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露西娅眯起眼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随即给出答复，“在我看来，那确实像你的半身像。”
矮人们抬着的平台上，摆放着一尊金属材质的半身雕像，其原型分明就是伊恩。
“果然没看错。”伊恩无奈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这也太荒唐了。
难怪他们耽搁了这么久——肯定是所有人都上阵，一起铸造了这尊雕像。
“和你简直一模一样。说到底，矮人的手艺确实厉害。”
伊恩的眉头微微抽动，露西娅则点头表示赞同：“没错。无意冒犯那些蛮族，但这尊雕像比他们做的木像强多了。”
“我可从没料到，用这把战锤砸的第一个东西会是我自己。”伊恩喃喃自语。
露西娅轻笑一声，补充道：“你知道反抗是没用的。他们就算重新做一个，细节说不定还会更丰富。至少现在只是个半身像，往好处想，伊恩大人。”
说得真有说服力。该死。
伊恩从鼻子里长长呼出一口气，身下的黑马开始平稳地走下台阶。它动作谨慎，后腿微微弯曲以稳住骑手——这种动作对普通马来说绝无可能，但这匹经历过兽化改造的战马却毫无限制。
“对了，我还挺期待看那些家伙打仗的，看起来应该会很有意思。”
听到约格轻声说出这句话，伊恩终于再次睁开眼睛。他的目光转向最下层那处如同溪流般流淌着地下水的洞穴入口。
五十名骑兵在三辆大型补给马车前整齐列队。这些骑手的装备风格虽与帝国士兵相似，却带着一种更粗犷、更狂野的气质。每个人都戴着狼头造型的铁头盔，他们正是瓦尔顿带来的“蓝狼卫”。
看起来确实是精锐。
伊恩的目光扫过那些将长戟低垂的骑手，黑马载着他们经过中层，来到下层的楼梯处。
“真的所有人都出来了。”露西娅的声音传来。映入眼帘的是挤满下层的居民。
伊恩也将注意力转向人群。尽管他很少走出宅邸，但抬头望着他的面孔大多都很熟悉。当然，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中央那个摆放着他半身像的平台上。
仿佛将他的目光视作信号，抬着平台的矮人们调整了姿势，朝着楼梯方向走来，准备迎接他。伊恩本能地眯起眼睛。更糟的是，伯爵和黛安娜也跟在矮人们身旁，一同朝他走来。
要不干脆让这匹马全速冲过去，把雕像撞碎算了？
尽管心里如此嘀咕，伊恩还是拽了拽缰绳，让黑马在下层中央停了下来。人群察觉到他的到来，纷纷停下动作，让出一片空地，用混杂着敬畏与敬重的目光注视着他。
“圣使大人，您这身装扮太威风了。看来矮人工匠们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伯爵走上前说道。
“工匠？拜托，该称他们为大师。”伊恩纠正道。
“这可是伟大战士亲口认可的。”一个矮人附和道，身后的其他矮人也纷纷点头。科尔沃迎上伊恩的目光，咧嘴一笑，露出了泛黄的牙齿。
“你早就知道他们在做这种东西？”伊恩的鼻子微微抽动，转向伯爵，同时没忘瞥了一眼站在伯爵身旁的黛安娜。黛安娜身体一僵，慌忙移开视线，仿佛仅凭他的神情就能察觉到他的不满。
“当然知道。”伯爵毫不犹豫地承认，“是我让他们保密的，想给您一个惊喜，当作送别礼物。”
“所以，罪魁祸首是你啊。”伊恩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伯爵点点头，似乎理解伊恩的反应：“这礼物或许不合您的心意，但它还没完成。因为时间紧迫，目前只做了半身像。我们计划很快打造一尊完整的全身雕像。”
这句话让伊恩瞬间僵住。他直视着伯爵，补充道：“一……一尊全身雕像？”
“没错。我们会尽可能做得逼真，然后把它安放在广场中央。”
伊恩的嘴微微张开——这种情况可不常见。伯爵瞥了一眼点头的矮人们，继续说道：“工匠们，哦不，我是说大师们，原本建议给雕像通体镀金，但我说服了他们，只在盾牌和剑上镀金。这样更具象征意义。”
伊恩缓缓闭上眼睛，随后像黛安娜之前那样，用手掌抵住额头。他揉着太阳穴，喃喃道：“没必要把资源浪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这是一份将成为传说的遗产。作为见证者，我有责任留下证据。它会成为居民们的骄傲与希望。而且说实话——”他耸了耸肩，“事到如今，我也拦不住了。”
