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风流皇子
萧恒那带着冷意的一瞥,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沈云晦的心头迅速掠过,留下细微却清晰的寒意。她垂眸,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下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恹恹的病弱模样,甚至适时的,又低低咳嗽了两声,引来身旁宫女更小心翼翼的服侍。
园内因她方才那首超出预期的诗而起的细微骚动,尚未完全平息。窃窃私语声如同湖面的涟漪,扩散开来。有惊讶,有重新评估,也有更多的不解——一位深宫病弱的公主,何以能有如此开阔的眼界?
顾临渊看向她的目光,欣赏之余,更多了几分探究。他正欲上前与公主说几句话,园门处再次响起的通传声,却打断了他的动作,也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二皇子殿下到——”
这一声,比之前萧恒入场时,少了几分喧嚣浮华,却多了几分皇家的威仪与众人心照不宣的重视。
只见一名身着月白锦袍的男子,步履闲适地踏入流芳园。他袍袖翩翩,玉带束腰,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半束,其余披散肩头,平添几分落拓不羁的风流意味。容貌与昭华公主有几分依稀相似的俊朗,但眉宇间萦绕的不是病气,而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扫视间,带着皇子特有的、被繁华浸透了的疏离与玩味。
正是二皇子,沈云辞。
他的出场,不像萧恒那般刻意制造声势,却自然成为了新的焦点。在场无论权贵还是才子,纷纷起身行礼,气氛比之前更为恭谨。
“皇弟,过来坐。”沈云晦向沈云辞招收示意。
沈云辞先是冲沈云晦见礼后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目光便直直落在了沈云晦身上。他几步走到她近前,无视了周围探究的视线,伸出手,极为自然熟稔地捏了捏她略显单薄的肩膀,眉头微蹙,语气是毫不掩饰的调侃与关切:
“皇姐,你这身子骨,怎的又跑出来吹风?母后若是知道,又该心疼得念叨我了。”他话语随意,带着弟弟对姐姐特有的亲昵责备,“瞧瞧,脸色还是这么白,这园子里的风啊,看着温和,实则最是伤人。”
说着,他竟直接解下了自己身上那件绣着暗纹竹叶的月白披风,不由分说地披在了沈云晦肩上,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做过千百遍。
“皇弟……”沈云晦微微挣扎了一下,脸上适时的泛起一丝被弟弟当众关怀的窘迫红晕,声音细弱,“我没事的……这么多人看着呢。”
“那又如何?你是我皇姐,弟弟关心姐姐,天经地义。”沈云辞浑不在意,反而将披风带子系紧了些,手指不经意般拂过她的下颌,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一瞬,那慵懒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审视,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被浓浓的笑意取代,“方才听人说你作了首诗?‘山河堪纵目,何必羡山林’?嗯……还得是皇姐的才学,弟弟我甘拜下风。不过,皇姐许是在宫里憋久了,心思倒是野得很。”后面一句只有两人能听到。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打趣,却又隐隐带着试探。
沈云晦心中雪亮。她这位弟弟,表面风流纨绔,终日与酒宴诗会、古玩珍宝为伍,是京城有名的闲散皇子,实则心思缜密,洞察力惊人。他此刻的亲近与调侃,既是姐弟情深的自然流露,恐怕也是对她今日稍显“出格”的试探。
沈云晦丝毫不漏怯,微微一笑。
沈云辞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朗声笑起来,拍了拍她的头:“皇姐此诗作得甚好!比那些酸腐文人整日里伤春悲秋的强多了!”他语气豪迈,带着皇子特有的骄傲,瞬间将刚才那点微妙的试探气氛冲散。
他转而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锦盒,塞到沈云晦手里:“前儿个得了块暖玉,养人的,特献给皇姐戴着玩儿,省得总是一副风吹就倒的模样,让父皇母后见了揪心。”
顾临渊看着这一幕,紧绷的神色缓和了些许,眼中流露出温和的笑意。他欣赏公主的才情,也更乐于见到她被家人妥善呵护。
而不远处的萧恒,依旧把玩着酒杯,嘴角噙着那抹玩世不恭的笑,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只是他眼底深处,那抹探究之光并未散去。沈云辞对昭华公主的维护,是真情,还是……另一种更深的伪装?这对皇家姐弟,似乎比情报中显示的,更有趣。
“皇姐,你先坐着,我去找逍遥老头讨杯酒喝,他那儿肯定藏了好东西。”沈云辞又揉了揉沈云晦的头发,动作随意亲昵,这才转身,摇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一柄玉骨扇,风流倜傥地朝着主位的逍遥先生走去,一路与相熟的王孙公子打招呼,谈笑风生,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游戏人间的纨绔皇子。
仿佛他专程过来,就只是为了给姐姐披件衣服,送块玉石,再说几句调侃的话。
沈云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肩上披风还残留着对方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手中锦盒触手温润。她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却又绷紧了一根弦。
沈云辞的举动,看似寻常,却在她作诗引人注目后立刻出现,披风、暖玉、看似随意的触碰与试探……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他是否……对姐姐偶尔流露出的、与“病弱”不符的坚韧感到过疑惑?毕竟,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姐弟,一起在父皇母后的宠爱中长大,有些直觉,是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
她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将那份属于弟弟的温暖裹紧,也借此动作,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父皇母后深知宫廷与江湖的险恶,才会默许甚至暗中支持她们姐妹创建天机阁与暗影阁,一个执掌虎符,一个深藏暗处,互为表里,共同守护这片她们深爱的国土和家人。而沈云辞……他并不知道这深宫之下,潜藏着一对双生暗影,共同承担着帝国的阴影。
他爱护的,是他眼中唯一的、需要保护的姐姐昭华。
这份不知情的关爱,此刻如同温暖的枷锁,让她扮演得更加小心翼翼,也让她心底涌起一丝微妙的愧疚。但想到北疆的姐姐,想到朝堂的暗流,想到如萧恒这般潜伏在侧的危机,这份愧疚便化作了更坚定的意志。
她必须演下去,为了姐姐,为了父皇母后,也为了沈云辞。
诗会仍在继续,觥筹交错,似乎一切如常。
然而,沈云晦没有忽略,在她皇弟沈云辞与逍遥先生谈笑风生、接过侍女奉上的美酒时,他执杯的手指,在杯壁某个不起眼的纹路上,极轻、极快地叩击了三下。
——那是她们姐妹与沈云辞之间,幼时玩耍约定的、表示“一切安好,但需留意”的暗号。
沈云晦的心,猛地一沉。
沈云辞他……并非全然无所察觉。他或许不知道双生子的秘密,但他一定感知到了这如意楼、这场诗会之下,那不同寻常的暗流。
而几乎同时,隐藏在古树之上的沈云昭,透过枝叶,清晰地看到了沈云辞那个微小的动作。她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
弟弟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场诗会,已不再仅仅是风雅那么简单。姐弟三人,一个在明,扮演着病弱;一个在暗,蛰伏于阴影;一个看似游戏人间,却心细如发……
宴会以至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