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文回路的光芒短暂地亮了一瞬，随即又开始闪烁、变暗，濒临失效边缘。
轰隆，轰隆——
片刻之后，又一阵震颤席卷洞穴，地面随之摇晃。但这一次，没有人发出声音。所有人都和露西娅一样，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锁定在伊恩身上。
唰。
他左手高举，掌心再次汇聚起金色光芒。
“他是在给回路供能吗？”
有人低声呢喃，露西娅点了点头：“应该是。白金巨龙曾将咒文回路刻印在了伊恩大人的左手上。”
“原来如此，难怪能做到。”
“果然，只有‘巨龙使者’才能创造这样的奇迹。”
几名矮人点头附和，低声议论着。但他们的语气中，并非只有敬畏。
“即便如此，要稳定整座洞穴的回路，也需要消耗海量魔力。”其中一人叹息道，难掩担忧之情。
唰。
话音刚落，金色光波再次从伊恩掌心散发，扩散至整个洞穴。洞穴亮了几分，却又很快暗了下去。
露西娅在那转瞬即逝的光芒中瞥见了伊恩的脸，不由得咬住下唇：“果然如我所料。”
伊恩的脸色明显苍白了许多。露西娅知道，这是魔力急剧消耗的征兆——他正在将自己的魔力注入咒文回路。当然，此刻唯有她真正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是在牺牲自己的生命吗？”
“为了救我们，他竟然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其他人误解了伊恩苍白的脸色，将其解读为“自我牺牲”的信号。
但露西娅没有出言纠正。这不仅是因为她想隐瞒伊恩的法师身份，更因为他们的猜测并非完全错误——她很清楚，若有必要，伊恩会毫不犹豫地耗尽自己的生命力。
唰！
又一道金色光波从伊恩掌心涌出，却是迄今为止最微弱的一次。
“成、成了吗？”一名矮人问道。
咒文回路终于稳定下来。尽管光芒比往常黯淡，却不再岌岌可危地闪烁。
“成了，能量稳住了。”科尔沃轻声低语。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震动与不祥的碎裂声彻底消失了。
“呼。”伊恩的手臂无力地垂落身侧。只有露西娅看到，他的嘴唇无声地吐出了一句熟悉的咒骂。
当他身形一个踉跄时，露西娅惊得眼睛骤缩，立刻冲下楼梯。好在伊恩很快稳住了平衡，尽管脚步依旧虚浮，却还是重新开始向上攀登。
“不、不能就这么站着！”
“还愣着干什么？我们都下去！快下去帮他！”
其他人终于反应过来，纷纷匆忙走下楼梯。等他们抵达底层时，露西娅已经爬到了中层台阶。“伊恩大人！您还好吗？”
“一点也不好。”伊恩虚弱地回答，挥了挥手，像是在让她停下。露西娅立刻止步，防御者们也在她身后散开。
随着伊恩逐渐走近，他苍白如纸的面容与布满血丝的双眼，彻底暴露了他的状态。露西娅一眼便认出——这是魔力耗尽的明确信号。他已经将最后一丝魔力都注入了咒文回路。
说不定，他甚至动用了混沌能量。
这个念头刚闪过，矮人们便已纷纷跪下。
“伟大的战士啊。”
“德拉格・维尔加的救世主。”
伴随着恭敬的低语，人类与兽人也纷纷低下头。就在众人即将各自表达敬意时，伊恩微微皱起眉，打断道：“够了。”
几人正尴尬地僵在鞠躬的动作中，他将垂在身侧的右臂猛地向前一甩：“接着。”
一件物品飞向人群，一名矮人本能地接住——正是科尔沃。
“这、这是……”他惊讶地眨了眨眼，低头看向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的吊坠，用金链串着。但吊坠中央没有宝石，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深深嵌入的、沾着干涸血迹的匕首，原本暗绿色宝石的痕迹，只剩下几片碎裂的残片。
“这是封印卡米尔灵魂的容器，你们想怎么处理都行。”伊恩的话让科尔沃与其他居民的眼睛瞬间睁大。
尤其是矮人们，看向他的目光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他们认得那把匕首——早些时候，伊恩带来同伴阵亡的消息时，曾展示过这把匕首。没有一个矮人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伊恩为他们复仇了。
与众人激动的反应截然不同，伊恩的表情依旧冷淡，继续说道：“后续的清理工作你们自己处理，我需要休息。”
话音落下，他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干，向前倒去。露西娅本能地冲上前，将他稳稳扶住。
“呼。”她稳住他的身体，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矮人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同走上前。他们的手带着敬意，轻轻触碰伊恩的腿与肩膀。露西娅皱起眉，回头看向他们：“他只是晕过去了，没死。”
