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喷出的血，带着一股子灼烧般的腥甜。
我瘫在地上，肺叶像是破掉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痛感。
视野里的天花板在旋转，耳鸣声尖锐得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我的脑仁。
南良那张万年不变的臭脸，此刻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蹲下身，两根手指粗暴地搭上我的手腕，一股温热却霸道的气流涌了进来，在我几乎要散架的灵觉里横冲直撞地游走了一圈。
那感觉，不像是疗伤，倒更像是城管在检查违章建筑，确认主体结构没塌，就完事了。
“死不了。”
他收回手，从兜里摸出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滑落，喉结滚动。
身上的酒气像是冬日里冻土的气息，那是他从冥府带回来的味道。
我撑着冰凉的地板，挣扎着坐起来，后背的冷汗已经把衣服浸透了。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
“一个玩血咒和因果线的疯子。”
南良把裂开的罗盘扔到一边，那件宝贝跟了他很多年，此刻像个被遗弃的玩具，安静地躺在地上。
“他妈的，是个高手！他不是在钓你这条小鱼，他是在用你当饵，钓我这条鲨鱼。”
他站起身，在不大的客厅里烦躁地踱步，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咯吱作响，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刚才那一剑，虽然暂时破了他的局，但我的气息也被他捕捉到了一丝。”
“现在，我们从暗处到了明处，他知道我们在找他，甚至，他会主动来找我们。”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猎人与猎物的身份，瞬间对调。
更糟糕的是，我成了那个把猎人位置暴露给野兽的猪队友。
那股熟悉的无力感和负罪感，再次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我看向躺在里屋床上的老王，他依旧双眼紧闭，面色灰败，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停止。
我们不能等，等下去，老王必死无疑，而我们，只会被那个藏在暗处的疯子用层出不穷的阴损招数活活耗死。
“我有个办法。”我哑着嗓子开口。
南良停下脚步，斜着眼看我，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你别给我添乱了”。
“我进他的梦里去。”我看着老王的房门，一字一句地说。
“那个邪术师篡改了他的记忆，窃取了他的气运，梦境是最直接的连接点。”
“他的梦里，一定还残留着那个术师的痕迹和线索。”
“我们现在找不到他，就让他留下的‘垃圾’给我们指路。”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疯狂。
刚刚才从灵觉层面的交锋中死里逃生，现在又要主动一头扎进一个被邪术污染扭曲的噩梦里。
这无异于一个刚从ICU出来的人，转身就去报名参加铁人三项。
“你疯了？”
南良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气。
“你现在灵觉受损，精神跟一张被捅了十几个窟窿的窗户纸没什么两样，再进去，你是想让他把你整个魂都给收了？”
“我没疯。”我迎着他的目光。
“正因为我的灵觉受损，对那家伙的气息才最敏感。”
“而且，那不是我的梦，是老王的梦。”
“我在里面是‘外来者’，目标更小，我们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了，南良。”
“再等下去，就是坐以待毙。”
我的语气很平静，我受够了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受够了眼睁睁看着事情变糟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时念的死，像一根永远扎在我心里的刺，时时刻刻提醒着我，犹豫和怯懦的代价是什么。
南良盯着我看了很久，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懒散和嘲弄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有暴躁，有担忧，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最终，他重重地吐出一口带着酒气的浊气。
“妈的，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他骂骂咧咧地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从地上拎起来，扔到沙发上。
“准备一下！你进去之后，别他妈逞英雄，你的任务是找线索，不是去跟人火拼。”
“找到东西，立刻就滚出来，听见没有？”
我点点头。
“这是凝神香，能护住你心神，让你不至于在里面迷失。”
“这是我的铜钱，你拿着，万一情况不对，就用你自己的血滴上去，我会把你拉出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香囊和那枚被他捂得温热的铜钱，塞到我手里。
香囊里散发出一股清苦的药味，而那枚铜钱上，则残留着他浓烈带着阳刚之气的灵力。
“记住，你在里面待不了多久。”
“老王的梦境现在就是一个布满了陷阱的沼泽地，你陷进去，我也未必能把你完整地捞出来。”
他的语气很凶，但动作却很仔细，帮我把香囊挂在脖子上。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那枚铜钱，躺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没有繁琐的仪式，我只是放空心神，将自己的灵觉沉入那片黑暗，凭借着赎梦者与梦境之间的那丝微妙联系，向着老王那微弱而混乱的梦境源头探去。
瞬间，天旋地转。
我仿佛坠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万花筒，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和嘈杂刺耳的声音碎片，像暴风雪一样向我砸来。
这里是老王的记忆，也是他的噩梦。
我看到一个年轻时候的老王，正意气风发地在厨房里颠着大勺，烟火气十足；
