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老王家的门，一股混杂着尘土和老人身上特有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屋里很暗，只有客厅的窗户透进些许楼道里的光。
“老王？王大爷？”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我摸索着墙壁，按下了开关。
啪嗒一声，惨白色的灯光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客厅里的一切。
老王就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他的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盯着面前已经黑屏的电视，仿佛那里面正在上演着什么绝世大戏。
他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成了一具空壳。
我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轻声问：“王大爷，你没事吧？”
他像是没听见，依旧一动不动。
南良跟了进来，他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在黑袍的袖子里，懒洋洋地扫了一眼屋里的情况，最后目光落在老王身上。
“魂儿被吓掉了一半，没事，死不了。”他说话的声音不大。
他走过来，绕着沙发踱了两步，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那孙子出手倒是挺利索，直接在你意识里开辟战场，省了不少功夫！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嘴角咧开一个嘲讽的弧度。
“他也没想到会碰上我这个祖宗。”
我站起身，看着南良有些发白的嘴唇，心里清楚，他刚才的介入，绝对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松。
在别人的精神领域里强行打出一片天，还要把对方揍回去，这消耗恐怕不小。
“你……”我刚想问他怎么样，就被他一个不耐烦的眼神堵了回去。
“我什么我？担心我？省省吧。”
他从怀里摸出酒壶，拧开盖子灌了一大口，喉结上下滚动，一股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哈出一口酒气，苍白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一点。
“有这闲工夫，不如想想你自己。”
“你现在可是挂上号了，逆命阁那帮属苍蝇的，闻着味儿就来了。”
“今天这个只是个‘星使’，探路的货色，后面来的，可就没这么好打发了。”
我心里一沉，战争已经开始了，而我，就是那个引爆一切的导火索。
老王，只是第一个被卷进来的无辜者。
“那老王他……”
“让他睡一觉就好了。”
南良走到老王身边，伸出两根手指，在老王额前飞快地画了个看不见的符，然后屈指在他眉心轻轻一弹。
老王的身体猛地一颤，那空洞的眼神瞬间闭上，头一歪，靠在沙发上沉沉睡了过去，甚至还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搞定！走吧，别在这儿杵着了，晦气。”南良转身就往外走，一副多待一秒都嫌烦的样子。
我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老王，帮他盖上一条薄毯，才轻轻关上门，跟着南良回了对门我自己的出租屋。
一进门，南良就跟没骨头似的把自己摔进了我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沙发里，双腿翘在茶几上，闭上眼睛，一副“我快死了，别来烦我”的德行。
我知道他需要恢复，便没去打扰他。
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浇不灭心里的燥热和后怕。
刚才在那个腐朽宫殿里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文先生那双漩涡般的眼睛，时念和父母绝望的哭喊，还有南良那句霸道至极的“这小子，我罩了”。
我的手有些抖，水杯里的水都晃了出来。
我不是英雄，甚至连个合格的战士都算不上。
我只是一个被命运推着走的普通人，我的愿望渺小到可笑：我只想安安稳稳地活着，赎清我的罪孽，然后去见我的父母和时念。
可现在，一个名为“逆命阁”的庞然大物，因为我那该死的“窥天”能力，已经将我视作目标。
他们不仅要我的命，还要用我身边的人来威胁我，折磨我！一股无力的愤怒从心底升起。
“想什么呢？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沙发上，南良闭着眼睛，懒洋洋地开口。
“我在想，他们为什么非要找上我。”
“为什么？”南良嗤笑一声，眼皮都没抬。
“你端着一碗红烧肉从一群饿了三天的野狗面前走过去，还问它们为什么追你？”
“你那‘窥天’的能力，对他们来说，就是世上最肥美的肉。”
“他们那帮人，信奉的是‘人定胜天’，妄图执掌所有人的命运。”
“一个能看见命运轨迹的‘眼睛’，你说他们想不想要？”
他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语气里多了一丝烦躁。
“别他妈想了，想也没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
我知道，他说的那个“个高的”，就是他自己。
我心里一阵发堵，说不清是感动还是酸楚。
