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伯爵脸上掠过一抹苍白的笑容，重复了一遍这个消息。那神情，活像个刚忙完手头的事、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要应付下一项任务的疲惫职员。
“那我们准备出发吧。”伯爵说道。
仍躬身行礼的兽人往旁边退了退，让出一条通路。伯爵转身看向伊恩，补充道：“看来我们的谈话只能先到这儿了，圣使大人。您说的话，我都会记在心里。”
“我也得一起去吗？”伊恩手持酒瓶站起身问道。
“您愿意的话当然可以。不过——”伯爵在门口顿了顿，转身时嘴角只微微上扬了一点，“如果您让我独自去处理，事情会顺利得多。”
伊恩轻轻笑了笑。伯爵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在场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
“既然如此，那就交给你了。”伊恩说。
这对伊恩来说也是种解脱——麻烦事有人代劳，没什么好抱怨的。“你先过去吧，我随后再悄悄跟过去，按我自己的节奏来。”
“明白了。您是要回住处吗？”
“不，去餐厅。我醒了之后就直接来这儿了，还没吃东西。”
“那您这是空腹喝这么烈的酒？”伯爵的表情显得十分惊讶。
伊恩只是耸了耸肩，又喝了一口酒。
“真是不可思议。我哪怕少吃一顿饭，胃都会不舒服。”伯爵摇了摇头，再次躬身行礼，“那我先告辞了。多谢您的体谅，圣使大人。”
体谅？我不过是在做对自己方便的事罢了。伊恩看着伯爵和守卫一同走出房间，心里暗想。
他慢悠悠地又喝了一口酒，补充道：“看来‘猫头鹰’的人也不是全被解决了。”
黛安娜依旧闭着眼睛、把头抵在墙上，没动地方就回应道：“我之前说过，战斗不是我们的职责。要是据点被攻破，我们的任务就是活下来，把情况汇报上去。”
“也就是‘最后的目击者’呗。”
“没错。我当初也是这么来到这儿的。”黛安娜点了点头，跟着伊恩走出办公室，“他们中肯定有人看到了‘流浪者’入侵城市，于是就潜伏在附近观察情况。”
伊恩一边走一边点头，黛安娜则耸了耸肩继续说道：“他们大概一直在原地等待，还会通过我们事先约定的紧急路线，阻止其他‘猫头鹰’进入这座城市。”
“看到‘流浪者’没出来，他们肯定觉得不对劲。”
“可不是嘛。所以他们一和‘狼卫’汇合，就立刻冲进来了。”黛安娜望向门外，轻嗤一声补充道，“看到屏障完好无损，他们肯定吓了一跳。再看到还有守卫在站岗，估计更懵了。现在说不定还乱作一团呢。”
还好让伯爵一个人去了。伊恩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嘈杂声，笑着想道。
走出正门时，伊恩说道：“我去点些吃的。这段时间你去工坊一趟，告诉那些矮人，‘狼卫’已经到了，让他们抓紧点。”
“行吧，不过我觉得这事恐怕没那么容易。但既然是您的命令，或许那些固执的矮人会听进去。”
伊恩穿过广场，踏上通往上层的楼梯。地下城市的全貌在他下方铺展开来：中层和上层已经像最顶层一样，被居民们清理干净，看不到半点骸骨或残骸的痕迹。只有最底层还一片狼藉，大部分居民也都聚集在那里。
不过此刻，所有清理工作都停了下来——居民们正忙着迎接归来的“猫头鹰”成员。当然，伊恩的注意力并不在“猫头鹰”身上。
“有点意思。”
此前一直像觉得无聊似的沉默着的约格，突然在脑海中低语了一句。伊恩的目光微微一凝，越过人群望向远处。
“‘狼卫’大概还在外面等着吧。”黛安娜注意到没看到“狼卫”的身影，在一旁说道。话音刚落，就有人走了进来。
“那这个人应该是‘雄狮’了。”伊恩说。
在靠近地下溪流的洞穴边缘，孤零零地站着一名身披纯黑板甲的骑士。厚重的面甲完全遮住了对方的脸，但两道锐利的金色目光正从面甲的缝隙中透出。
黛安娜点了点头：“这很合理。对付‘流浪者’那样的势力，他们不会只派‘狼卫’过来。看这样子，应该是‘黑狮’——他们的精英之一。”
但伊恩皱眉并非因为骑士那令人压迫的气场。“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匹马好像变异了。”
骑士身下的那匹黑马绝非普通马匹。它体型庞大如野牛，躯体似乎与身上的铠甲融为一体。不过这匹马并没有发狂或是威胁居民，只是低着头，用闪烁着红光的眼睛盯着地上散落的骸骨，啃咬着。
“所有战马都长这样，一个个都危险得很。据说只有能驯服这种野兽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为‘狼卫’。”黛安娜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厌恶，耸了耸肩说道，“我可绝不会骑这种东西。”
“看着倒是挺厉害的，而且似乎也不容易死。”
“您是认真的吗？”
“当然。不过话说回来——”伊恩带着好奇的神情看向黛安娜，“海科德殿下也是这副样子吗？”