下一秒，画面破碎，我看到他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儿，脸上是初为人父的喜悦；
紧接着，场景又变成了一间昏暗的病房，老王跪在病床前，哭得撕心裂肺。
这些都是他的人生，但此刻，这些记忆都被一股阴冷邪恶的力量污染了。
那个颠勺的年轻老王，锅里炒的不是菜，而是蠕动的眼球和断指；
那个他抱在怀里的婴儿，忽然转过头，对我露出了一个没有五官平滑的脸；
病床上的病人，猛地坐起来，身体像朽木一样一寸寸裂开，从裂缝里流出黑色散发着恶臭的脓液。
我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神。
南良的凝神香在我的胸口散发着清凉的气息，像一道堤坝，勉强抵挡着这些污染的冲击。
我不能被这些表象迷惑，我的目的是寻找那个邪术师留下的痕迹。
我像一个幽灵，在这些破碎疯狂的记忆碎片中穿行。
四周的景象变化得越来越快，时间线完全是混乱的。
我时而走在八十年代的街头，时而又置身于现代化的商场，但无论场景如何变化，那种被窥视、被诅咒的感觉始终如影随形。
老王的“命气”被偷走了，所以他的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和活力，只剩下灰色和腐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缓慢地死去。
就在我快要迷失在这片灰色的迷宫里时，一股极其不协调的气味，钻入了我的灵觉。
那是一种混合着檀香和血腥味的味道。
檀香本是安神定气的，但混杂了浓重的血腥气后，就变得无比诡异，像是寺庙里庄严的佛像，忽然流下了血泪。
我精神一振，立刻循着这股味道追了过去。
穿过一片由无数张麻木，绝望人脸组成的浓雾，我来到了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的景象异常清晰，与其他破碎的记忆完全不同，显然，它在老王的潜意识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烙印。
房间不大，光线昏暗，墙壁上贴满了泛黄的符纸，但那些符文扭曲诡异，不属于我所知的任何一个流派。
房间的正中央，摆着一个木制的祭坛，上面没有供奉神佛，而是摆着一个黑色的，不知用什么材质雕刻的印章。
那印章的顶部，雕刻着一条盘踞的毒蛇，蛇身扭曲，鳞片分明，蛇头高高昂起，吐着信子，姿态充满了邪异的生命力。
就是它！我立刻断定，这东西就是窃取老王气运的关键。
我试图靠近，但一股无形的屏障挡住了我。
祭坛周围，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黑气，那股檀香与血腥混合的气味，正是从这黑气中散发出来的。
就在我凝视那个蛇纹印章的时候，一阵模糊不清，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低语，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那声音像是从老式收音机里传出来的，断断续续，充满了杂音。
“……以血为媒……奉汝之名……窃……天命……”
是咒语！
我立刻集中全部精神，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但那声音就像是水中的倒影，我越是想抓住它，它就变得越发模糊。
而且，随着我的专注，那个蛇纹印章上雕刻的毒蛇，眼睛部分竟然亮起了两点微弱的红光，仿佛活了过来，冰冷的视线锁定了我。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笼罩了我。
我意识到，这个印章不仅仅是个法器，它还带有那个邪术师留下的一丝意志，像一个自动报警的监控探头。
不能再待下去了！
我强行记下那个印章的模样、房间的布局、那股诡异的气味和那段残缺的咒语，然后立刻调动灵觉，准备脱离梦境。
但就在我准备离开的刹那，整个房间剧烈地晃动起来。
墙壁上的那些符纸，像是活了一样，上面的符文开始蠕动，化作一条条黑色的虫子，铺天盖地地朝我涌来！
那个蛇纹印章更是黑光大盛，雕刻的毒蛇发出一声无声的嘶鸣，从印章上挣脱出来，化作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我扑来！
我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想要催动胸前的铜钱，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条黑蛇瞬间就缠上了我的身体，冰冷的蛇身不断收紧。
一股阴寒至极的力量疯狂地钻进我的体内，要将我的灵觉彻底冻结、吞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脖子上的凝神香囊突然爆发出灼热的温度，清苦的药味瞬间变得无比浓烈，像是在我周围形成了一道屏障。
黑蛇发出一声尖啸，似乎极为忌惮这股气息，缠绕的力道出现了一瞬间的松懈。
我没有丝毫犹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灵觉猛地向后抽离！
“砰！”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推出了梦境，我的灵觉瞬间回归身体。
我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张大嘴巴，贪婪地呼吸着现实世界的空气。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浑身肌肉因为过度的紧张而酸痛不已。
“怎么样？”南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转过头，看到他一直守在我身边，一只手还按在我的肩膀上，掌心滚烫。
我喘息着，将梦里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那股诡异的混合气味、那个雕着扭曲蛇纹的印章，还有那段含糊不清的咒语。
南良听完，一直紧锁的眉头，反而舒展了一些。
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芒。
“檀香混血腥，是用来掩盖邪术反噬的‘秽香’。”
“蛇纹印章，是西南那边一种很阴损的‘夺运章’。”他冷笑一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至于那段咒语，虽然不全，但那个口音，我知道是哪里的。”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那孙子，他跑不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