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娅将兜帽压得很低，踏上马镫，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鞍。战马鼻孔张大，呼吸平稳，在她身下纹丝不动——或许是因为伊恩正从远处望着它。
“看来挺温顺的。”露西娅握紧缰绳，低头看向伊恩，补充道，“我会好好照顾它的。谢谢你。”
这匹马是上次战斗中阵亡士兵留下的。三辆补给车每辆都套着四匹战马，车侧还额外拴着几匹备用马。
“若还有其他需要，尽管开口。”那名“狼卫”恭敬地说完，便转身离开。
他与伊恩对视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后走向不远处另一名正在拆卸帐篷的同伴。此刻的“狼卫”们已恢复平日的沉静与纪律性——仿佛战场上那些狂野凶戾的模样从未存在过。这反差格外鲜明。当然，伊恩心里很清楚其中缘由。
“本来一个就够麻烦了，现在倒好，又多了一个。”黛安娜在一旁发出疲惫的叹息。她已收拾妥当，肩上斜挎着那把角弓。
“东西都拿到手了，还抱怨？”伊恩轻嗤一声，翻身骑上自己的黑色战马。
这匹黑马已完全恢复体力，发出一声舒展的低沉呼气。伊恩随意地用手指梳理着它那灰扑扑的鬃毛，目光扫过几乎已收拾完毕的营地。
果然，拆东西比搭东西快多了。
与以往的营地不同，这次“狼卫”们用厚实的黑布和木杆搭了好几顶小帐篷——这些材料是他们从进入德拉格・维尔加起就一直装在补给车里的。伊恩一行人自然也分到了一顶。
此刻，两名“狼卫”正扛着最后一批布料和木杆离开，他们刚刚拆完的正是伊恩他们那顶帐篷。帐篷空间算不上宽敞，但足够三人躺下休息。
更重要的是，这帐篷几乎能完全隔绝堕落魔法的气息。想来是因为布料内衬上刻满了密集的、不知名的魔法回路。
这类帐篷算是一种临时据点。他们现在把帐篷拿出来，是为了快速消除上一场战斗残留的影响——或许是为了防止那些受黑暗力量加持的“狼卫”们受到进一步侵蚀。
“醒着吗？”待“狼卫”们走远些，伊恩微微抬起右手，低声呢喃。
一阵低沉的笑声在他脑海中响起。
——这次倒是你先找我了？怎么了，我的朋友？
“待会儿需要你帮忙。”伊恩简要说明了情况。他需要约格跟着黛安娜，防止她迷路。
——要是让我喝几滴血，我就没什么怨言。要不要我也在她身上刻个法术标记？
“不用。只要给她指路就行。”
——行，这也不难。至少比现在有意思多了。
约格漫不经心地应着，露西娅的战马已走到伊恩身旁。
伊恩瞥了一眼那匹马，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露西娅温文尔雅的模样，与她身下这匹粗犷剽悍的战马形成鲜明对比，看着竟有些滑稽。
“你确定能独自骑它？”
“它虽然还不能完全听从我的指令，但目前来看没什么问题。”露西娅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而伊恩的黑马却发出一声低吼，目光紧盯着她的坐骑。令人意外的是，载着露西娅的那匹战马竟微微低下了头。
这些马难道也有等级之分？
伊恩正思索着，露西娅忽然问道：“你的脸没事了吧？”
“没事了。”伊恩微微歪了歪头，示意她看。
露西娅眨了眨眼，随即轻呼一声：“说真的，不管看多少次，你的恢复速度都太惊人了。”
伊恩脸颊一侧和耳际的伤口，除了看起来有些粗糙外，已经结痂愈合。
“就算是光辉女神的使徒，恢复速度也未必有你这么快，伊恩爵士。”
“毕竟我昨晚睡得很好。”伊恩将目光转向那些已收拾妥当、正在集合的“狼卫”。
正如瓦尔顿昨天所说，他们现在行进的方向与之前不同。很快，队伍再次出发。伊恩跟在后面，与大部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黛安娜，你真的不骑马吗？”没过多久，走在伊恩身旁的露西娅回头问道，“好像还有两匹备用马空着。”
伊恩也转头望去。远远跟在后面的黛安娜皱着眉，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才不要。你们肯定没看到，昨天有个混蛋从马上摔下来，被活活踩死了。之后他的胳膊还被吃掉了。”
“你可以跟我一起骑。再过几个小时你就得跑了——现在不该省点体力吗？”
“说得有道理。”伊恩附和道。
黛安娜犹豫着皱起眉，但伊恩随意地朝露西娅歪了歪头，补充道：“上来吧。别这么固执。”
“固执？我这是合理——”黛安娜低声嘟囔着，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她一脸不情愿地看了看那匹战马，随后动作敏捷地翻身上鞍。