黛安娜愣了一下，没有回答，反而避开了他的目光。
伊恩又喝了一口酒，耸了耸肩：“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就是随口问问。”
“不是我不想说，只是不想随意议论殿下。”黛安娜小声嘀咕着，声音压得更低了，“但据我所知，殿下并没有接纳黑暗或混沌的力量——至少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没有。”
这倒更让人意外了。
如果海科德真的没有被腐化，那他很可能拥有某种非凡的先天能力。但这能力究竟是什么，目前还完全是个谜。
“总算啊，这座城市里还有点让我看得上眼的东西。”
约格补充了一句，伊恩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原来你感兴趣的是这个，跟我关注的完全不一样。”
不难猜到约格注意到了什么——
在城市的另一侧，最底层的农田下方，堆着几座巨大的骸骨丘。从散落的残骸来看，剩下的碎片还能再堆出一座同样大小的骸骨丘。
这景象确实惊人，连“黑狮”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他没有去见伯爵，而是正盯着那些骸骨丘。
伊恩补充道：“这么堆着，处理起来不是更麻烦吗？”
“他们本来就没打算处理掉。”黛安娜耸了耸肩回答，“要把这些骸骨磨成肥料。据说既能用来洗衣服，甚至还能用到锻造里，不过具体是怎么用的，我也不清楚。”
“倒还挺会利用的。”
“不过说起来，这些其实都是您的战利品。要是您不喜欢他们这么做——”
“不用。”两人转上通往中层的楼梯时，伊恩打断了她，“让他们用吧，反正也只是些边角料而已。”
“那朋友，我能不能也用一会儿啊？”
约格急切地在脑海中低语。
“看起来好适合蜷在上面休息啊。”
真是典型的蛇性子。伊恩一边走下楼梯，一边低笑了一声。就在这时，下方有人抬头朝他们望了过来——是露西娅，她的脸上沾着不少灰。
现在倒越来越像个本地人了。
伊恩的嘴角微微上扬。露西娅也回以微笑，还朝餐厅的方向歪了歪头。
伊恩抬起右手，低声说道：“你先去休息，顺便留意一下情况，有异常就汇报。要是‘狼卫’进来了，或者那个‘黑狮’有什么动作，记得告诉我。”
“乐意之至。”
伊恩手腕一甩，约格便化作一道流光，飞向空中。
另一边，刚刚下马、正和伯爵交谈的“黑狮”突然猛地转过头。周围的低语声瞬间消失，人群也纷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所有视线都集中到了站在楼梯中段的伊恩身上。
“那我先去忙了。”黛安娜低声说完，趁着居民们开始行礼，快步走在了前面。
看来想悄悄过去是没戏了。
伊恩咂了咂嘴，走下剩余的楼梯，迅速转向通往餐厅的小路。他完全无视了身后那道似乎紧盯着自己的锐利黄色目光，仿佛根本没察觉到一样。
餐厅里几乎没什么人，只剩下一名矮人妇女。其他人似乎都出去帮忙清理城市了。这名矮人头顶着托盘走了过来，动作娴熟地将一道道菜肴麻利地摆在伊恩面前。
伊恩扫了一眼桌上的菜，挑了挑眉。
“要是不够再跟我说。”矮人妇女随口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伊恩轻轻笑了笑，看向面前的桌子：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菜肴——样子怪异的香肠、切得薄薄的火腿、装满了不知名食材的炖菜，还有冒着热气的黑面包。每道菜都堆得满满当当，连高脚杯里都斟满了酒。
“就算是兽人，也吃不了这么多吧。”伊恩摇了摇头，拿起叉子。看到这些食物，他的肚子已经开始叫了——显然，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恶魔领域的生活。
“我听说啊，那匹战马喜欢吃怪物的骨头，人类的骨头据说不好吃。”
约格的低语声隐约传来，又是些伊恩根本不关心的信息。其实到目前为止，约格分享的唯一有用的消息，就是伯爵正在向“黑狮”解释最近发生的事。
“抱歉来晚了，刚才得把事情处理完。”露西娅走进餐厅说道。
伊恩正嚼着东西，闻声转头看向她。露西娅笑了笑：“看来您恢复得不错，我还以为您得缓上好一阵子呢——哇，这都是什么啊？”看到桌上的盛宴，她瞪大了眼睛。伊恩用叉子指了指座位，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坐吧，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肯定吃不完。”
“我就算帮忙，估计也吃不了多少。”露西娅说着，还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她沾着灰尘的脸上，满是疲惫的痕迹。
“吃点东西就去休息，别忘了洗把脸。”
