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伊恩思索片刻，轻轻摇了摇头，“就叫它‘马’吧。”
“为什么呀？是因为它是野兽吗？”露西娅眨着眼睛问道。
那头还在啃骨头的黑马猛地转过头来，深红色的眼眸紧紧锁定伊恩——仿佛听懂了他们对话的每一个字。
“不是因为这个。”
怎么又盯着我看？
伊恩又喝了一口酒，目光转向仍抬头望着自己的露西娅。
“等以后再说。要是它能在几场战斗里活下来，或许会考虑。”
“啊。”露西娅神色一缓，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这么说反过来才对嘛。你是怕自己会对它产生感情，对吧？”
真是服了，什么都瞒不过她。
伊恩低哼一声，看着黑马重新把头转了回去。黛安娜把面具挂在脖子上，正嚼着肉干，此刻却皱起眉头，仿佛听到了什么荒唐事。
“产生感情？这算什么鬼话——”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嘴唇紧紧抿起，因为伊恩正用略冷的目光看向她。
“这有什么可笑的？”
听到伊恩的质问，黛安娜避开他的视线，嘟囔道：“像您这样的英雄，居然会有这种琐碎的情绪——我不是说您冷酷无情，伊恩・霍普。”
这话听着明明就是这个意思。
伊恩咂了下嘴，把酒瓶盖好，翻身下马。黛安娜会有这样的反应并不奇怪，甚至算不上完全误解——当然，“英雄”这个说法除外。
“吃完就抓紧休息会儿。”伊恩说道。
露西娅微微一笑，从他手中接过酒瓶。
伊恩随意地在马旁坐下，补充道：“赶路时可以边骑边吃，但总不能骑着马睡觉。”
露西娅点了点头，连一直假装看别处的黛安娜也跟着点头。
至少他们还算听话。
伊恩轻叹一声，闭上眼睛，立刻进入了冥想状态。
只有在一场恶战耗尽体力后，他才能心甘情愿地入睡。一旦体力恢复到某个阈值，就再也无法入眠，必须强行平复意识才能休息。
他的感官逐渐变得迟钝，沉寂的黑暗缓缓笼罩下来。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完全掌控自己的意识。
——朋友，我闻到了些东西。
仅仅这一句低语，就瞬间让他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敏锐起来。
“什么味道？”伊恩低声呢喃，猛地睁开眼睛，本能地扫视四周。
露西娅裹着斗篷，身上盖着毯子；黛安娜则把胳膊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两人都还在熟睡。
——嗯，肯定不是人类的味道。我能尝到混沌和疯狂的气息。
约格慵懒的低语在伊恩脑海中游走。露西娅没有被打扰，说明这声音只针对伊恩一人。
——不过气味很淡。太多气味混在一起，很难定位。乱得很，像是被稀释过一样。
伊恩悄无声息地直起身，仔细观察周围。
浓稠的黑暗中笼罩着一层烟雾般的薄雾。身边的“狼卫”们一个个慢悠悠地醒了过来，动作迟缓，带着倦意。瓦尔顿爵士骑着马巡视，马蹄声在雾中回荡，叫醒了其他人。
“我没察觉到任何异常。”
事实的确如此。在这片恶魔领域里，他的感官连平时的一半都发挥不出来。
——是吗？那也没办法。哦，还有一种气味把它完全掩盖住了。说不定是那个无趣的“雄狮”？
约格满不在乎的话音刚落，瓦尔顿就结束了对“狼卫”队伍的巡视，朝这边走来。他和往常一样，全身披挂着板甲，骑在那匹巨兽战马上。
一把黑色长枪横绑在马鞍上，即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泛着暗沉的光泽。伊恩缓缓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的感官正不由自主地收缩，所有注意力都被这位骑士的身影吸引。
“圣女使者，您醒得真早。”瓦尔顿在一段礼貌的距离外停下。他的声音低沉，却仍带着一丝非人的厚重共鸣。
这声音的共振力足以把露西娅和黛安娜吵醒。两人猛地坐起身，迷迷糊糊地眨着眼睛，扫视四周。
伊恩完全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斗篷，回答道：“我也是刚醒。”
“想必是我们动静太大了。”
“不是因为这个。我听说我们离目的地不远了，是吗？”
“是的。穿过这片丘陵，很快就能到。只要没有新的裂隙出现，我们应该再休息一次就够了。”
“这一带还有其他威胁吗？”
“您说什么？”伊恩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瓦尔顿的黄色眼眸微微眯起，“您具体指的是什么威胁？”
“空气不对劲，天也一样。”伊恩弹指示意他看向天空。
