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拿起半根没吃完的香肠，问道：“我们说的具体是哪几个恶魔？”
“秋叶原、因阿斯库格，甚至可能还有达摩王。该死。”黛安娜深吸了一口烟，像是在努力平复心绪。
伊恩嚼着那根过咸的冷香肠，喃喃道：“这么说，那是个他们领地交界的区域……”
“海科德皇太子竟然真的守在最危险的前线保护子民……”露西娅感慨道。
“果然和传闻里一样，他一点没变。”
“毕竟他可是皇太子啊……”黛安娜低声说。露西娅突然从她唇边夺过香烟，惊得她猛地睁开眼。
黛安娜看向伊恩，对方正伸手朝她示意。她屏住呼吸，仿佛想再多回味片刻烟味。当然，伊恩根本不在意她的小动作，只是好奇地看着露西娅，接过了香烟。
“圣女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特别的事？”伊恩问道。
他记得，火焰圣女虽然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大概率是因为她“神圣使徒”的身份），但其实是海科德同父异母的妹妹。
“没太多。他们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圣女说他一直待她温柔又亲切。她说海科德有种能让身边人平静下来的力量，还能让人自然而然地追随他，就像一束包容万物的光。也正因为这样，她才会更难过、更自责……”露西娅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随后她对伊恩耸了耸肩：“大概就是这些了。剩下的，就像我之前说的，都是我从书里看到的。”
“包容万物的光……”
这会不会和他的能力有关？
伊恩陷入沉思，吐出一口烟。一直屏住呼吸的黛安娜终于开口了：
“殿下确实是这样的人，但说实话，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索尔布林那座废弃要塞，也是我再也不想踏足的地方之一。”
“看来还有不少你想避开的地方啊。”伊恩随意说着，把酒瓶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那当然。像孤海、死亡沙漠这些地方……只听过恐怖传闻的地方。”黛安娜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深深的疲惫，仿佛对生存本身都感到倦怠。
伊恩又喝了一口酒，酒瓶里的酒已经所剩无几。他接着说：“别太担心，我不会逼你战斗的。”
“真的？”
“真的。你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行。事情结束后，你想回去就回去，我不会拦着你。”
“那真是太好了。那我只要小心照顾好你的马就行了，反正也不用我负责别的。”
“照顾马就是你的责任。”
“什么？”黛安娜眼睛瞪得溜圆，随后认命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显然是还想再抽一口烟。
“照顾那匹魔兽战马，总比上战场安全吧？”伊恩低声嗤笑，把香烟递了过去。
黛安娜咬着下唇，最终还是接过了烟：“行吧。看在这是最后一次的份上，我干。”
“很好。”伊恩笑着移开目光，“露西，你也好好休息，别白费力气。”
他迎上露西娅的绿眼睛，拿起酒瓶补充道：“一旦离开这里，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恐怕都没机会好好休息了。”
露西娅坚定地点点头：“我会的。”
说着，她拿起叉子，重重地叉向盘子里的火腿，像是在强调自己的决心。
唰——
一阵既像雨声又像海浪的声音，传遍了伊恩的全身。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由黑白阴影构成的世界里。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暗影大地，天空则像一片翻滚的单色海洋，布满了无数漩涡。
我怎么会在这里？
伊恩僵在原地，凝视着眼前这恐怖而诡异的景象。他的记忆有些模糊，唯一能确定的是，这里不是现实世界。
唰——
这时，远处闪过一丝光亮。在这个单色世界里，那抹紫色的光芒格外醒目。他看不清光源在哪里，只能看到它在扭动、搏动，一点点向外扩张。
唰——
另一个方向也亮起了光，这次是深紫色的。与第一缕光不同，它像一团缓慢蔓延的薄雾，一点点渗透开来。两缕光唯一的共同点，是它们都异常庞大、耀眼。
很快，又一个方向燃起了深红色的光，像火焰般熊熊燃烧。
咚……咚……
别处又蔓延开一片深蓝色的光。这四缕光虽各自独立，却也并非相距甚远——至少，它们彼此间的距离，比从对面尽头荡漾开来的深绿色光芒要近得多。
随着传遍全身的震动越来越强烈，更多不祥的色彩开始在这个单色世界里浮现、浸染。
比起最初出现的那几缕光，这些新的色彩既微弱又渺小，却仍像星辰般闪烁着。眼前的景象，宛如一片点缀着邪恶星群的亵渎夜空。
咚……咚……
搏动声越来越响。直到这时，伊恩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里正散发着紫色的光芒。
他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紫色光芒中，还隐约闪烁着其他颜色的光点，它们混乱地交织、变幻着。
对了……是混沌精华珠突然产生了共鸣。
伊恩终于回想起来。那些各自摇曳、扩散的彩色光芒，都散发着朦胧的烟雾状气息。最初亮起的那几缕耀眼光芒，正以各自的方式扩张着领地，朝着彼此的方向流动。
与此同时，伊恩感到一阵强烈的渴望——一种想要吞噬眼前一切的、无法满足的欲望。
唰——
就在那一瞬间，单色世界像墨水般晕开，将所有光芒都吞没进漆黑的虚无之中。只剩下那清晰的搏动声，依旧格外鲜明。
接着，伊恩眨了眨眼。
共鸣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能感觉到后背靠着坚实的墙壁，触摸到墙面粗糙的质感。天花板高处的窗户里，飘进了城市里比往常更喧闹的声响。伊恩看了看矮人宅邸里熟悉的墙壁，干涩地轻笑了一声。
