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间,是漫长而压抑的。
我和南良一左一右,守在门口两侧的阴影里,像两尊沉默的雕像。
整个店铺里,唯一的光源就是那盏幽绿色的长明灯。
它把墙上那些人皮符咒、玻璃罐里的器官标本,都照出了一种诡异,仿佛正在呼吸的动态感。
空气里那股檀香与血腥混合的“秽香”,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鼻腔,刺激着我的神经。
我能感觉到,这个房间里积攒的怨气,正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越来越浓重。
那些被禁锢的怨魂,似乎也察觉到了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开始在黑暗中躁动不安。
我甚至能听到一些细微,不属于现实世界的声音。
像是女人的抽泣,又像是婴儿的啼哭,还有指甲刮擦木板的“沙沙”声。
它们从四面八方传来,交织成一曲令人心神不宁的交响乐。
我闭上眼,努力摒除这些干扰,将心神沉静下来。
南良的凝神香还在发挥作用,一丝丝清凉的气息,护着我的灵觉不被这些负面情绪侵蚀。
南良比我淡定得多,他靠在墙角,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仿佛置身于自家后院,而不是一个危机四伏的邪术师老巢。
但从他那微微眯起的眼睛和偶尔扫过门口的锐利眼神,我知道,他全身的肌肉都处在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像一头假寐的猛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的天色,从深蓝,彻底变成了墨黑。
城中村的喧嚣也渐渐平息,只剩下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就在我几乎以为今晚要无功而返的时候,巷子口,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慢,很稳,每一步的间隔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
来了!我和南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信息。
我瞬间屏住了呼吸,全身的感官都提到了极致。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然后,是一阵钥匙碰撞的轻响。
卷帘门的锁被打开,一只手从下面伸了进来,抓住了门的边缘。
“哗啦!”
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卷帘门被缓缓地拉了上去。
月光从外面倾泻进来,在地上投下了一个拉长的、瘦削的人影。
那人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
他背对着月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就像一只谨慎的野兽,在回到自己的巢穴前,用嗅觉和直觉确认着周围的一切。
店里的空气,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那人影在门口站了足足有半分钟,然后,他才迈开脚步,走了进来。
借着从门外透进来的微光,我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
出乎我的意料,他不是我想象中那种凶神恶煞或者阴气森森的模样。
他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大概五十岁上下。
身材瘦高,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头发有些稀疏,脸上布满了风霜的痕迹。
如果是在大街上遇到,我绝对会把他当成一个为生计奔波的普通打工者。
然而,当他转过头,目光扫过店里的瞬间,我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浑浊的眼白里,布满了血丝,瞳孔却小得像针尖一样,黑得不见底。
里面没有丝毫属于正常人的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如同深渊般的阴鸷和冰冷。
那眼神,根本不像是在看东西,而是在“审视”,审视着所有可以被他利用,被他吞噬的“材料”。
他一进门,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那阴鸷的目光,瞬间就锁定在了我和南良藏身的阴影处。
他没有惊慌,没有喊叫,脸上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他只是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无声,但极其诡异的笑容。
那笑牵动着他脸上的皱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
下一秒,他动了。
没有冲向我们,也没有试图逃跑,只是抬起手,打了一个响指。
“啪!”
一声清脆的响指,在死寂的店铺里,显得格外突兀。
就是这一声响指,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
“嗡!”
整个房间,瞬间被一种低沉到令人心悸的嗡鸣声所笼罩。
摆在架子上的那些玻璃罐,开始剧烈地颤动,里面浸泡的器官和胚胎,仿佛活了过来。
在浑浊的液体里疯狂地扭动、碰撞,发出“砰砰”的闷响。
墙上挂着的人皮符咒,上面的血色符文开始发光,那些扭曲的线条像是变成了一条条血色的小蛇,在人皮上游走。
角落里的那堆兽骨和人骨,开始自行组合,拼凑成一个个奇形怪状,介于人和兽之间的恐怖怪物。
它们从骨头缝里发出“咔咔”的摩擦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然而,这一切,都还只是前奏。
真正的攻击,来自于声音。
“叮铃铃铃!”
挂在房梁上的一串由指骨串成的风铃,无风自动,发出了一阵急促而尖锐的刺耳铃声。
“呜!呜!”
祭坛上一个用死人头盖骨做成的号角,开始发出悠长而悲凉的号角声,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充满了绝望和哀恸。
“咯咯咯……”
那上百个木偶,它们的嘴巴,竟然开始一张一合,发出了孩童般诡异的笑声。
尖锐的铃声、悲凉的号角声、诡异的童笑声、玻璃的碰撞声、骨骼的摩擦声……
无数种声音,在这一瞬间,同时爆发!
它们不是单纯的噪音,每一种声音都像是一根淬了毒的针,带着强烈的指向性,蛮横地刺入我的大脑!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变形。
那铃声,勾起了我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我仿佛又看到了时念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她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嘴里不断重复着:“你为什么不救我……”
那号角声,放大了我所有的负罪感。
我看到了父母在车祸瞬间的惊恐和绝望,他们质问我为什么会给家里带来灾祸,为什么我是个“灾星”。
而那些木偶的笑声,则变成了最恶毒的嘲讽,嘲笑我的无能、我的怯懦、我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这个邪术师,他将整个店铺的怨气和邪气,通过这个阵法,转化成了最恐怖的音波武器。
它无孔不入,无法防御,直接在你心里,引爆你最害怕的东西。
我的灵觉开始剧烈地波动,理智的防线在这些声音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我抱着头,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我想要反抗,但我的灵觉,在这片由恐惧和绝望构成的声音海洋里,就像一叶随时会被倾覆的扁舟。
那个邪术师,就站在门口,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
他那双阴鸷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我,就像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
就在我的灵觉即将被这无尽的魔音彻底吞噬的时候,一声狂躁的怒吼,像一道炸雷,在我耳边响起。
“吵你妈啊吵!”
是南良!
我艰难地抬起头,看到南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的脸色也很难看,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这种攻击对他也不是毫无影响。
但他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是比这魔音更加狂暴的怒火。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然后将酒壶狠狠地往地上一摔。
“砰!”
酒壶四分五裂,浓烈的酒液洒了一地。
“给老子,闭嘴!”
他一声咆哮,脚下猛地一跺。
一股金色充满了灼热阳刚之气的灵力,以他为中心,如同一圈肉眼可见的冲击波,轰然扩散!
金色的气浪所过之处,那些刺耳的魔音,瞬间消弭了大半!躁动的怨气,发出了凄厉的惨叫,纷纷退散。
整个店铺,为之一静。
那个邪术师脸上的诡异笑容,终于僵住了。
他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惊愕。
他似乎完全没有料到,这个看起来像个醉鬼的男人,竟然拥有如此霸道刚猛的破法之力。
南良晃了晃脖子,发出“咔吧咔吧”的骨骼爆响声。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比邪术师更加凶狠、更加残忍的笑容。
“就这点儿动静,还不够给老子下酒的。”
他一步步地,朝着那个邪术师走了过去。
“现在,轮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