瓦尔顿短暂迟疑后，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圣女使者也能感知到混沌的流动。”
“我眼神比较尖。你加快行程也是因为这个吧？”
“这片区域确实靠近大恶魔的领地。不过它们很少会把势力延伸到这里——‘狼卫’经常在这一带巡逻，会在它们站稳脚跟之前就将其清除。”
“所以不是不可能，只是概率低而已。”
“万一真发生什么事，您不必担心。我的职责就是护送您和您的同伴安全抵达目的地。您只需像之前那样守住后方就好。”
“行吧。”伊恩漫不经心地颔首，没有再争辩。
瓦尔顿打量了他片刻，便调转马头：“若有需要，随时开口。”
骑士骑马离开后，伊恩将注意力转回到其他人身上：“你们也听到了，该出发了。”
黛安娜调整好面具，露西娅喝了一口水袋里的水，两人都没有抱怨，只是点了点头。不过看得出来，她们都没休息好。
——哼，那东西消失了。
伊恩刚坐稳马鞍，约格的低语就传了过来。黑马还在啃着前一晚剩下的骨头。
“彻底消失了？”伊恩一边将露西娅递来的储物箱收进储物空间，一边问道。
——嗯。说不定根本不值得担心，跟之前那些一样。
“跟之前那些一样？”
——说实话，这几天我一直能察觉到其他气味的痕迹。
伊恩皱起眉头：“你现在才告诉我？”
约格轻笑一声，回答道：
——那些气味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停留这么久。不等我提，它们就跑了。而且我觉得，先看着不说话，说不定会更有意思。
这该死的看热闹心态。
伊恩咂了下嘴，低声道：“从现在起，有任何情况都要汇报。除非你想去找你的那些‘朋友’，好好反省自己的选择。”
——乐意之至。
约格说话时，露西娅已经爬上马鞍，坐在伊恩身后，铁制面具遮住了她半边脸。和“狼卫”们一样，她周身也萦绕着一层微弱的能量光晕。
她轻声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呀？”
“有东西一直在盯着我们，不过现在已经走了。”
“啊，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对吗？”露西娅了然地点点头，拉了拉兜帽。
一直沉默的黛安娜这时用沙哑的声音补充道：“没多少生物有胆子袭击这么大的队伍。就像我之前说的，在这里活下去，就得低调、谨慎。”
原来她一直在偷听。
伊恩拽了拽缰绳，点头道：“会不会这样，等着瞧就知道了。”
黑马一跃而起，转向队伍行进的方向。“狼卫”们已经做好了出发准备，正围绕着补给车列队。
队伍一启动，黛安娜就跟到伊恩身边，兜帽压得很低。身后，那座残破的前哨废墟渐渐消失在远方。
唰——
前方是一片焦黑的土地与碎石。漆黑的荒原上散落着巨石，地面上笼罩着一层厚厚的烟雾状薄雾。右侧，崎岖的丘陵缓缓向上延伸；左侧，则是一望无际的荒芜地带。
这就是露西娅说的那片丘陵啊。
伊恩与“狼卫”保持着平时的距离，时不时抬头看向天空。那片混沌的色彩——靛蓝、紫罗兰、深红——仍在不自然地盘旋、流动。
一幅景象突然闪过他的脑海——那是离开德拉格・维尔加前常看到的画面：不祥的光芒如同星辰般闪烁，相互碰撞，化作璀璨的光波扩散开来。
——说话算话，我跟你说。
几个小时过去后，约格的低语再次响起。
——那气味又回来了。还是很淡，但确实在。
伊恩感觉到身后的露西娅轻轻一颤。这次，她也听到了。
“和之前的一样吗？”
——看起来差不多。不对，我现在又不确定了。
约格迟疑了一下，随即轻笑起来。
伊恩皱起眉头：“你这小——”
——我没撒谎。一开始觉得熟悉，但现在又不确定了。太多其他气味混进来了。
“太多其他气味？”这次是露西娅问道。
约格的低语中带着一丝期待的兴奋。
——对，很多。而且它们正在靠近。
“从哪个方向来？”
——左边。
伊恩和露西娅几乎同时转头看向左侧。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有同样浑浊的薄雾，在远方摇曳。雾气不算浓，能看清远处的景象，但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怎么回事？”黛安娜的声音插了进来。
不同于往常的冷漠，这次她直直地看着伊恩。想必她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伊恩的目光始终锁定雾气，回答道：“看来有群胆子大的东西要来了。去告诉瓦尔顿爵士，有东西正从左侧靠近。”
黛安娜没有多问，立刻行动起来——不再是平时那副慢吞吞的样子，而是恢复了初见时的敏捷利落。
“你就打算这么坐着旁观吗？”露西娅问道。
从金属碰撞的声音能判断出，她正在调整装备。
“嗯，先看看情况。”伊恩耸耸肩。