这个嘴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还硬的男人，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用他自己的方式，把我护在身后。
我没再说话，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寂静，只剩下南良平稳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流声。
就在我以为今晚的惊魂记到此为止的时候，我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尖锐的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是一声凄厉的警报。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
我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是……是祁砚先生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男人焦急万分的声音，背景音嘈杂无比，夹杂着人群的惊呼和警笛的尖啸。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小区的保安啊！你快来顶楼！出事了！住你对门的那个王大爷，他……他要跳楼啊！”
轰的一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老王要跳楼？
怎么可能！我明明刚看他睡下！
“你说什么？！”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几分钟前我们接到业主电话，说有人在天台边缘坐着，我们上来一看，就是王大爷！”
“他谁的话都不听，警察和消防都来了，他……他好像魔怔了！”
保安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嘴里一直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说他老婆在下面等他……”
老王的老婆，早在几年前就因病去世了。
我的血，瞬间冷了下来。
这不是自杀，这是谋杀，是逆命阁的报复！他们根本没打算放过老王！
“别他妈愣着了！”
沙发上的南良猛地坐了起来，那双总是睡不醒的眼睛里，此刻寒光四射。
“他们动作倒是快！”
我挂断电话，什么也来不及想，和南良一起冲出了家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我们狂乱的脚步声而忽明忽暗，我们没有等电梯，直接冲进了安全通道。
消防楼梯里回荡着我们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我感觉自己的肺都快要炸开了，心脏狂跳，每一次撞击都带着恐惧和愤怒。
我的错！这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我，老王根本不会被牵扯进来！
那个文先生，他是在用老王的命，来给我一个下马威！
“冷静点！”南良在我身后低喝一声。
“你现在这副样子冲上去，除了跟着他一起跳下去，屁用没有！”
他的声音像一盆冰水，把我濒临失控的情绪浇得冷静了几分。
是啊，我不能慌，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们一口气冲上顶楼，通往天台的铁门被人从外面用消防斧劈开了，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和消防员守在门口，神情紧张。
天台上，夜风呼啸，吹得人脸颊生疼。
就在天台的边缘，那个平日里佝偻着背，走路都颤巍巍的老人，此刻正稳稳地坐在那不足半米宽的护栏外沿上，双腿悬空。
只要一阵风，或者他身体稍稍一晃，就会从这三十多层的高楼上坠落。
他的周围，拉起了警戒线，几个谈判专家正拿着扩音器，徒劳地对他喊话。
“王大爷！您冷静一点！有什么事咱们下来好好说！”
“您看看下面，这么多人关心您！千万别做傻事啊！”
可老王对这一切都充耳不闻，他甚至还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幸福而满足的笑容。
他低着头，朝着空无一物的楼下，温柔地伸出手，仿佛在抚摸爱人的脸颊。
“小琴，你别急，我这就来了……我看见你了，你穿那件红色的裙子，真好看……”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猛地催动了我的眼睛。
眼前的世界瞬间褪去了颜色，变成了黑白灰的单调色调。
活人的阳气是白色的光晕，死物的阴气才是黑色的雾霭。
天台上，除了警察和消防员身上明亮的阳气，还有几团若隐若现的灰黑色雾气在游荡，那是被这里的动静吸引来的孤魂野鬼。
而老王的身上，阳气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在他的面前，就在那半空中，正站着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
那女人背对着我，身形窈窕，一头乌黑的长发随风飘动。
她正朝着老王，不断地招手，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那根本不是老王的妻子！那是一只被邪术引来的怨鬼。
它利用了老王心中最深的思念，制造了“鬼遮眼”的幻象，要诱他跳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好吸食他死亡瞬间迸发出的怨气！
逆命阁，好狠的手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