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良所谓的“知道是哪里”,执行力高得惊人。
他甚至没用手机地图,只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锁定了一个地方:城西那片出了名的城中村。
用他的话说,那种带着西南地区土腔的咒语。
再配上“秽香”和“夺运章”这种上不了台面的阴损玩意儿,十有八九是出自某些旁门左道。
而那些见不得光的家伙,最喜欢的就是往龙蛇混杂、三教九流汇聚的城中村里钻。
那里气息混杂,人流密集,是最好的天然屏障。
我们没有耽搁,打了个车直奔目的地。
夜里的城中村,像一个巨大沉睡的迷宫。
狭窄的巷子里,私拉的电线如蛛网般盘踞在头顶,昏黄的路灯光线被密密麻麻的握手楼切割得支离破碎。
空气中混合着潮湿的霉味、饭菜的油烟味和垃圾发酵的酸腐味,构成了一种独特而压抑的人间烟火气。
我跟在南良身后,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目的明确。
他没有四处张望,只是微微闭着眼,鼻翼偶尔耸动,像一头在自己的领地里巡视的猎犬,用嗅觉和直觉来辨认方向。
我紧了紧外套,那股在老王梦境中闻到的,檀香与血腥混合的气味,似乎又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这一次,它不再是灵觉层面的感知,而是真实地存在于这片混浊的空气里。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我们离那个疯子的老巢,越来越近了。
七拐八绕之后,南良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巷子深处停下了脚步。
巷子尽头,是一家没有招牌的店面,卷帘门拉下了一半,只留下一道黑漆漆的缝隙。
门边墙上,挂着一块褪了色的木牌,上面用很拙劣的仿宋体写着六个字:“民俗文化研究”。
“就是这儿了。”南良的声音很低,目光却锐利如刀,死死地盯着那道门缝。
那股诡异的“秽香”,正是从这道缝隙里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的。
它像是毒蛇吐出的信子,阴冷黏腻,带着一种让人从心底里感到排斥的邪性。
南良没有贸然闯入,他从兜里摸出那枚被我用过的铜钱,放在掌心掂了掂,然后屈指一弹。
铜钱悄无声息地飞出,贴着地面,从卷帘门下的缝隙里滑了进去。
他闭上眼,静立了几秒钟。
“里面没人。”他睁开眼,对我使了个眼色,“但是,‘客人’不少。”
我没明白他说的“客人”是什么意思,但他已经猫着腰,单手抓住卷帘门的边缘。
肌肉微微贲起,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沉重的卷帘门被他硬生生地抬起了一米多高。
他率先钻了进去,我紧随其后。
店里的景象,让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股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秽香”扑面而来,熏得我一阵头晕眼花。
店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盏长明灯。
那灯火是诡异的幽绿色,将店里的一切都映照得如同鬼域。
这家所谓的“民俗文化研究”店,根本就是一个邪术师的作坊。
空间不大,但塞满了各种各样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墙上挂着几张剥落下来,还带着毛发的人皮,上面用血画着看不懂的符咒;
角落里堆着一堆发黑的动物骨骼,其中甚至夹杂着几块明显属于人类的骸骨;
靠墙的架子上,摆放着一个个玻璃罐,里面用福尔马林浸泡着各种畸形的胚胎、断手、眼球……
空气中,除了那股“秽香”,还弥漫着浓郁的怨气和死气。
我甚至能“看”到,一缕缕黑色的气息,从那些法器上蒸腾而起,在幽绿的灯火下,如同无声的鬼影在舞蹈。
南良说的“客人不少”,指的就是这些被禁锢在此地,不得超生的怨魂。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正对门口的一张长条木桌上。
那张桌子,俨然就是一个祭坛,桌子的布置,和我在老王梦境里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而在祭坛的正中央,赫然摆放着一枚黑色的印章。
印章顶部,那条扭曲盘踞的毒蛇,在幽绿的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泽,蛇眼的位置,镶嵌着两颗米粒大小的红色宝石,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找到了,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要走上前去。
“别动!”南良一把拉住了我,他的声音里带着凝重。
“这整个屋子,就是一个阵,你乱走一步,就会触发禁制。”
他指了指地面,我这才发现,店里的地板上,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画满了细密几乎看不见的纹路。
这些纹路将屋子里所有的法器、骸骨、玻璃罐全部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而复杂的邪阵。
我们站立的门口位置,是唯一的“生门”。
南良的眼神扫过整个房间,最后,停留在了祭坛旁边的一个多层木架上。
那个木架,占据了整整一面墙,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上百个巴掌大小的木偶。
那些木偶的做工十分粗糙,只是用最简单的刀法刻出了人形。
但每一个木偶的胸口,都贴着一张小小的黄纸条。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我走近几步,借着幽暗的灯光,看清了那些纸条上的字。
每一个纸条上,都用朱砂写着一个名字,以及一串由年月日时组成的字符。
那是生辰八字。
我的目光飞快地在那些木偶中搜索着,很快,我在木架的最下层,找到了一个刻着“王建国”名字的木偶。
它的身上,缠绕着一根几乎看不见的黑线,黑线的另一头,连接着祭坛上的那枚蛇纹印章。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我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我看到了老王的木偶,也看到了其他上百个木偶。
李伟、张秀梅、陈子昂……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此刻却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这些人,他们或许是某个公司的白领,或许是某个工地的工人,或许是某个大学的学生……
他们都和老王一样,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这个邪术师当成了予取予求的“血库”。
气运、健康、乃至生命,都在被这枚邪恶的印章一点点地榨干。
而他们自己,可能只会觉得最近运气不好,身体不适。
却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摆在了这个阴暗的角落里,成了一个待宰的祭品。
“妈的!搞批发的啊这是。”
南良也看到了那满架子的木偶,他那张总是挂着嘲讽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阵法纹路,拿起一个木偶。
那个木偶属于一个叫“刘芳”的女人,南良只是看了一眼,就沉声说道:
“这个人的阳气已经被吸干了,人应该已经没了。”
我的手脚一阵冰凉。
“这孙子,不光是求财。”南良将木偶放回原处,眼神变得愈发阴狠。
“他是用上百人的气运和阳气,在养那枚‘夺运章’。”
“等这枚印章彻底‘养熟’了,他就能用它来窃取真正的大人物、大气运者的命格。”
“到时候,他想让谁死,谁就得死;他想取代谁,就能成为谁。”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邪术了,这是在挑战冥府制定的生死法则,是在动摇整个因果循环的根基。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毁了这里?”
我问道,看着那些木偶,我恨不得立刻就一把火把这个邪恶的地方烧成灰烬。
“不行。”南良摇了摇头。
“这些木偶和本主之间都有因果线连着,阵法也和他们的命魂息息相关。”
“我们要是强行破阵,或者毁掉木偶,因果反噬之下,这些人就算不死,也得丢了半条命,变成活死人。”
“那怎么办?就这么看着?”我不甘心地说。
南良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冷笑。
他走到店门口,将那扇被他抬起的卷帘门,又“哐当”一声,放了回去,只留下最底下那道不易察觉的缝隙。
店里瞬间陷入了更深的黑暗,只有那盏幽绿色的长明灯,在静静地燃烧。
“怎么办?”南良转过身,在黑暗中,他的牙齿显得格外森白。
“咱们是来找人的,又不是来搞拆迁的。”
他找了个角落,靠着墙,直接坐了下来,顺手从兜里掏出酒壶,拧开盖子。
“等着。”
“等他回来,让他自己,一个一个,亲手把这些该死的线解开。”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狠劲。
“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