在见到海克德之前，他想亲自看看“黑狮”和“狼卫”到底有多强。更重要的是，他想知道这些人的战斗能不能让自己获得经验值。
“要是情况不妙，你就躲到补给车上去。之前装骨头的那辆看起来快空了。”
“我留下来帮你不是更好吗？”
“你的首要任务是保护黛安娜。你跟伯爵承诺过的。而且，现在你和我几乎是‘一体’的。”
“好吧。要是真到了危险关头，我会用魔法的。”
伊恩微微点头，就在这时，“狼卫”队伍中出现了动静。队伍前方开始变换阵型，朝着左侧调整方向。看来瓦尔顿已经听从了黛安娜的报告。
露西娅望向“狼卫”的方向，补充道：“他们好像打算正面迎战。”
对骑兵来说，这是很自然的选择。虽然护送补给车无法全速冲锋，但正面迎敌总比被侧翼偷袭要好。
然而，就在伊恩脑中闪过这些念头时，他的目光掠过“狼卫”，紧紧锁定在雾气之外——那里正渐渐浮现出一道道身影，像是冲锋而来的骑兵。
随着那些身影后方的黑暗愈发汹涌，伊恩眯起的眼睛微微一动，终于反应过来。
半人马？
那些最初看似骑兵的生物，其实根本没有骑乘任何东西。但它们也不是传说中的半人马——至少和伊恩所知的传说不一样。它们看起来就像是有人把“堕落者”的上半身，强行嫁接到了变异成怪物的马身上。
不过，说到底也算是半人半马了。
伊恩咂了下嘴，看着那些生物时不时回头张望，露西娅则轻轻惊呼一声：“天啊。”
它们身后那片汹涌的黑暗终于显露出真面目——各种各样扭曲变异的生物涌了出来，和当年突破城墙入侵时的怪物惊人地相似。
但伊恩却笑了，原因截然不同：“呵，这手段可真够阴险的。”
露西娅仍惊愕地盯着前方，转头看向他：“阴险的手段？”
“那些东西，根本不是一伙的。”伊恩的目光锁定其中一个半人马模样的生物——它又回头了。
从这个距离看，那身影只有指甲盖大小，但足够清晰——它抬手拉开弓箭，一箭射向身后的兽群。
“等等，你是说它们在把那些怪物引向我们？”露西娅问道，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伊恩点点头：“嗯，很有可能。”
不过我倒是好奇，它们到底从哪儿聚拢了这么多怪物。
——所以它们之前不是在逃跑啊。这下有意思了。
你当然觉得有意思。
即便对伊恩来说，眼前的景象也颇为意外。他没想到怪物居然会使用这种战术。
“双楔形阵！”瓦尔顿浑厚有力的命令响彻空中。
就在这时，黛安娜几乎是踉跄着冲到他们身边，显然是一路飞奔而来。
“该死的！”她咒骂一声，撑着身子站起来，看向伊恩，“我们得赶紧撤退！那些吃人的混蛋居然玩起了兽人族的鬼把戏！”
伊恩看了一眼正在展开阵型的“狼卫”，转头问道：“你认识它们？”
“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对吧？那些喜欢吃人肉的劫掠者？就是这群长着马腿的混蛋！”
露西娅睁大了眼睛：“你是说它们不只是怪物？还是‘堕落者’？”
“对。至少传闻是这么说的。而且看样子，这不是它们第一次耍这种花招了。说不定早就玩熟了。先是‘流浪者’，现在又是我们？它们是不是都彻底疯了？”
与黛安娜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不同，伊恩却笑了：“一群堕落者土匪？这么说就说得通了。”说完，他调转马头看向左侧——因为“狼卫”的阵型挡住了他观察逼近怪物的视线。
“哇。”露西娅轻轻感叹一声。
“狼卫”已经排成了双楔形阵，整齐地分成两层展开。前后排交错排列，既保证了视野清晰，又有足够空间挥舞武器。
尽管阵型复杂，却丝毫不显松散——每个战士都与同伴保持着精确到毫厘的距离。
“我们得待在后面。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打乱阵型。”黛安娜补充道，声音里带着急切。此时，怪物的脚步声和嘶吼声已经在空气中回荡。
她警惕地看向伊恩，似乎怕他会冲上去——但伊恩根本没这个打算。
“放心。我会守住后方的。”伊恩回答道，和露西娅、黛安娜一起跟在补给车后方，目光重新投向前方。
唰——
一股魔力在“狼卫”队伍中涌动。裹挟着尘土的风在他们周围盘旋，被一种集体附魔法术牵引汇聚。
毫无疑问，他们都配备着类似的附魔装备。与此同时，战士们整齐划一地将长戟向前刺出，动作精准协调，几乎天衣无缝。
在楔形阵的最前端，“黑骑士”瓦尔顿举起了他的长枪。
唰——
黑暗从他体内喷涌而出，如同潮水般向四周扩散。核心部分漆黑如墨，边缘却泛着深邃的蓝色光泽。
伊恩的眼睛微微眯起。
这颜色是——
瓦尔顿将长枪举得如同战旗一般，发出雷鸣般的怒吼：“为了殿下——”
刹那间，黑暗从他的武器中爆发，沿着阵型倾泻而下，将“狼卫”们尽数笼罩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