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娅、瓦尔顿，甚至连黛安娜都转头看向伊恩。
紧接着，他们便听到了约格的低语声。
——朋友，我觉得你刚才说了不该说的话。
是啊，看来我捅了马蜂窝。伊恩从思绪中回过神，暗自心想。他迎上三人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不安。
“曾经有学者持类似观点。”露西娅连忙开口打圆场。
她偷偷瞥了瓦尔顿一眼，继续说道：“有文献提到，若当初帝国采用更循序渐进的领土扩张方式，并推行和平同化政策，那场对抗恶魔的战争或许就不会规模如此庞大、耗时如此漫长。”
她轻舒一口气，补充道：“甚至，所谓的‘大恶魔’可能根本就不会诞生。”
“居然有学者敢把这种话写下来？”黛安娜的语气充满惊讶，仿佛对伊恩的言论和这番话同样意外。
露西娅点了点头：“黑墙刚建立那会儿，确实有过这类文献。不过它们从未成为主流，也没能流传多久。”
黛安娜嗤笑一声：“也是。那些发表这种言论的人，下场可想而知。”
露西娅看向伊恩：“所以您看，伊恩爵士只是提出了一种不太常见的观点而已，并非有意批评帝国或圣教团。”
伊恩耸了耸肩。要说实话，我还真就是这个意思。
他没必要泼冷水，打断露西娅为自己辩护的好意。况且，他很清楚露西娅为何如此紧张——瓦尔顿和黛安娜仍视自己为帝国军队的一员，她绝不希望因此引发不必要的冲突。
“所以，爵士，若您觉得他的话冒犯了您——”
“我并未觉得被冒犯，圣女大人。”瓦尔顿打断了她的话。
露西娅眨了眨眼，随即露出释然的笑容：“那就好。”
“恰恰相反，我认为圣女使者的话并无不妥。”
“您也认同这种观点？”露西娅迟疑地问道，显然对这个回答更加意外。
伊恩也转头看向瓦尔顿。
“与恶魔的战争本就不可避免，”瓦尔顿回答，“当时的世界充斥着恶魔、古老怨灵、虚空信徒……那个时代的黑暗生物，远比现在多得多。”
头盔面罩之下，瓦尔顿金色的眼眸黯淡了几分，声音也随之低沉：“但它们的联合——或许本是可以避免的。至少，若当初帝国与圣教团没有那么傲慢、短视，大恶魔的数量也不会有这么多。”
露西娅怔怔地看着他。尽管面罩遮住了她的表情，但她的嘴巴恐怕也和伊恩一样，正微微张着。伊恩同样感到意外——他从没想过，会从这位“黑骑士”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或许，正因为他是“黑骑士”，才敢说出这样的话。
与两人不同，黛安娜的眼神变得冷淡，似乎对这个话题彻底失去了兴趣。她靠在露西娅的兜帽上，显然不想再听下去。
“但如今看来，他们似乎仍未吸取任何教训。”瓦尔顿的目光扫过这片被死亡气息笼罩、笼罩在昏暗阴影中的土地，“即便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他们依旧将所有持不同意见者、所有阻碍他们的人驱逐到黑墙之外，还肆意曲解女神们的神圣意志，为自己的行为辩护。”
“天啊。”露西娅轻叹一声。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位骑士的观点与黑墙之外帝国境内的人截然不同——而他所处的环境，也必然会孕育出这样的观点。同时她也明白，瓦尔顿的话里还有更深层的含义，是她目前无法完全理解的。
“所以我从没想过，圣女使者会说出这样的话。”瓦尔顿将金色的目光重新投向伊恩，眼角微微上扬，“您果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圣女使者。”
啊，原来他惊讶的是这个。
伊恩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一切都说得通了。毕竟，他身兼白金龙使者、光辉教团圣子、卡哈大战士等多重身份。在瓦尔顿看来，这样一个人，居然会说出近乎亵渎帝国的话，自然会感到意外。
——露西好像还有话要说呢，朋友。
约格的低语中满是戏谑，显然正乐在其中。
——干脆都说出来呗？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会舒服很多的。
这小混蛋又在煽风点火。
伊恩在心里轻嗤一声，瞥了露西娅一眼。她正盯着瓦尔顿，眼神中思绪翻腾。至少，她没有被约格的低语蛊惑。
也是，我本来就没必要担心这个。毕竟是露西啊。
况且，伊恩大致能猜到她在想什么——那些她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那些她想问却没问的问题。但她选择保持沉默，因为她知道，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有些话，有些问题，他们需要和另一个人去说，去问。