矮人们再次点了点头。伊恩当然也看得出来——他们的眼神可不是几句劝说就能动摇的。毕竟，在所有文明种族中，矮人是最固执的。
伊恩从鼻子里重重呼出一口气，露西娅在他身后开口说道：“这尊半身像的细节太精致了，和伊恩大人您一模一样，仿佛下一秒就会活过来。”
她知道伊恩绝不会说出半句赞扬的话，于是主动替他表达了赞赏。
“别客气。全身雕像的其余部分，会参照您今天的装扮来制作。”
“伟大的战士，等全身雕像完成后，一定要再来看看啊。我们保证不会让您失望。”
在矮人们自豪的话语中，伯爵突然挺直身体，单膝跪地，恭敬行礼：“圣使大人，我再次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感谢。您的恩惠，我永世不忘。”
“感觉这更像是在报复我。”
“您说什么？”伯爵抬起头，似乎没听清这句话。
伊恩无奈地咂了下舌，摇了摇头：“你们以后要多加小心，别再遭遇袭击了。咒文回路储存的魔力已经所剩无几，整体耐用性也大不如前。要是再发生类似情况，你们可能撑不住了。”
“我会记在心上的。目前，我们会全心全意为城市囤积资源。”伯爵瞥了一眼聚集在最下层的蓝狼卫，补充道，“仓库已经空了不少。”
蓝狼卫队列中央的三辆补给马车上，堆放着成捆的武器、粮食和水壶。其中一辆由单马牵引的马车上，还堆着一堆骨头——那是战马的饲料。
那为什么还要做全身雕像？
伊恩在心里默默思索。这时，伯爵轻轻推了推黛安娜的后背，拍了两下示意她上前：“我也把她托付给您了。圣使大人，请务必确保我的报告能安全送达。”
伊恩的目光落在黛安娜身上。她面具后的绿色眼睛不安地闪躲着，不敢与他对视。伊恩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最终回应道：“我会尽力的。”
“多谢您。还有你——”伯爵转向黛安娜，“要尽全力协助圣使大人。”
黛安娜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目光飞快地扫过伊恩，又迅速移开：“是……好的……”
“那么，多保重。”伊恩拽了拽缰绳，黑马毫不犹豫地顺从地向前迈步。伯爵再次深深鞠躬，黛安娜则慌忙跟上伊恩，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到他身旁。
“那个，伊恩……我……我也是没办法，虽然这是我的职责……”她结结巴巴地说着，紧张地瞥着他，连之前一直忌惮的战马都抛到了脑后。
“我有说什么吗？没事的。反正我也不会再看到那尊雕像了。”伊恩简短地回应，甚至没看她一眼。
黛安娜松了口气，但看着前方，又犹豫起来。她刚刚注意到，蓝狼卫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当然，那些目光中没有敌意，也没有竞争的意味，更多的是好奇。在协助城市重建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或许已经听过无数关于伊恩的传说了。
嗒，嗒。
一名骑士骑着一匹体型庞大的魔兽战马，从蓝狼卫队列中走了出来。正是“黑狮”瓦尔顿爵士。
“我来晚了一点。”伊恩迎上瓦尔顿的目光，“刚才在上面处理了点事情。”
“我们也是刚集合完毕，圣使大人。”瓦尔顿在马鞍上微微前倾身体，礼貌地回应，“您愿意和我一起走在队伍前面吗？”
伊恩摇了摇头：“我更想跟在后面，轻松一点。”
“嗯，也好。有您殿后，我们就能毫无顾虑地前进了。”短暂停顿后，瓦尔顿点头同意，调转马头，“如果您有任何需要，尽管跟蓝狼卫说，他们很乐意帮忙。”
“多谢体谅。”伊恩笑了笑。
瓦尔顿轻轻抬了抬头盔，算是致意，随后转身说道：“那么，我们即刻出发。”
蓝狼卫整齐地重整队列，迈着纪律严明的步伐前进——若不是他们骑的是魔兽战马，活脱脱就是一支精锐之师的模样。
伊恩催动黑马，跟在队伍后方，与前面保持着一段距离。他微微侧身，对露西娅问道：“你想换乘到补给马车上吗？”
露西娅摇了摇头：“要是实在累了再说吧，现在我更想待在这里。”
说着，她从外套里拿出一个薄薄的钢制面具。这面具覆盖从鼻梁到下巴的下半张脸，外部光滑，只留有几个透气孔，内部则刻着复杂的魔法回路——这又是矮人大师们的杰作。
“戴好。”伊恩叮嘱道。
“放心吧，边缘垫了皮革。”她点点头回应。
