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子国王。”梅芙低声重复道，语气复杂。
纳瑟察觉到她的态度，连忙补充道：“大人，我很清楚您对他并无好感。毕竟，您不可能对那个放任阿格尔・兰沦陷的人有好印象。”
他轻抚着坐骑“塞利姆”的白色鬃毛，继续说道：“但纵观我们途经的所有城邦，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奥伦德尔的繁荣。”
他们重返的这片边境之地早已一片狼藉——怪物、野兽、不断扩张的恶魔领域、虚空生物，以及陷入疯狂的人类在此交织，混乱不堪。
帝国早已彻底抛弃了这片土地，任其如同神明遗弃之地般衰败。那些王国也因战争创伤难以恢复，早已覆灭。幸存的领主们趁机割据一方，在各自的城邦自立为王，集结民众，重建势力。
奥兰德尔前领主德克兰・伯查德，便是其中之一，他也被称作“私生子国王”。
“他的能力毋庸置疑。若运气眷顾，他定能建立起一个真正的王国。更重要的是——”纳瑟抬头看向陷入沉思、一言不发的梅芙，“伊恩大人不正是他的恩人吗？我们之前能得到那般礼遇，也是托了这层关系。与他签订契约，绝不会有任何麻烦。”
“纳瑟，我不信任他，并非因为阿格尔・兰的沦陷。”梅芙终于开口说道。
纳瑟困惑地歪了歪头：“那是为何，大人？”
“他野心太大，而这份野心背后，潜藏着挥之不去的阴影。我承认他有能力，但我绝不会通过成为他的资助者，来支持他夺取权力。”她的声音平静却坚定，“倘若他在建立起真正的国家后走向腐化，谁能阻止他？”
“怎么会没人呢？”纳瑟眨了眨眼，随即连忙补充，“您会在啊。”
梅芙发出一声空洞的笑：“纳瑟，你又在说危险的玩笑了。”
“我是认真的。您现在比我们初次相遇时强多了，我敢说您如今已是整片大陆最顶尖的骑士之一。而且，恕我直言，您麾下还有一位相当能干的侍从。”
纳瑟脸上露出笑容，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当然，我明白‘私生子国王’绝非等闲之辈。但这不正说明我们更该留在他身边，密切监视他吗？”
梅芙轻轻哼了一声。虽然她对纳瑟的大部分话不以为然，但最后一点却触动了她——留在德克兰身边，确实能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及早察觉任何腐化的迹象。若有必要，她还能迅速采取行动，避免更大范围的灾难。
“他很有能力。正如我所说，无论有没有我们的帮助，他都能有所成就。他已经得到了奥兰德尔民众的广泛支持。而且，万一遇到我们独自无法应对的情况——”纳瑟压低声音，微微凑近，“我们总还能向伊恩大人求助。”
梅芙的身体瞬间僵住。
纳瑟注意到她的反应，笑容愈发灿烂，继续说道：“北境边境相对容易穿越，不是吗？我们去圣火神庙问问，说不定就能知道伊恩大人的下落。顺带还能了解一下帝国现在的情况——”
“这绝无可能，纳瑟。”梅芙果断打断他，但语气随即缓和下来，“伊恩已经帮了我太多，我欠他的人情这辈子都还不清，不能再去找他了。时机成熟时，伊恩自会来找我——不，是来找我们的。在此之前，我们最好静静等待。”
“可是，大人您……”纳瑟还想说些什么，话语却渐渐咽了回去。他没能说出口的是，他其实知道梅芙渴望见到伊恩。梅芙并未察觉自己的心思已被看穿，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纳瑟看了她一眼，随即低下头：“您说得对，大人。是我考虑不周。”
“没关系，你的提议本身合情合理。此事我们日后再议。”她的语气恢复平静，将目光投向远方，“眼下，我们先专注于手头的任务。”
“是，遵命。”纳瑟回应道，同样将注意力转向前方。
远处隐约可见一个被简陋木栅栏围起来的小村庄。这是边境地区常见的破败聚落，居住着那些不愿前往大城市避难、选择留守的人。
嗒，嗒。
纳瑟牵着马缰绳，率先走进村庄。村口站着两个看似当地民兵的年轻人，手持长矛站岗。但看到梅芙和纳瑟时，他们并未上前搭话。