露西娅注意到她姿势有些僵硬，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得更近：“你这样坐会摔下去的。抓紧了。”
“什、什么？”黛安娜惊讶地眨了眨眼，而露西娅面不改色地握住她的双臂，绕到自己腰后。
“好了。”黛安娜起初身体紧绷，但犹豫片刻后，还是有些别扭地将头靠在了露西娅的背上。
她最近是怎么了？
伊恩在心里轻嗤一声，随即把目光转回前方。
不久后，周围的雾气变得更浓了。他们大概已经靠近山丘中心的裂隙。就在这时，“狼卫”们改变了方向。正如瓦尔顿所说，他们开始沿着迷雾边缘行进。与裂隙保持的距离，让这条路线相对安全。
“开始行动了。”
没过多久，成对分组的“狼卫”们，便一个个朝着与裂隙相反的方向奔去。黛安娜松开环在露西娅腰间的手，眼神犹豫，随后转身准备离开。
“那我也出发了。”
“等等。”就在黛安娜准备下马时，伊恩打了个响指，“把这个带上。放在手心，它会给你指路。”
约格猛地向前一跃，径直钻进黛安娜的银发里。她身体一僵，肩膀微微颤抖，像是感到一阵恶心。
——说真的，她的反应比所有人都有意思。
“别耍花样，好好给她指路。”
听到伊恩的话，黛安娜猛地转头看他：“你是说这东西还会耍花样？”
“不会。”
“你骗人。该死的——”约格轻轻笑了起来，黛安娜夸张地长叹一声，随后像一支箭般冲进迷雾中。
伊恩和露西娅放慢马速，与前方大部队的节奏保持一致。此刻留在队伍里的，只有瓦尔顿、四名守卫补给车的“狼卫”，以及打头阵的侦查兵。瓦尔顿沿着外围行进，速度还不到平时的一半。
——好像发现什么了。
漫长的等待中，约格模糊的声音突然传来。与此同时，三支侦查小队已经返回。
露西娅惊讶地睁大双眼，本能地转头看向伊恩。
约格模糊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止我们发现了。还有其他人先到了。他们很快就会过来。
仿佛为了印证它的话，两名“狼卫”从迷雾中冲了出来，朝他们飞奔而来。
“有东西要请你们去看看！”
听到这急促的汇报，瓦尔顿猛地转身，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他毫不犹豫地向身旁的副手——也就是领头的“狼卫”——发出信号。副手点点头，走到补给车前方，而瓦尔顿则调转马头，面向伊恩和露西娅。
“我正打算去找你们，这下省得麻烦了。”瓦尔顿说道。
伊恩和露西娅已经脱离队伍，朝他走了过来。
“不必客气。我们走吧。”伊恩点点头，瓦尔顿立刻调转马头。
一名“狼卫”返回队伍，另一名则很自然地带头引路。
“我打算快马过去。你们没问题吧？”瓦尔顿刚问完，约格的声音就再次传来。
——快到了。
迷雾尽头，伊恩看到黛安娜正朝他们飞奔而来。
他用下巴指了指黛安娜，回答道：“去吧。看来她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明白。”瓦尔顿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他的说法，向那名“狼卫”发出信号。
两人迅速消失在前方，黛安娜则在伊恩身旁急停，脱口而出：“伊恩，前面——”
“先上来。路上再跟我说你看到了什么。”伊恩微微点头，扯动缰绳。他的黑马疾驰而出，但与瓦尔顿和“狼卫”不同，它保持着平稳适中的速度——这是为了照顾露西娅。
——好久没当向导了。
此刻蜷缩在伊恩手心的约格，正用身体指示着方向。
“前面有战斗过的痕迹。”身后传来黛安娜的声音。她的声音不算大，但伊恩听得一清二楚。
露西娅问道：“什么样的痕迹？”
“有怪物的尸体。我没敢靠近细看——说不定有幸存者，所以我立刻退出来了。”
“做得对。你的任务是找到位置，不是去调查。”露西娅说道。
“总算有人懂我了！”
“你觉得是恶魔生物之间的领地争夺吗？”
“有可能。那一带是两个大恶魔的领地交界处。瓦尔顿爵士或许能弄清楚。”
这么说，小规模冲突已经开始了？
伊恩一边沿着约格指示的方向骑行，一边思索着。这倒也不算完全出乎意料。他们爬上一道缓坡，很快抵达一片相对平坦的高地。
——快到了。
最先发生变化的是气味。迷雾中开始夹杂着一股恶臭，而且越往前走，气味越浓烈。不久后，这股恶臭便与雾气彻底融合。最终，一片遍布各类怪物尸体的战场，出现在他们眼前。