蓝狼卫和“猫头鹰”使用的钢制面具上，也刻有类似的魔法回路。这些回路依靠周围被污染的魔力驱动，能减少使用者吸入的污染魔力。但缺点是，佩戴时无法恢复自身魔力。不过露西娅已经将魔力储存到了最大值，且不打算过多使用魔法，所以这对她来说不算大问题。
德拉格・维尔加的居民还不知道她是一名法师。他们以为她在对抗“流浪者”时展现出的力量，是通过龙魔法引导的“使徒之力”。
嗒，嗒。
蓝狼卫继续前进。伊恩稍作等待，与队伍拉开一段距离后，轻轻抖了抖缰绳，催动战马跟上。
“终于要离开这个沉闷的洞穴了。”
约格轻声说道，伊恩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城市。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尊依旧清晰可见的半身像上时，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回头的瞬间，聚集的居民们用各自的方式向他道别：有人单膝跪地；有人行北境的低头礼；兽人等少数人则用拳头捶打胸口；还有几人双手合十，低头祈祷。
“大家多保重！一定要平平安安的！”露西娅热情地挥手喊道。伊恩微微点头致意，露西娅则继续用力挥手，向人群呼喊，脸上满是不舍。与伊恩不同——他若非必要，绝不会踏出宅邸——露西娅已经对这里的居民产生了感情。
最终，隧道的石墙渐渐将他们包围，城市的景象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回到自己的家园。”露西娅喃喃道。
“这取决于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伊恩望着前方，低声回应。
耳边回荡着蓝狼卫整齐的行进脚步声，前方等待着他的，是覆盖半个大陆、充满无数危险的广阔恶魔领域。
……
边境的天空乌云密布，即便正值正午，大地也被笼罩在一片沉闷的暮色之中。平原上零星分布着枯萎的树木和干枯的杂草。一名骑着白马的骑士和他的侍从，正沿着蜿蜒的道路穿过这片荒凉的旷野。
“大人，”侍从抬头望着骑士，“我觉得您该尽快做决定了。”
这名侍从有着浅棕色的皮肤和卷曲的黑发，眼神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尽管面带微笑，他的身形却十分结实，身上穿着的厚重铠甲堪比大多数骑士。
“做什么决定？”骑士的面甲后传来一道平静的女性声音。
单从外表看，很少有人能认出她是女性。除了眼缝外，面甲遮住了她的整张脸，而镶嵌着魔法石的全身板甲厚重而威严。
“正如我之前所说，我认为您该建立一个基地了，大人。”
面甲后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纳瑟，我们已经谈过这件事了。我没打算——”
“——向任何人效忠，除了伊恩大人。我知道。”纳瑟流畅地打断她，语气轻松却带着一丝熟稔。他脚步不停，继续说道，“但您不必向任何人宣誓效忠，只需签订一份资助契约就行。”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铠甲碰撞的节奏声在空气中回荡。
“您几乎已经走遍了整个边境，不是吗？如果您主动提出签订这样的契约，没有哪个领主会拒绝的。”纳瑟笑着说，“不，事实上，他们会争相争取这个机会。‘绯红朝圣者’梅芙・瑞尔——在边境斩杀了无数怪物的英雄，主动寻求资助契约？谁能拒绝这样的提议呢？”
梅芙的面甲后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哼。
纳瑟继续说道：“我这么说不是为了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有了资助者，我们就能去做真正需要我们做的事，而不是四处漂泊，最后只能处理一些阁楼里冒出来的幽灵之类的小事。”
“那么，”梅芙沉默片刻后开口问道，“你建议我选择谁作为资助者？”
“合适的人选只有一个，不是吗？”纳瑟感觉到自己长久以来的努力终于要有所回报，笑容更加灿烂，给出了答案，“‘私生子国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