“嗯。”梅芙环顾村庄四周，大约一半的房屋看起来空无一人，这种地方最容易藏匿亡灵或低级怪物。
“真是可悲。就算对贵族再失望，他们也需要一位领主来保护自己啊。”尽管嘴上这么说，纳瑟并未放松警惕——在一些边境村庄，全体村民都可能参与盗匪活动。
但这个村庄似乎有所不同。村里一座类似神庙的建筑维护得十分完好，村民们也都在勤恳地劳作。有人好奇地看向梅芙和纳瑟，但目光中并无多少敌意或恐惧，更多的是好奇。
“他们肯定猜到我们是来处理怨灵的了。”纳瑟若无其事地说着，毫不迟疑地穿行在村庄中。他稍稍放慢脚步，拽了拽塞利姆的缰绳——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正朝他们走来。
“您是村长吗？”纳瑟微微上前一步，问道。
老者恭敬地鞠了一躬，回答：“是的。能有如此尊贵的客人到访，是我们的荣幸。若有任何需要，尽管跟老朽说。”
他的态度显得十分殷勤，似乎随时准备为两人提供住宿和食物。这也不难理解——若是一位全身披甲的骑士和武装侍从想找麻烦，村民们根本无力反抗。
纳瑟露出一抹浅笑：“我们是听闻传言，特地前来调查的。听说这里有座闹鬼的房子，被怨灵占据了。”
“啊，原来你们是来帮我们的。”老者露出一丝笑容，深深鞠了一躬，“您的心意真是太慷慨了，但那怨灵已经被解决了。”
“怨灵已经被解决了？”纳瑟眉头微蹙，追问起来。
老者点点头，双手在胸前合十：“是的，大人。”
纳瑟眨了眨眼，转头看向梅芙。以往他们抵达前，问题很少会自行解决，尤其是在没有正统领主支持的情况下。而且这次的不是普通怪物，而是怨灵——这种生物绝非流浪佣兵能对付的。
梅芙微微点头示意，纳瑟便转回头，对老者问道：“您能详细说说吗？是谁打败了怨灵？”
“就在昨天。来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穿着带兜帽的斗篷，骑着一匹非常英俊的白马，和您这位骑士大人骑的马很像。”老者礼貌地指了指塞利姆，继续说道，“我只问了他几句话，但能看出来，他是光辉女神的使徒。”
“您是说圣骑士？”纳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老者再次点头：“或许老朽看错了，但他走进那座闹鬼的房子时，我看到里面亮起了耀眼的金光。”
“带兜帽的斗篷、白马、金光——”纳瑟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随后再次对老者发问，“那位使徒去了哪里？”
“这……”老者有些迟疑。
纳瑟连忙补充道：“我们没有恶意。我侍奉的大人是审判女神的使徒，若是这里还有另一位使徒，我们希望能与他见一面，聊一聊。”
老者闻言一惊，看向梅芙，最终开口说道：“那位大人还在村里，就住在这里。”
“还在？具体在什么地方？”纳瑟追问。
老者抬起手臂，指向村庄后方的一条小路：“村边有一座带谷仓的小房子，您到那里就能找到他。”
“那真是太方便了。多谢您告知。放心，我们不会给村子带来任何麻烦。”纳瑟说道。
老者再次鞠躬致意。
纳瑟拽了拽塞利姆的缰绳，补充道：“我们见过他之后，会悄悄离开，所以除非您有其他需求，否则不用操心我们。”
“要老朽让人把食物送到那座房子去吗？”
“我们不能毫无贡献就消耗村里的物资，不必麻烦了。”
“您真是仁慈。愿光辉女神的光芒与审判女神的裁决，一同指引二位。”老者再次双手合十，退到一旁。纳瑟微微点头，牵着塞利姆继续前行。
等老者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纳瑟才开口说道：“从描述来看，他肯定是位圣骑士。边境上难道还有和我们一样的朝圣者？”
“见面就知道了。”梅芙轻声回应。
纳瑟点点头：“不管他是谁，希望他通情达理。若是我们目标一致，或许能联手解决一些仅凭我们两人难以应对的问题。”
边境危机四伏，到处都是亟待解决的隐患——致命的荒原、充斥着虚空生物的恶魔领域，等等。其中有些威胁太过庞大，梅芙和纳瑟根本无力独自应对。