对……我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了。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被自己彻底遗忘的事实：
最近他总在梦里看到这些景象，可一醒来就会忘记。但这还是第一次，混沌精华珠的共鸣如此清晰，甚至在他清醒的时候，强行将这幅景象呈现在了他眼前。
或许，这是因为他杀了卡米尔，还在这个过程中，吸收了对方的一部分混沌能量到精华珠里。
也可能，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伊恩努力想要抓住那些正迅速模糊的记忆——关于那些像邪恶星辰般的光点的记忆。要猜出它们代表什么，其实并不难。
他正沉思着，露西娅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伊恩。”
思绪被打断，伊恩转过头：“你都准备好要走了？”
露西娅已经全副武装，身上穿着矮人工匠修复一新的铠甲。
“我得去趟餐厅。”她点点头，拉上了一件灰色连帽斗篷——和当初黛安娜初见他们时穿的那件很像，“他们在给我们准备食物和水。”
说着，她在地上的一个金属储物箱前跪下，打开了箱盖。
伊恩看着她，问道：“你有没有发现我有什么不对劲？比如发光之类的？”
露西娅一边拿出皮质水壶，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啊？我什么都没看到。怎么了，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伊恩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手指上戴着的黑色戒指“约格”，此刻一动不动。
偏偏在这种时候睡着了。
伊恩咂了咂嘴，摘下戒指递了过去：“你拿着这个。要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就叫醒它，让它传信。”
“好。”露西娅应道，一只手抱着水壶，另一只手伸了过来。
伊恩把约格戴在了她的中指上。这样的交接对他们来说早已习以为常，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我很快就回来，不会太久。”露西娅说着，朝门口走去。
伊恩点点头，把目光转向旁边的桌子。桌上的一切都和产生幻觉前一样：一个空酒瓶、一个沙漏、一个半开着盖子的小储物盒，还有放在盒子前面的一张羊皮纸。
咔嗒——
石门打开的瞬间，伊恩伸手拿起了那张羊皮纸——那是他从塞拉斯公主那里拿到的“通信卷轴”。
羊皮纸的末尾，他之前写下的简短留言还在那里，一字未变：
——尚在人世。
那是他在德拉格・维尔加安顿下来后立刻写下的。
虽然已经过去不少时间，他却始终没有收到回复。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通信卷轴”似乎只能在各自的网络内部与他人通信。
石门再次关上，伊恩把羊皮纸折好，放回了储物盒里。他又检查了一遍盒子里整齐摆放的东西，然后盖上了盖子。
随后，他动作迅速地把储物箱收进了背包，伸手拿起了旁边的沙漏。
伊恩转动沙漏顶部的旋钮，旋钮下方的齿轮发出一连串咔嗒声。几乎空了的玻璃管，缓缓翻转过来。
发条表盘上的红色指针，已经转完了一整圈，又向前移动了几个刻度。
算上所有在路上漂泊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甚至可能已经超过两个月了。有些时候，时间的流逝会变得模糊不清，比如在裂隙边缘行走的时候。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墙”外已经过去将近四到六个月了。
他们大概还在忙着压制侵蚀带来的后续影响吧。
当然，白金巨龙大概率不会在意这些。伊恩心里越来越确定，自己突破“墙”的时间，可能会比预想中早很多。
那么，剩下的时间应该……
伊恩的思绪突然中断，转动沙漏的手也停了下来。
咚……轰隆——
墙外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紧接着，石门又开始打开。黛安娜走了进来，脸上戴着木制面具。她不安地朝左边瞥了一眼，然后看向伊恩。
“小矮子们把东西送来了，伊恩。”黛安娜说。
终于来了。
一直在等的伊恩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别站在那儿了，进来吧。”
“不行，我得去见伯爵大人。他有事要找我——可能和‘狼卫’有关。”
“随你。对了，‘狼卫’那边怎么样了？”
“在做准备呢，正起劲地搜查仓库，你大概都能听到动静。”
“蓝狼卫”正在为出发做准备，所以城市里才比往常更喧闹。伊恩平静地点点头，把沙漏扔给了她。
“拿着吧，到时间了记得上发条。”
黛安娜灵巧地接住沙漏，把它的旋钮系在了腰带上，然后点了点头。
“想让它不碎，我就得彻底避开战斗了。”
“你只要清好路就行，尖耳朵。别磨磨蹭蹭的。”
“知道了知道了。要是没别的事，你赶紧走啊。”一个粗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黛安娜锐利的眼睛眯了起来，轻轻咂了下舌，然后看向伊恩：“你忙完了就下楼找我，伊恩。”
伊恩微微点了点头，黛安娜立刻转身离开。
几乎就在她走出去的同时，科尔沃领着一群矮人工匠走了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抱着或托着用布仔细包裹好的东西。
伊恩耸了耸肩，看着他们疲惫的脸一个个走进来，说道：“还特意用布包着啊？挺费心的。”
“毕竟这些是给伟大战士准备的。”科尔沃说着，最后一个走进来的矮人关上了身后的门。七个矮人全部进屋后，房间一下子显得拥挤了许多。
伊恩笑了笑：“你们又要亲自给我穿衣服啊？”
矮人工匠们全都点了点头。
科尔沃一边解开一件装备外面的布，一边说：“过来吧，把你身上那堆破烂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