“我们知道。我们只是想向他致以最高的敬意。”科尔沃说着，脖颈上正戴着那串金链，其他矮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既然你们坚持。”露西娅最终妥协，小心翼翼地将伊恩向他们那边倾斜了一些。
“扶稳了。个子高的，到后面去。”科尔沃吩咐道。
矮人们双手举过头顶，轻轻托住伊恩，小心翼翼地将他平放在臂弯中。周围的居民自然地让出一条通路，托着伊恩的矮人们转身，沿着清理出的通道走去。
“感谢您——”
“伟大的超人大人。”
矮人们再次跪下，低声表达感激。人类与兽人紧随其后，单膝跪地。就连精灵们，也不情愿地弯下一条腿，认可了这份敬意。
伊恩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这是一份多么真挚的感激。
不过露西娅跟在矮人身后，心中暗想：反正他也不会在乎。
这时，她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向一旁：“黛安娜，立刻去通知伯爵大人，我要马上见他。”
“现在？马上就去吗？”原本正尴尬半跪的黛安娜猛地抬头。
露西娅耸了耸肩：“你没听见伊恩大人的话吗？我们得清理这烂摊子。”
伊恩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低矮天花板——这里是他此前暂住的矮人宅邸。
“你终于醒了。”
约格疲惫的低语在脑海中响起。
“事情结束了，我跟你说，与咒文回路产生共鸣这事儿……我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又恶心又难受。”
这番话让伊恩瞬间清醒过来。
但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帮了我。伊恩想起此前约格曾低语着指出卡米尔的弱点，心中暗道。
他撑起上半身坐起身。他躺在房间里平时睡觉的角落，只是这一次，身下铺着厚厚的毛皮，身上也只穿着皮质内衣，盖着一条柔软许多的毯子，盔甲早已不见踪影。
伊恩眨了眨眼，揉了揉太阳穴。脑袋有些轻微的胀痛，但整体感觉并不算太差。考虑到他已将魔力与混沌能量都透支到了极限，这样的状态已然出乎意料。
不过原因并不难猜——他升级了。不仅如此，下一级的经验条也已经填满了一半以上。单看经验量，似乎比斩杀那头巨兽时还要多。
也是，毕竟这次杀的敌人可不少。
况且，他原本就已临近升级。得益于此，他的生命值与魔力恢复速度比平时快了不少，已经部分恢复。
“对了。”伊恩轻轻呼出一口气，抬头问道：“你在那边干什么？”
房间对面，一名白金色头发的精灵正背对着他、尴尬地面朝墙壁站着，听到声音后身体明显一僵。“我、我只是……”黛安娜支支吾吾，这时约格的声音再次在伊恩脑海中响起：
“她是你的侍女，说要留下来照顾你。不过说实话，看起来更像是在找借口逃避麻烦事，刚才一直躺着无所事事呢。”
那语气活像在告状，伊恩忍不住勾起一抹浅笑，继续问道：“怎么，在找什么藏起来的香烟之类的？”
“没有！当然没有！”黛安娜惊慌地转过身，随即又迅速避开他的目光，尴尬地喃喃道：“我只是在……反思自己之前有多荒唐——”
“失望了，是吧？”
“您误会了——什么？”伊恩突然插话，让她愣了一下，重新看向他。
他随意地耸了耸肩：“因为我既不是那种身材魁梧、粗犷豪放的壮汉，也不像雪原上独行的猛兽——”
“我为之前的无礼向您深表歉意！”黛安娜深深低下头，垂在发丝间的耳尖涨得通红。
伊恩轻声笑了笑，站起身：“既然你明白了，那平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平时……是指？”黛安娜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迟疑地问道。
伊恩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继续说道：“就按你以前的样子来。不管语气还是态度，你终究是我的侍女，这一点不会变。”
“侍女。”黛安娜低声重复着这个词，表情渐渐平复，挺直了身子：“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没有丝毫犹豫。
伊恩暗自嗤笑一声，问道：“我晕过去多久了？”
“您……被抬进来后，我就把沙漏重置了。”她有些尴尬地指了指房间另一侧的桌子。
伊恩看向沙漏，里面只剩最后几粒沙子正在缓缓落下，点了点头。
还不到五个小时。
比他预想的昏迷时间要短。沙漏旁边放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玻璃瓶，瓶塞封得很紧。他扫了一眼，立刻认出了里面的液体——是酒。