当然，那些城邦的国王既无法解决这些问题，也不会派遣军队。虽有一些心怀善意的志愿者，但他们的能力都不足以成为可靠的同伴。
然而，若是涉及神明的使徒，情况就不同了。若双方目标一致，定能更快驱散边境的黑暗。
“至少他不会是教团派来的净化者。教团现在根本没精力顾及边境。”纳瑟一边说着，一边顺着小路转向。
前方不远处，一道简陋的木栅栏旁矗立着一座老旧的砖房。正如老者所说，房子旁边还连着一个小谷仓。
纳瑟走近时，眼睛微微眯起——一匹白马从谷仓里走了出来，光滑的皮毛闪闪发亮。这匹马有着浓密的金棕色鬃毛，头部和身体都覆盖着铠甲。
“看来他都没费心把马拴起来。这马的血统看着相当不凡——”纳瑟的话语突然中断，身体瞬间僵住。让他愣住的，不只是那匹白马正朝他们走来。
纳瑟盯着那匹马，眉头紧锁，喃喃道：“妮拉？”
梅芙的脚步也戛然而止。“你刚才说妮拉？”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不成调。
纳瑟不确定地点点头，转向她：“我肯定没认错。它体型变了些，我差点没认出来，但那头部轮廓和眼神——绝对是妮拉。它以前是我的马，我不可能认错。你看，连塞利姆都认出它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塞利姆加快脚步，显得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
梅芙的目光转向那座破败的房子。
“难道说……”她的声音颤抖着，渐渐低了下去。纳瑟抬头向前望去，空气中传来马蹄的节奏声。
“妮拉，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女神亲自庇佑了你？”妮拉在他面前停下，微微低下头。
纳瑟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抱住它：“啊，对了，我们还没好好打个招呼呢。能再见到你真好。你在这里，说明肯定还有其他熟悉的人在等着我们，对吧，大人？”
回应他的，只有塞利姆一声轻快的响鼻。纳瑟松开抱着妮拉的手臂，转头看向一旁。独自留在原地的塞利姆，用脑袋轻轻蹭了蹭妮拉。
这时，纳瑟瞥见一个身影正朝房子走去，背对着他们。
“好了，妮拉，我们给他们留点时间叙旧吧。”说着，纳瑟牵着塞利姆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轻轻拍了拍妮拉的脖子，“你侧身上这道伤疤是怎么回事？看来你这段时间经历了不少故事啊。”
纳瑟的声音渐渐远去，梅芙径直走向那扇老旧的木门。就在她伸手去握门把手时，手指却突然停住。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摘下头盔。浓密的红色长发垂落肩头，她用手理了理头发，将头盔夹在腋下。
吱呀——
梅芙推开了门。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墙上昏暗的烛光为简陋的屋内镀上了一层微光。她的目光落在桌旁那个穿着兜帽斗篷的男人背影上——显然，对方早已察觉到她的到来。
她走进屋内，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甚至有些不确定：“伊恩？”
听到她的声音，男人的肩膀猛地一僵。随后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响，他将剑收回了剑鞘——刚才他拔剑时，她竟丝毫没有察觉。
“还以为要遭抢劫了。”熟悉的声音响起，梅芙却瞬间僵在原地。男人转过身，摘下兜帽。一张带着浓密胡须、脸颊上有一道熊爪般疤痕的粗犷面庞映入眼帘。
“米格尔？”梅芙困惑地喃喃道，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米格尔露出一抹苦涩的浅笑：“抱歉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