似乎比去年秋里收的小了一圈？莫不是换了苗种？”他自幼常随外王父巡视渔务，对这鱼饵之事还算熟悉。
老张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略黄的牙齿，解释道：“回少主，这是夏末新孵的幼饵，自然小些，要大而肥壮的，需等过阵子得了秋卵才行，不过也得过了明年开春才能孵化哩。”
云苏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如今不过晚夏，正经秋季都未到呢，倒是我心急了，好，堡中宅邸池里的锦鲤也该添新饵了，老张头，得空你亲自去池边瞧瞧，估摸个用量，直接找库房管事支应便是。”身为云家堡少主，自是有权安排此等事务。
“好嘞，少主！”老张头爽快应下，放下手中那盆泥，又折返回来，见两人走向一艘装饰颇为考究的船舫，看起来是准备登船，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关切，“少主，三当家，您二位这是……要出远门？往何处去？”
康叔答道：“嗯，出趟远门，需离堡些时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