“露西在处理后续的清理工作吗？”伊恩随手拿起瓶子，问道。
黛安娜轻轻靠在墙上，点了点头：“几乎所有人都在忙。毕竟这是您下的命令。”
“我可没让他们立刻就干。”伊恩喝了一口，喃喃道。
我只是想说，我不会去做而已。
让他意外的是，这酒虽然和他之前喝的是同一种类，气味却淡了许多。看来矮人们还藏了些好酒。
“对了，我的衣服——是你帮我脱的？”
“什么？绝对不是！”黛安娜几乎是跳着摇头，语气慌张：“您的装备和战利品都被矮人们收走了。他们说那些东西配不上您，坚持要给您重新打造一套。”
“矮人们？我可没那么多时间等。”伊恩微微皱眉。他对自己现在的装备其实很满意。
黛安娜耸了耸肩：“有几个矮人已经把自己关在工坊里了。就算您想拦，恐怕也拦不住。听说战利品里有一套完整的板甲，他们打算把它融化后重新锻造。”
“哦？是吗？”
果然如此。
伊恩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酒。说实话，自从露西娅把他的事迹告诉矮人们——尤其是流浪者们冲进城市之后，他就猜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了。
虽然之后那些过分热情的注视、夸张的奉承和近乎崇拜的态度让人难以忍受，但这种情况也并非毫无好处。
“还有……”黛安娜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伯爵大人说，等您醒了，希望能和您见一面。要我现在去通报吗？”
“不用了，他现在肯定很忙。”伊恩手持酒瓶，转身向外走去：“我自己过去找他。”
“现在就去吗？”
“怎么，怕我去得太快，你又要被派去清理现场？”伊恩一语中的，黛安娜立刻快步走向门口。
“没有，当然没有。”
嘴上这么说，心里恐怕就是这么想的吧。
伊恩轻笑一声，又喝了一口酒，迈步走出房间。
从下方传来的声音判断，城市的清理工作似乎正从上到下、逐层推进。最上层的街道空无一人，而下方则回荡着交谈声与嘈杂声。
也罢，没有我，他们也能处理好。
伊恩没有去查看城市的情况，径直向前走去。穿过留有战斗痕迹的广场后，内堡的入口出现在眼前。与往常不同，这里只站着一名手持长柄斧的兽人守卫。
咔嗒。
伊恩走近时，兽人立刻退到一旁，无比恭敬地单膝跪地。
又来了。
伊恩咂了咂嘴，在兽人面前停下：“起来吧。”
兽人立刻起身，却依旧恭敬地低着头。
伊恩补充道：“你去告诉大家一件事。”
“请您吩咐。”
“让他们以后见到我，不用下跪。把这话传下去。”
“遵命，伟大的战士。”兽人语气恭敬地应道。
伊恩本想让他别再用这种称呼，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不管怎么纠正，总会有新的荒唐头衔冒出来。他索性举起酒瓶抿了一口，继续向前走去。
沿着异常安静的通道前行，他问道：“露西娅应该没再到处说我的事了吧？”
走在伊恩前方的黛安娜耸了耸肩：“不好说，但应该没有。她最近好像完全不提您了。”
我就知道，她还是很懂我的。伊恩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黛安娜快步上前，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她动作利落，没让伊恩停下脚步。
“哦，您来了！”办公桌被书籍与文件堆满，坐在后面的伯爵看到伊恩进门，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来。
看到灯光下伯爵憔悴的面容，伊恩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没了借口逃避工作，很失望吧？”
“您简直像能看透我的心思一样。”伯爵笑着走上前，迎接伊恩。
伊恩没有绕圈子，直接说道：“那我就当你这是在感谢我了。”
“话说回来，您该不会真的能读心吧？”伯爵突然停下脚步，语气变得严肃，目光紧紧锁定伊恩。
“当然不能，只是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而已。”伊恩轻笑一声，走到办公桌前，继续说道：“我们还是说正事吧。我猜，你是想听听战斗的经过？”
“起初确实是这么想的。”伯爵双手交握，礼貌地欠了欠身：“但之后发生了一件更紧急的事，我觉得应该先和您说这个。”
“也好。”伊恩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靠在椅背上，手中的酒瓶轻轻晃动着：“我准备好了，你说吧。”
伯爵忍不住露出一抹浅笑，随即又轻咳一声，压下笑意。他重新摆出严肃的神情，目光凝重地看着伊恩，开口说道：“皇太子殿下，希望能与您——‘圣使’大人见一面。”