“说起来，当初第一次见到您时，圣女使者，您就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瓦尔顿似乎完全认定伊恩与自己持相同观点，“即便不考虑您那些卓越的成就和崇高的身份，我当时就意识到，您绝非普通人。”
伊恩微微耸肩：“没必要赋予这件事这么多深意。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对于无法改变的事，我向来不怎么在意。”
他迎上瓦尔顿的目光，嘴角微扬：“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这里显然不是适合长谈的地方。”
“您说得对。是我偏离主题太远了。抱歉。”瓦尔顿冷静地点点头，补充道，“那么，您还有其他问题吗？”
“其实，我有个问题。”露西娅突然插话。
伊恩看向她，瓦尔顿则点头示意她继续：“请讲。”
“我想知道，这些怪物效忠于哪位大恶魔。”当然，露西娅的问题与他们刚才的谈话毫无关联。
她站在自己的战马旁，低头看着一具躯体扭曲、因腐烂而发黑的怪物尸体：“我知道，仆人等级越高，就越能体现主人的特质。但对于大恶魔，我了解得实在太少了。”
“您求知欲很强。好吧，我来告诉你。这一带的生物，大多效忠于达摩王。”瓦尔顿绕着自己的战马走了一圈，“那些从它那里获得力量的生物，会变异成更适合虚空而非这个世界的形态。”
说着，他伸出左手，指向不远处一具尸体的残骸。一截巨大的、类似蛞蝓的触手，正附着在一条断裂的前臂上，缓缓腐烂。
“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了。”
露西娅和伊恩同时点头。伊恩回想起昨天伏击他们的那些怪物——看来自己没有看错，它们的确有着虚空生物的特征。其中大部分，都带着与紫罗兰深渊中那些深渊生物相似的特质。
沉默片刻后，伊恩问道：“那其他大恶魔呢？”
“秋叶原的手下，会在身体各个部位长出羽毛或翅膀。”黛安娜回答道。她依旧侧着头，靠在露西娅的兜帽上。
她压低声音解释：“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些低阶怪物，只会体型变大，稍微聪明一点而已。但一旦它们建立了领地，就会开始随机长出锋利如刀的羽毛和翅膀。当然，这并不会让它们变得不那么恶心。而且它们还像蟑螂一样，繁殖能力极强。”
伊恩回想起那些长着羽毛和翅膀的变异食人魔与巨怪。他可不想再遇到这种生物。他确信自己在北方也曾见过类似的怪物，其中或许就有达摩王的手下。
“我自己没见过，但我听说，武喜贺的手下都是深海生物。”瓦尔顿补充道，“它们能一口吞下整艘船，或是瞬间将船只拖入海底。至于亚纳尔・塔什……”
瓦尔顿看向黛安娜。
黛安娜耸耸肩：“我们对它了解不多。据说它的手下能在沙子里穿行。”
这么说，每个区域都有各自的霸主？
伊恩暗自咂舌。就在这时，约格的低语再次钻入他的脑海。
——朋友，你为什么不把它们都吞噬掉呢？要是用它们来滋养你的混沌之力……
伊恩的眼神微微一凝，意识到约格又在以“盟友”的身份蛊惑自己。
——你能变得更强大，成为真正超越一切的存在。
他体内的混沌精华珠，似乎也随着这番低语，发出了微弱的共鸣。约格这番话背后的含义，清晰得令人不安。
那是我体内的混沌之力。
伊恩的目光渐渐锐利，就在这时，露西娅突然问道：“那因阿斯库格尔呢？”
瓦尔顿刚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直盯着伊恩，此刻闻声便将目光转回露西娅身上。
“您好像漏掉了这个名字。”露西娅说。
“我没有忘。特意把它留到最后，是有原因的。”瓦尔顿说着，轻轻扯了扯战马的缰绳。
他那匹外形狰狞的战马打了个响鼻，向后退了几步，露出了一具巨大的尸体——这具尸体的上半身被硬生生撕成了两半。
黛安娜的眼睛骤然睁大。她从露西娅的背上抬起头，屏住了呼吸。伊恩也从思绪中回过神，转头望去。其实从他站的位置，早就能看到这具尸体的一部分，但他一直没太在意——直到现在。
“因阿斯库格尔的手下……”瓦尔顿低头看着那具腐烂的尸体，声音低沉，“它们会变异成更接近野兽的扭曲形态。”
尽管尸体已经严重腐烂，但它厚实的表皮上，仍能辨认出原本形态的痕迹，尤其是那些覆盖着粗硬鬃毛的部位。一只暴露在外的前肢异常修长，爪子锋利得夸张。
“不可能。”黛安娜凝视着那具尸体，喃喃自语，语气中充满难以置信。面罩之下，她颤抖的眼眸里交织着震惊、恐惧与憎恨，“它的手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露西娅在马鞍上转过身，回头看向她：“你为什么这么震惊？你不是说，这一带是两位大恶魔的领地交界处吗？”
“我说的是秋叶原和达摩王。”黛安娜的目光无法从那具尸体上移开，低声说道，“因阿斯库格尔——那个该死的野兽，它的领地在完全相反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