“知道了。反正也没什么我要做的了。对了——”露西娅咬了一口火腿，轻声说道，随即又压低了声音，“我敢肯定，海科德殿下的能力和那个‘黑狮’有关。不然的话，一个被腐化的人，不可能头脑这么清醒。”
都这时候了，还在想这种事……
伊恩轻轻笑了笑，点了点头：“或许吧。”
“据说‘狼卫’没有被腐化，但他们所有人都骑着那种变异的马。”
“他们现在好像还在外面。”
“是因为居民们正在进行净化仪式。他们不想引起恐慌，也不想冒不必要的风险。等仪式结束，他们就会进来了。”
“原来如此。”
“还有伊恩大人，”露西娅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餐厅，声音压得更低了，“我今天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这里没人祈祷。”
伊恩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呢。
“在这里，祈祷是没用的。”
“或许吧，但我觉得不止是这个原因。”露西娅嘀咕着，咬了一口香肠，话没说完就停住了——因为一名戴着面具的白金色头发精灵走进了餐厅。
“这些矮人真是累死个人了。这、这是什么啊？”黛安娜一边摇头一边走近，看到桌上的菜后，惊讶地变了脸色。
伊恩没看她，只是指了指空座位：“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就是不肯加快速度，说急不来。”黛安娜一屁股坐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写满疲惫和烦躁的脸。
“不过他们说会减少睡眠时间，尽快赶工。还让我转告您——说绝对不会让您空着手走，让您放心等着。”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弄不好了。”伊恩说着，继续吃起东西，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露西娅正嚼着一块肉，没过多久突然僵住了。
“伯爵和‘黑狮’正往这边来。”
她看向伊恩，眼神微微一凝。伊恩却毫不在意，依旧慢悠悠地嚼着食物。
哐当，哐当。
很快，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伊恩表面上平静地嚼着、咽着，但感官已经高度警惕。一股属于被腐化者的、明显的阴冷气息，从他身后蔓延过来。黛安娜也绷紧了身体，看到伯爵和“黑狮”走进餐厅时，她的眼睛微微睁大。
伯爵的声音带着几分尴尬：“抱歉打扰了，没想到您还在吃饭。我可以稍后再来。”
“不用了，我已经吃完了。”伊恩说着，喝了一口酒漱了漱口，然后站起身。这时，露西娅和黛安娜也悄悄放下了叉子。
“既然如此——”伯爵走上前来，伊恩看向站在他身后的“黑狮”。近距离看，这名骑士的体型更显魁梧。即便卸下那身厚重的铠甲，他身上那种压迫感想必也不会减少分毫。
确实是“黑骑士”，但——
他身上没有被腐化的骑士通常会有的那种不祥气息，反而透着一种沉稳干练的气场，更像一名圣骑士，而非混沌的使者。
伊恩曾经感受过类似的气场：那是“逆天者”的第三位使徒。
不过眼前这个人，并不是“逆天者”的使徒。
“黑狮”一步步走近伊恩，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容我来介绍一下。”伯爵清了清嗓子说道。
“这位是皇太子殿下麾下勇武过人的利剑，‘蓝狼卫’统领，‘黑狮’瓦尔顿・博尔戈斯爵士。”
瓦尔顿将右拳按在胸甲上，微微躬身行礼。
“很荣幸见到您，圣使大人。”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诡异的沙哑，语气却异常恭敬。
伊恩抬手制止了正要起身的露西娅，回答道：“伊恩・霍普。幸会，瓦尔顿爵士。”
“我已听闻您的辉煌功绩——击退‘流浪者’，独自拯救了这座城市。对于您的卓越成就，我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与钦佩。”
“我只是为了生存而战罢了。况且，这里本就是巨龙的巢穴，多少也帮了点忙。”
“果然如传闻中那般谦逊。”瓦尔顿的目光从伊恩身上扫向坐在桌对面的露西娅，“能看到如此高尚的人物与殿下的理想并肩，实在令人欣慰。奉殿下之命，我将竭诚为您效力，绝无二心。”
这番话听着像是在隐晦地表示要监视自己，但伊恩依旧平静地点了点头：“我听说要去总部，路程大概要多久？”
“抱歉，殿下目前在索尔布林。我们将护送您前往那里，而非总部。”瓦尔顿回答道。
伯爵惊讶地转向他：“索尔布林？”
“不是吧？这也太离谱了。”黛安娜皱起眉头，抬手抓了抓头发，抱怨道。
伊恩瞥了她一眼，问道：“那是哪里？”
回答的是格雷厄姆伯爵：“那是最危险的区域之一，就在大恶魔领地的边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