瓦尔顿和那名“狼卫”正在战场中央等候。瓦尔顿依旧骑在战马上，一只手托着头盔，低头凝视着下方的尸体。尽管那些尸体已经腐烂，散发着刺鼻的腐臭味，但他似乎毫不在意，甚至没注意到伊恩和露西娅正在靠近。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露西娅走近时问道。
“啊，你们来了。”瓦尔顿回过神，转身看向他们。
“狼卫”们本能地退后几步，在外围警戒。瓦尔顿继续说道：“情况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总比他们在这里筑巢要好。”伊恩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回答。
除了散布在迷雾笼罩的战场上的腐烂尸体外，周围再无他物——至少没有活物。
“你似乎还有别的心事。”停在他身旁的露西娅补充道。
瓦尔顿沉默片刻，最终像是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这里大部分死去的怪物，和我们昨天遇到的一样——都是达摩王的手下。”
“我昨天就想问了，”伊恩开口，顺势提出疑问，“这个达摩王到底是谁？”
瓦尔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真的不知道？”
“名字倒是听过，但我对历史可不怎么了解。”伊恩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这种反应对他来说早已习以为常。
露西娅主动接过话头，毫不犹豫地解释道：“它是内战时期诞生的一名大恶魔。原本是某个异端王国的祭司。”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当年帝国远征军逼近时，它暴露了真面目，将整个王国献祭给了一位古老神明。”
“事实上，那些异端是自愿这么做的。作为回报，它摆脱了凡人的枷锁，获得了恐怖的力量。”瓦尔顿纠正道。
露西娅发出一声轻呼，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版本。伊恩则微微点头：“这么说，它原本是人类？”
就在这时，约格的声音传来：
——喂，朋友，能不能帮我问问，这个“内战时期”具体是怎么回事？
我才不好奇这个。
伊恩心里暗自咂舌，但转头时，却发现露西娅正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显然是希望他继续追问。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妥协：“这么说，内战时期诞生了不少恶魔？”
“这是必然的，”露西娅立刻回答，仿佛早就等着这个问题，“正如你所知，在七位女神的庇佑下，人类纪元开启后，帝国在圣教团的保护下建立。随着北方诸国和南方精灵相继臣服，帝国迅速扩张。”
瓦尔顿微微点头，但看着露西娅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显然是觉得她解释得太过详细了。
“露西法，你记错了。”黛安娜突然插话，“是帝国主动寻求与精灵结盟。是长老会同意了合作，不是精灵先臣服。”
“原来精灵的历史是这么记载的。或许这个版本才是真相。”露西娅坦然点头。
伊恩忍不住轻笑。
果然，这些尖耳朵还是老样子。
很难说哪个版本才是真正的“真相”，但最终结果都一样——臣服。若是当初精灵拒绝了帝国的请求，帝国恐怕会直接派军队入侵。这些精明的精灵想必早就算清了利弊，最终不仅成为了南方的统治者，还跻身中部地区的主导势力之一。
“之后，帝国联合新盟友，开始了统一大陆的征服战争。这场战争持续了数代人，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内战时期’。”露西娅补充道。
约格发出一声轻笑：
——人类一得到神明的庇佑就开始打仗，真是从没让人失望过。
露西娅假装没听见，继续说道：“不过这个名字其实有些误导性。大多数学者认为，帝国当时的真正目的，是净化大陆东部和东南部地区。那些土地上充斥着可怕的怪物和众多异端国家。”
“没错。否则，帝国根本没必要接受边境诸国的结盟请求。”黛安娜的语气缓和了些。看来听露西娅讲历史，又勾起了她炫耀学识的兴致——和往常一样。
“所以说到底——”伊恩话未说完，脑海中突然闪过吸血鬼女皇的身影。他想起幻象中她彻底化身恶魔的那一刻——那似乎也发生在内战时期，“——这一切都是帝国自己造成的后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